天下道人 第一章 山中破廟，蔑眾生
「哼！清檸我可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道童，這世間最乖巧的道童！任憑哪個道童來，也不能像清檸這般適合笨道長了。」
「但笨道長你連這都不知道，真實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笨的什麼都不知道！」
「而且，這破廟住的舒舒服服，後山那又有那一片的桃花林，對清檸和笨道長來說再合適不過！就算是必須要離開，我們也可以過段時間再回來，一定沒問題的。清檸，可是用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認認真真的想了很久！」
……
在倉山這座已經廢棄三十年的破敗江陽觀里，沈良此刻正閉目靜修習着。
而他體內，那條若隱若現的經脈中那有如煙霧般的氣息緩緩流動起來，正被他煉化着，用來不斷滋潤壯大着他的身體。這些稀薄的煙霧般的氣息，便是道門道人修煉所需香火信念，正是他這一段時間在江陽觀收集而來的。
即便沈良是靜心凝神，腦海卻莫名冒出這一串喋喋不休的話語來。那聲音似是自一名生氣嬌蠻的少女口中說出一般，語調尖銳細長，帶着着濃烈的不滿與希冀。直到他將那香火信念煉化完畢睜開雙眼後，那道莫名的聲音才隨之從腦海里消失。
心中帶着一絲疑惑，沈良轉頭過去，盯着一旁的那名少女。
屋子裏光線有些晦暗，但他還是隱約看清少女那張稚嫩的小臉。以及在那稚嫩小臉上，那一隻烏黑清澄的眼瞳，微微上翹的小鼻樑。以及在這蒼白頹敗的道觀牆壁映襯下，因為少女那一身格外引人注目的淡綠色道袍，而因此洋溢的滿滿的活力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不知為何，那少女遠離沈良，在屋子的角落裏找了一位蹲坐着。似乎是故意的一般，就在沈良打量着她時，她便有些慌亂，然後故意的將那小腦袋稍稍側過去。
這名少女，便是如今唯一與沈良相伴，那名為清檸的道童了。
這時，渾身淡綠的清檸依舊側臉不理沈良，將那小嘴高高撅起。知道那笨道長正疑惑的看着自己，她就不滿的開始抱怨起什麼來，但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而她身後，長着一條滿是淡黃色絨毛的長長尾巴，此刻也高高的豎起了。那條尾巴便也隨着她心情的變化，在沈良面前不住的晃了起來。
笨道長！
沈良一下子判斷出清楚口中抱怨的那三個字，正是清檸抱怨自己生時總會掛在口邊的字。
「剛剛我腦海中突然想起一道聲音，說了許多與你有關的話語。」看着表情彆扭的清檸，沈良開口問道。
自家的這道童不會道法這種東西，她又故意坐的遠遠的坐着，看來腦子裏莫名的聲音不是清檸所弄的。沈良擾擾頭，這便做下了判斷，對於這種事他一向沒什麼洞察力。就像是身後長着一條尾巴的清檸倨傲的說出自己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後，他就一直這樣堅信着。
聽到沈良提起這事，原本就表現的有些慌亂的清檸，這時表情更加的怪異了。她沒有回答，只是重重的「哼」了一聲，將那小頭完全側到另外一邊，似乎是打定了注意怎麼都不會理睬這個笨道長了。
砰！砰！砰！
這時，江陽觀外傳來陣陣的輕聲叩門聲，緊接着便是一道中年男子有些急切的聲音響起。
那中年男子所說的內容，與其他前來江陽觀的民眾一樣。他們是江陽觀附近的百姓，這次前來便是要供奉香火信念，希望觀主能跟出手相助他們。
香火信念，便是世俗百姓腦海中虔誠的念頭，這也正是道門弟子修行的必須，是他們施展道術符籙等的根本。這些東西被世俗人供奉上後，便會被道門弟子吸納進體內，在那條虛無的經脈中煉化，進而利用起來。
道門昌盛時，它是這世間唯一的信仰。這的天下眾生，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王公貴族，都虔誠的信奉道門的一切，並且毫不猶豫將自己的香火信念奉上。每當道門盛會時，那道觀便是人山人海，香火鼎盛。
甚至，那些赫赫有名的大道觀因為香火信念的旺盛，導致道觀偶爾出現莫名的異象。
七彩祥雲憑空而生，籠罩整個道觀三天三夜方才散去；舉世罕見的祥瑞神獸忽的竄出，在這道觀前跪下，規規矩矩的磕下三個響頭；原本烈陽高中的天空，突然如晝夜降臨一般，道觀之上閃爍着點點繁星……
這數千年來，因為香火信念而產生的諸多異象，舉不勝數。
但如今道門衰頹，除開那少許的州縣外，其餘州縣裏道門的輝煌不再。世間民眾雖依舊對道門保持尊崇，但很少有人會自願供上奉香火信念，大都在有事求於道觀時才會供奉上。
在江陽觀的兩多個月時間，沈良深居於這破舊的道觀中，大部分時間將那道門緊閉着。他隨手處理了兩三件鬼怪之事後，便獲得了之前煉化的那一點稀薄的香火信念。
有香火信念送上門，對於如今道門的人而言，本應欣喜不已。
但沈良卻沒有太多開心的表情，更未有起身出去開門查看的意思。他只是向着道觀門口隨意瞟了一眼，便轉過來繼續看着自家的道童，只是他不知對自家傲嬌彆扭的道童要說些什麼才好。
至於那些前來的百姓如何想的，他們在道觀外是否願意繼續等下去，沈良是懶得為此費神考慮，更多的是不屑去考慮。
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原本尷尬彆扭的氣氛便緩解了許多，清檸的神情也隨之緩和了，一下子恢復了活力。
抖了抖身後的尾巴，她飛快的站了起來，伸出手來得意的拍了拍那平坦的胸脯，然後昂着小腦袋得意的看着沈良，很認真嚴肅的說道：「笨道長，我可是什麼都知道！」
「我就知道，笨道長你就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日後一定會笨死了的笨蛋笨蛋道長。而且，你這笨蛋道長又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天才，至於道門的修為也不過是馬馬虎虎的勉強夠用而已。總而言之，笨道長你雖然不是一無是處，但也就比一無是處好一點而已。」
「而我清檸，可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道童。平日裏，即便是笨道長要跟如此厲害的清檸說話，清檸都會考慮一下。我怎麼可能會自降身份，低聲下氣的跟你這笨道長說話。」
像是為了掩蓋什麼，清檸故意扯高了語調大聲說着，帶着一副自信滿滿的嘲諷的表情。但她眼中總有一絲餘光，不時的停留在沈良臉上，打量着他的表情。
看到自家道童變成往常那種模樣，用一副自信的模樣卻帶着毒辣的口氣來斥責自己，沈良更加確認之前那稍微有些溫柔的聲音與她無關了。
「怪不得笨道長修為總是這麼差！修煉可是需要靜心凝神的，可你怎麼老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清檸可是猜到了，一定是笨道長覺得跟清檸生活很孤獨，就在修煉的時候想着有美貌可愛的少女投懷送抱！」清檸恢復了常態後氣勢更加咄咄逼人，便理直氣壯的職責起來，「哼，看來笨道長變成了又無恥又好色的笨道長了！」
對於清檸一貫毒辣的指責，沈良早已習慣了，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一年前，作為道觀中最後一人的沈良，不得不離開道觀獨自遊蕩時，他就遇到這個聰慧惡毒的道童。
雖然這個道童十分厲害，經常會在自己面前做出各種的任性舉動，然後氣氛的對自己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來。但在這一年漂泊的時間，她一直陪着自己。不管境況如何的糟糕，不管遇到什麼危險，她都沒有離開自己的想法。
「這世俗的情愛，不過螻蟻們懦弱的表現而已。我們道門一途，畢生所求的只是修煉，我如今所想也不過是修煉，怎會有那種亂七八糟的想法。」面對清檸的抱怨，沈良無奈的聳了聳肩說道，表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清檸被這話嚇了一跳，頓時將那臉頰兩旁鼓得圓圓的，有些生氣有些慌亂的看着沈良。她身後的那一條原本高高翹起的的長尾，也因為這時的情緒隨之垂下。
「笨道長，你笨死了，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清檸十分不滿的看着沈良，氣呼呼的一甩手向着道觀正門走去，「開門去了！清檸以後再也不要跟你這笨道長說話了！」
如往常那般，自家道童莫名的生氣起來，沈良依舊是摸不着頭腦。他低頭暗自思忖了一番，便是覺得自己所說沒錯：對於道門弟子而言，既然身處遠離塵世的道觀中，那修煉自然是唯一所求之事。
生着悶氣的清檸打開道觀正門，懶懶的看了這些民眾一圈，就讓他們跟着自己到了道觀的大廳中。
作為如今江陽觀的觀主，沈良自是在大廳的高處端坐好。他保持倨傲的姿態，看着進來這些對道門信仰喪的五人。
在這五人身上，帶着濃濃的世俗煙火氣息。
沈良輕而易舉的看到，這五名身材魁梧的是速溶即便是渾身蠻力，但在擁有香火信念的道人面前也不過是紙張一般脆弱。更何況，這些世俗人不信奉道門，不尊敬天地，不畏懼鬼神。他們腦海中充斥的便是權利、金錢、美色這一類俗不可耐的東西，並且為之汲汲經營一生。
這便是世俗間的螻蟻，可悲可嘆的螻蟻們。這種卑微到底的世俗人，即便是落魄到四處遊蕩的沈良，也是不屑一顧。
所以，沈良就這樣坐在大廳高處，睥睨的看着下面世俗人，做出那些卑微的舉動。
為首的是一名滿臉掛着笑容的中年男子，四十多歲的年紀。他被清檸帶進廳內，見到沈良少年的模樣，還是未能將他的驚訝掩蓋住。
但那中年男子隨之整了整衣衫，低身垂手道：「在下玉石鎮王謙，拜見落一道人。久聞江陽觀落一道人大名，此次前來特奉上香火信念。」
言畢，王謙等待着沈良的回答。哪怕是稍稍點頭或者一個眼神，他便準備接着說下去了。
未曾料到端坐在他面前的落一道人什麼也沒做，只是帶着睥睨的眼神冷冷看着自己五人。沒有回話的意思，也沒有點頭表露其他眼神，只有周身透露的那股壓迫的氣息。
王謙垂手了等了會，想到這道人果然與友人所說的那般性情古怪。他也只能苦笑一聲，繼續將事情做下去。他一招手，身後的兩名男子便走了上來，他們將手中的那一堆香火在這座破舊的道觀內點好，又跪下虔誠拜了幾拜。
感受到一絲微不足道的香火信念進入體內，沈良依着身後的椅子，愈發的覺得這世間的螻蟻眾生的可悲，將那虛偽與奸詐演繹的淋漓盡致。自己在這江陽觀不過兩個多月時間，順手幫着完成了兩三樣事情，落一道人的名字也不過新取的，那王謙如何早就聽聞自己大名了。
但沈良也僅僅是在心中輕蔑一下而已，這念頭轉瞬即逝。因為巨象絕不會低下頭對螻蟻開口嘲諷，所以一聲依舊抱着那份不言不語的倨傲態勢，冷冷注視着在場的這些世俗人。
「在下還有一事相求，道人若能完成，我們日後必定奉上十倍的香火信念。」王謙偷偷打量沈良一眼，卻發現他依舊那般倨傲的神情，竟不被香火信念吸引，「玉石鎮最近出了一些怪事，與鬼物有些關係，希望道人能夠……」
「若是有空，我便去一趟吧。」聽到這裏，沈良便了解了大概，沒興趣再多聽這世俗人說下去了。他毫不客氣的抬起手來，將王謙的話語硬生生的打斷了。
王謙一臉的尷尬，未曾想到這落一道人竟是這般脾性，連道觀如今最為需求的香火信念也不屑一顧了。但他也只能暫且忍耐，依舊擺出那副笑臉，對着沈良恭敬一番就帶着其餘人出江陽觀。
幫着驅除鬼物！沈良稍稍將這事記在心中，然後很快將剛剛發生的事忘掉。但就在他剛要起身時，便聽到江陽觀外那五人傳來的不滿之聲。
「王叔，那個落一道人擺出如此大的架子，看我們的眼神滿是不屑，他真有那麼厲害嗎？」
「就算那道人厲害又如何！我可是聽說了，這些道人必須依靠我們世俗人的香火信念，否則無法修煉。所以在這青州，其餘道觀里的道人如今都對我們都客氣了許多。唯獨就這江陽觀里的落一道人，居然還抱着這種倨傲態度！」
「住口！玉石鎮上的那鬼物非同小可，一般的道人是無法消滅的。這落一道人有些本事，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了。既然我們有求於他，在這道人面前就表現恭恭敬敬，不允許再說這種胡話」
……
聽到這些人的非議，沈良不由得輕蔑一笑，道門的驕傲豈是這些螻蟻能明白的。
所謂道門，便是自五千年起至兩百年前，這世間民眾唯一的信仰。道門也是這世間，擁有最至高力量的存在。
所以，這些螻蟻根本才不知道，沈良是能聽清周圍數十里世俗人的一切細語。這些螻蟻不明白，道門之人自擁有力量起，便超過世俗人千萬倍。道人能夠溝通天地，能夠操縱萬物，與鬼神接觸，改天換地。
其中的絕世者，高峰瞬間可以移成低地，江河可以眨眼間填平；狂風驟雨，電閃雷鳴之力，道人自是隨意借用；世俗間那千萬的螻蟻，無論身體如何強壯，也只需片刻就能全部毀掉！
道人相互間或許有尊敬，或許有狡詐，或許有畏懼。但面對世俗茫然多的螻蟻時，他們都是高高在上。
他們多表現出一絲善意，對這些螻蟻而言便是莫大的恩賜。他們多表現出一絲輕蔑與不屑，這些螻蟻便只能謙卑以待。
這便是道人的倨傲，雖然被青州其他道觀徹底拋棄，卻是沈良堅信不疑的東西！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道人！
第一章 山中破廟，蔑眾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