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娜此時正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在這裏傾聽路人的聊天已經成了她打發時間的方式。
索菲娜並不知道這些人的消息是從哪來的,她也不在意,反正只是當作聽故事就好。
距離哥哥消失已經有多久了?索菲娜已經記不清了,至少時間單位已經可以用「年」來計算了。
哥哥是為何而走?去幹什麼?現在在哪?這些問題索菲娜都不知道,因為尤里卡離去時,她正倒在床上昏迷,只知道當自己睜開眼時,哥哥已經不見了,而且老庫克對此也並不提及,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賣掉了」。
一開始,索菲娜並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她瘋了一般在貧民窟亂跑着,甚至鋌而走險進入了以前完全不敢去的內區,然而,哪怕她搜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尤里卡的身影。
尤里卡就這麼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對索菲娜來說,這個哥哥似乎就像是夢中的人物,當夢醒時,夢中的一切都會消失殆盡。
對此,索菲娜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殺,哥哥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如果連尤里卡都消失了,她又有什麼活着的必要?
在貧民窟被賣掉的小孩,從來沒有一個是能回來的,因為他們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沒幾年後就客死他鄉了,不管是死於營養不良,被買主玩虐至死,又或是死於各種意外,最後能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
而且,這些活下來的人基本也都是苟延殘喘,被人當狗一樣養着,過一天是一天,喪失所有的自我與尊嚴。
這些事情,從來沒有例外,他們不可能創造奇蹟,不說別的,他們在貧民窟連活下去都是問題,而一旦進入到更複雜殘酷的世界,他們要怎麼破而後立?
雖然索菲娜很依賴尤里卡,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哥哥也只是個在貧民窟摸爬滾打的普通孩子,不管被賣到哪裏,尤里卡都處於最底層,連生存都是問題,何談往上攀爬?
因此,實際上,索菲娜心裏已經當尤里卡死了,所以,她也想跟着去死…
然而,當刀片刺入脖頸的皮肉時,索菲娜又是咬着牙將其拔了出來,為什麼?可能是她心中還寄託着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那個她覺得不可能存在,但還要騙自己去相信的希望…
等哥哥的死訊傳回來再死吧!抱着這樣的念頭,索菲娜並沒有將刀片刺向自己的要害…
然而,沒有了尤里卡,索菲娜感覺整個生活都變了,她不想再去思考每天要如何存活,只是想着在這種昏暗的日子中苟延殘喘,隨波逐流,大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所幸的是,由於老庫克在賣掉尤里卡後獲得了一大筆錢,所以他們家倒是不太會餓肚子,有時候甚至能看到一些沾着油水的葷菜。
本來,這些菜是輪不到索菲娜來享用的,吝嗇的老庫克甚至不會給她加餐。
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老庫克覺得,愈發美麗的索菲娜已經可以接替母親的工作了,甚至是一個能成為當紅頭牌的好苗子!
因此,為了能將索菲娜賣更多的錢,頭腦精明的老庫克並沒有在投資上吝嗇,他可不想看到索菲娜因為太瘦或者其它身體原因而被壓低價錢,所以,他每天都給索菲娜提供充足的食物,不用索菲娜自己出去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充飢。
因此,索菲娜也暫時過起了不愁吃穿的生活,當然,她心裏很清楚,這就像是對犯人行刑前的斷頭飯,吃完就代表着要下地獄了。
她已經到了適合的年齡,到時候,只要步上母親的後塵,那也就是踏入地獄,而且是一個無法掙脫,甚至無法去死的地獄…
索菲娜知道自己無法逃過這一劫,因為以前還有哥哥幫她,現在她是真的一無所有。
所以,既然無法擺脫,那乾脆就好好享受一下行刑前的「斷頭飯」,索菲娜也就毫不客氣地每天吃吃睡睡,原本瘦小的身材也日漸豐滿起來。
而且,索菲娜有空就會坐在路邊聽虐人對外界形式的討論,之前的那些對話都是她陸陸續續聽到的,由於不識字,再加上沒有什麼書籍可以閱讀,她的知識面並不廣,所以並不知道「極地黑狼」是什麼組織,也不知道「狂狼之芬里爾」是什麼人。
反正,自從尤里卡消失後,這些字眼慢慢地在路人口中變得頻繁,所討論的也都是和它們相關的事情。
雖然索菲娜對這些字眼很陌生,但在耳濡目染下,她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情。
概括一下也就是說,極地黑狼本來是一個不溫不火的僱傭兵組織,在某天接收了一名被稱為「狂狼之芬里爾」的人,然後整個組織慢慢地因為這個人而分裂,變成了以老隊長為首的溫和派和以狂狼之芬里爾為首的嗜殺派。
後來,兩派徹底決裂,而且是以狂狼之芬里爾殺死老隊長,控制整個極地黑狼而告終。
最後,黑暗世界的諸多勢力想要聯合打壓新生的極地黑狼,但是皆數慘遭重創,也就是說,在狂狼之芬里爾的領導下,極地黑狼正以無法遏制的勢頭崛起。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對於百無聊賴的索菲娜來說,聽了這麼一個完整的故事,她還是覺得挺有趣的,能從默默無聞一直攀到現在的位置,這個叫做狂狼之芬里爾的人是有多強的實力,又有多強的信念?
當然,在索菲娜心中,她只是把這些事當作故事,並不認為會和她有任何一絲聯繫,因為那是她根本無法企及的世界。
至少,索菲娜是這麼想的…
當天晚上,索菲娜像往常一樣早早睡到了床上,外面的客廳卻是傳來了老庫克和母親商談的聲音。
由於房門的隔擋,索菲娜不能聽清每一個字眼,但能聽懂個大概,總之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有一些中介人來聯繫母親,正在協商售賣她的事宜。
而老庫克的話語基本都是在強調錢,希望能把價格儘量往上提,不要浪費了他這麼久以來餵的食物。
從時不時傳來的咳喘來看,老庫克這幾年沒少因吸毒犯病,整個人也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差不多半只腳已經踏進棺材了。
可是哪怕時日無多,老庫克仍在惦記着金錢,哪怕知道這東西無法帶去死後的世界,但他還是在瘋狂地追求着。
或許,這就是金錢的魅力吧,對人類來說,它是從原始社會開始就必不可少的東西,也是像附骨之疽般緊緊寄生在每個人身上的詛咒…
沒錯,詛咒…
索菲娜閉上了眼,並沒有再想下去,她很清楚,斷頭飯已經吃得差不多,接下來就該下地獄了,而現在,或許是她下地獄前的最後一覺吧…
這一晚,索菲娜並沒有睡好,她做了很多夢,無數次地夢到哥哥,夢到他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火焰中,帶着從地獄爬出的惡鬼,獰笑着向她走來…
在一陣震顫後,索菲娜滿身大汗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了明亮的窗外,那些殘破不堪的房屋牆壁上映射着舞動的紅光,散發着一股詭異的氣息…
咦?天亮了嗎?可是感覺沒有睡多久啊?再說了,早上的陽光會這麼火紅嗎?
&隨着一陣由遠及近的尖嘯,震耳欲聾爆破聲傳來,直到這時,索菲娜才聽到早已盤旋在夜空中的人類哭喊與慘叫…
就在索菲娜不明所以時,老庫克突然從外面闖了進來,他的老臉猙獰地扭曲着,眼中充斥着無邊的恐慌,尖聲大叫道:「僱傭兵!好多僱傭兵啊!」
索菲娜愣了一會,從床上跳了下來,掙脫開了老庫克的阻攔,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當踏出自己的家門,當混雜着血腥味的熱浪撲面而來時,索菲娜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地方她不認識。
作為在這片貧民窟出生長大的人,索菲娜可以很清楚地記起這裏的每一個細節,惡臭,腐朽,到處充斥着髒亂…
可是現在,眼前的這個地方,真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貧民窟嗎?
混亂的街道上,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房屋在劇烈的爆炸中倒塌,肆虐的火焰組成了一條條狂舞的巨龍,在每個肉眼可見的角落肆虐着,將漆黑的夜幕都染得半邊通紅。
遠處,大量身穿黑色戰鬥服的僱傭兵從黑暗的陰影中走出,如同死神率領的軍團,他們呈現着緊密的推進隊形,對着目及可視的任何一個生命開火,連陰溝里慌不擇路的肥胖老鼠都沒有放過。
現在,時不時還可以看見驚恐的貧民從破爛的房屋中跑出,但他們很快便被無情的子彈射翻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將他們的每一塊肌肉都打成了爛泥。
地面上,鮮血匯聚成了湍流的小溪,遠遠看去就像鋪上了一層猩紅的地毯,隨便一腳下去就會踩爆不知是誰的器髒,那些僱傭兵腳上的軍用長靴甚至被徹底浸濕,血漬一度染上了他們的大腿…
地獄,一個和索菲娜想像中不一樣的地獄,就這麼突然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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