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轎子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突然便停了下來。
白朮原本正坐在裏面發呆,此時也不由得微微一愣回過神兒來,撈起帘子往外一看,別的沒瞧見,首先便看見一屁高頭駿馬的大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這樣渾身長着欠揍的肉的馬全央城也就這麼一匹,白朮將帘子稍稍又掀起來了一些,微微抬起下巴,便對視上了馬背上的人那雙清冷淡漠的眼。
坐在轎子裏的人手不着痕跡地抖了抖,卻還好是沒讓帘子落下了露出破綻,心中不由得感慨今兒個真真是倒霉透了頂,不想遇見誰就偏偏一個不拉下地每個碰個照面。
白朮勾起唇角,佯裝輕鬆道:「喲,這才什麼時候,君大人今兒早退呀?」
那紅樓老鴇的說話語氣成功地讓坐在馬背上的大理寺卿稍稍皺起眉,他低着頭打量轎子裏的人看了一會兒,卻愣是沒能成功地從她臉上看出什麼情緒來,好半天才惱火地想到,在自己面前的人好歹曾經是錦衣衛——皇上身邊最會裝傻充愣的那一伙人。
她倒是學足了功夫。
馬背上的人掀了掀眼皮子掃了眼白朮轎子來的路,這時候他那大馬開始不耐煩的刨地噴鼻子,君長知這次沒依着自己愛馬的性子讓它撒蹄子走人,而是稍稍收緊了手中韁繩——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看不出一點兒異樣的問白朮:「去我府上了?」
&白朮笑得眯起眼,「去跟君大人和君夫人提親,問問他們關於讓自己的兒子跟個前任錦衣衛私奔的事兒怎麼看。」
白朮話語一落,君長知反倒是沒啥反應,反倒是跟在她轎子旁邊那個小太監被嚇得不輕,「哎喲」一下,叫了聲:「姑娘,這玩笑可使不得呀。」
白朮臉上笑容不變,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得弧度有些發冷——就在這時,她卻聽見君長知說:「不知君老大人和君老夫人怎麼說,反正依他們兒子看,這主意倒是還成。」
「…………………」
嘲諷不成反被將一軍,白朮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而此時,只聽見衣袍撲簌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原本端端正正坐在馬背上的人便躍下馬來,白朮下意識想將轎簾落下,奈何來人動作卻比她快得多,率先扣住她的手腕——
緊接着。
那略微沙啞低沉的聲音在白朮耳邊響起。
&術,這玩笑不好開。」
被這麼堂而皇之地直呼大名,白朮意外發現自己這傻乎乎的名字原來也可以被人充滿殺氣地念出來……
&手。」
&說完就放。」
&你沒什麼好說的。」
白朮想將自己的手從君長知的大手裏抽出來,掙了掙卻沒掙開——這事兒說來也奇妙,她本身力氣可是大得很,動起真格來指不定能把君長知從街這頭直接扔那頭去……這會兒卻連他區區的牽制都逃不開了。
白朮感覺到那扣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越來越緊,索性不再掙扎,低下頭不說話。
也不看君長知。
而此時轎子外頭被薛公公安排來盯梢防止出事端的小太監見此時靠得極近的兩人也是徹底傻了眼——話說這算不算事端來着?……勉強就算是吧,但是無論是哪位主角之一……他可一個都開罪不起呀?
瞠目結舌地攏着袖子站在一旁成了雕像,四處張望卻發現那些轎夫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裝死,這會兒連個跟他對眼神的對象都沒,頗為無措地抬起手抹了把額間的汗心中感慨一句「阿彌陀佛千萬別再過了」,然而這祈禱還沒落地呢,便聽見君長知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府上做什麼去了?」
&看我妹子,跟她開了個玩笑——就跟你放才開的那個,」白朮吸了吸鼻子,挺狼狽地壓低聲音說,「她就生氣了,把我轟了出來……唔,那個小氣鬼,你身上寫了她名字似的,別人碰不得。」
「……」君長知沉默一會兒,表情有點莫測,「這時候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說,怪自己搶了妹妹的心上人,都是自己不好?」
&他媽搶也沒搶成功啊幹嘛要怪自己。」白朮莫名其妙,「你怎麼跟牛銀花一樣強盜邏輯——」
白朮絮絮叨叨正準備再數落幾句,一抬頭看君長知臉上那表情又說不下去了——嘁,實在是沒意思。
白朮也懶得繼續往下說——至於她當時怎麼跟牛銀花說的君長知的事兒她也沒仔細複述,反正到時候她那個妹子肯定會跟君長知說的。
然後君長知會笑着告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丑得很的牛銀花,那都是白朮在信口胡說,胡說八道。
…………>
用腳趾頭都猜得到的劇情走向。
此時,年輕的大理寺卿不偏不避,一瞬不瞬地盯着轎子中的人的臉,緩緩道:「過幾日便是納彩大典,須知過了那天,你再想後悔怕是老天爺都不會幫你了——終身大事,非同兒戲。」
&吶。」
&你說正事。」
&吶。」
&頭,看我。」
白朮一步一指令,抬頭,看君長知——毫無徵兆地對視上那雙深得看不見底的眼,白朮心裏不知怎麼就咯噔一下,心虛。
這時候,她又聽見君長知近乎於一字一頓地說:「真後悔帶你回央城。」
「……」
&是當初留你在黑河村,就沒那麼多事了。」
「…>
&們。」
君長知言罷,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朮,未等後者理解過來「我們」是什麼意思,他便放開了她,轉身一躍上馬。
眼睜睜地看着騎在大馬上的年輕大理寺卿漸行漸遠,他沒回頭,走得很堅決。
坐在轎子裏的人愣了愣——明明是自己拒絕,這會兒卻難過的心都糾成了一團,腦子裏嗡嗡作響,壓根沒辦法好好思考這是發生了什麼……忽然不知道怎麼的,耳邊突然聽見旁邊有個不知死活的小攤販在吆喝:「射箭射箭,十紋五次機會,中三次就能把最新的大阿福帶回家!」
「……」
白朮聽見自己腦子裏「啪」地有什麼東西就斷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跳下了轎子。
將轎夫的倒吸氣音,隨性小太監的哀叫聲甩在身後,此時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幾乎要被淹沒在很遠的人群中的高頭大馬以及那端正坐在馬背上的人!
她推開擠擠嚷嚷的人群,追着君長知的背影一路而去——她覺得自己大概這輩子都沒有像是現在這樣瘋狂過了,哪怕是被行人撞得東倒西歪,胸口像是破舊的拉風箱一般發出不堪負重「呼哧呼哧」的可怕聲響……
想跟他再說一句話。
哪怕一句話也好。
雖然不知道想說什麼,但是就是想站在他的面前,好好地跟他說句話,不再吹鬍子瞪眼,不再互相嘲諷,不再感情用事,忘掉錦衣衛,忘掉都尉府,忘掉在他們身後那座偌大的皇城。
哪怕是道別也好。
街道上的人無不震驚地看着身材瘦小的姑娘憑藉着天生神力在人群中殺出一條道兒,拼命地邁開兩條腿追趕着前方不急不慢一路小跑的馬兒——
當她終於來到他的面前,她聽見「噠噠」的馬蹄聲停了下來。
一切忽然好像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天,那一夜黑河村村民手中的火把猶如繁星點點,白朮也是在人群之中,抬起頭看着君長知猶如天神一般降臨到自己的面前。
那是他們最開始的地方。
她請求他帶她逃離那個偏遠之地。
君長知雖然不情願,卻還是答應了。
後來,一不小心窺視到了這張總是缺乏表情的臉掩藏之下的彆扭;後來,從開始的「有趣」變成「在;後來的後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前進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
白朮確實做到了。
而如今一切卻又變了,她站在君長知的面前,曾經有勇氣說出口的「帶我走」,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於是,在君長知問她「什麼事」的時候,她只能要緊牙關,搖搖頭,抬起手抓抓頭髮,指尖不小心碰到腦袋上的髮簪。
君長知送那個。
白朮頓了頓,將手縮了回來。
想了想,忽然便微笑起來,她站直了身體,下顎微微上調成一個驕傲的弧度,用帶着笑意的嗓音緩緩道:「來跟君大人正式道個別,沒別的,就是怕以後,沒機會再見到了。」
君長知坐在馬上,盯着馬下的人看了一會兒——她背對着光,其實他看不清楚此時她臉上的表情…無聲地嘆息了一聲,他輕踹馬肚驅趕坐騎上前,來到她身邊時,他微微彎下腰,替她理了理追趕時擠亂的發。
指尖不動聲色地在從那精緻的簪子上滑過。
&宮比你想像的總是複雜些,今後若是可以,就離她們遠些,被欺負了,再來找我。」
「……」
&理寺管管,也不算越職。」
&
&有事?」
&事,就跟你道個別。」
&那就這樣吧。」
&
…………大概。
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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