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
什麼?
白朮的腦子裏是空蕩蕩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看着面前的天德帝,那張長得挺好看的臉,薄唇輕啟,仿佛機械的開合,說出來的話,卻讓她覺得像是火星人在跟自己對話。
她好像聽懂了,又似乎一個字都沒聽懂。
終於,白朮意識到原來自己這其實只是完全失去了思考問題的能力——滿腦子都被天德帝那句「從今兒開始,你便不是錦衣衛了」塞得滿滿的讓她壓根騰不出思考的空間,這聲音和那一天,同樣是她在傷中醒來,有同樣的聲音告訴她「從今兒起,你便是正式的錦衣衛了」重疊在一起,一時間,她謹然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她的幻想……
歷史驚人地重演了,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只是台詞不一樣了。
身份不一樣了。
能說的話,能做的事,也不一樣了。
一時間,白朮忽然又覺得一切變得有些可笑——她關心來關心去,唯恐紀雲他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到頭來卻是她多慮也過於自信了,她本就不是什麼特殊的角色,只不過是小小的炮灰一枚,不僅沒資格給別的錦衣衛求情,她甚至連請求皇帝放過自己的機會也沒有。
白朮眨眨眼,突然想到之前在雪地里,君長知看着她,那雙黑色的瞳眸仿佛要深深地看入她的腦海深處,他面無表情地問她,繡春刀呢。
……而她怎麼回答的來着?
當時滿心都是紀雲的傷勢,所以她特輕描淡寫地回答了句,北鎮王帶走了。
………………啊,對了。
她說呢,怎麼她如此回答之後,君長知就瞬間沒了聲音——君大人何等聰明的人,興許那個時候,他便已經猜到了會是眼前這個結局。
他,猜,到>
說不清楚究竟是哪個方面的打擊更大一些,卻覺得整個人都被抽去了精神氣兒似的,白朮輕輕搖晃了下,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恍惚之間她聽見薛公公發出「哎呀」一聲嘆息,看上去似乎是想要來扶的模樣,但是還沒等他動彈呢,便感覺到身後忽然有一道夾着寒氣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當薛公公的腳剛邁出去一步,那人已經來到了那瘦小的身影跟前,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薛公公下意識地去看天德帝——卻發現後者就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冷眼看着。
而此時,被君長知抱在懷中,白朮淺淺地吸了口氣,便嗅到了那將她整個兒籠罩起來的淡淡檀香——以往她對這味兒特別貪戀,聞到了就覺得整個人都踏實,如今這味卻突然變成了她的催命符,她立刻屏住呼吸卻也無濟於事,只感覺到那已經吸入了一些氣息的肺部猛地抽搐了下,緊接着整個胸膛都開始瘋狂地翻攪起來,她伸出手,手指扭曲地掙扎了下,最後一把抓住了君長知的衣袖——
後者以為她是不舒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正順着她抓着自己的力道往下壓,想要問問她哪兒不舒服順道安撫一般,卻沒想到,在他低下頭的同時,那往下拉的力道突然改成了往外推——他甚至是毫無防備地,便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推得連連向後了兩步……
年輕的大理寺卿似乎頗驚地微微瞪大眼……
與此同時,他看見原本已經被他放置在床上的人掙扎着跳了起來,以任何人都沒辦法阻攔的速度奔向了窗棱邊——在所有人都注視下,她將那放在窗棱下的火盆撞翻,一把推開了半掩着的窗棱——當寒風「呼呼」地卷着雪子吹入,她踮起腳探出半邊身子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緊接着就是接連不斷的嘔吐聲!
最開始從她嘴巴里吐出來的是那種顏色暗沉的淤血。
只不過到了最後,那顏色逐漸變淺,當白朮整個人都是虛弱地掛在窗棱邊是,從她口中吐出來的都是觸目驚心的鮮紅!
當一口口鮮血從她口中似止不住地噴出,胸腔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白朮從未有過一秒鐘感覺到像是現在這般接近死亡,耳朵邊是嗡嗡的嗡鳴,她壓根聽不見身後的人有什麼反應或者是發生了什麼——她低着頭,只能看見自己窗棱下雪白的積雪被那紅色染成了另外一種顏色……
而在她很遠意外的樓梯下,遠遠地,她便可以看見有幾十個黑色的身影,一個個如同枯木留下的樹樁跪在雪地上,一動不動,整整齊齊——
白朮微微眯起眼,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是紀雲。
在他身後是老三,老四,二十一,十五,十六……
還有五叔。
所有的錦衣衛都在。
白朮腦袋十分遲鈍地想了想,那自己要不要過去,然後又用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她是不用過去的,因為她已經不是錦衣衛了——你看,她連走到那邊,跟自己的兄弟們並排一起受罰的資格都沒有了……
冷汗順着額間滑落,明明是冰冷的天白朮卻覺得渾身發熱,風吹過面頰,臉上又冰冷得像是被刀子刮過——白朮眨眨眼,冷得發麻的臉部感覺到滾燙的液體滑過時,她抬起手摸了摸臉,這才明白自己臉頰上早就被熱淚濕透,那冷水又被吹涼成了冰霜……
&術。」
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白朮感覺到身後伸出了一隻手,將她脫離了窗邊,她輕輕地喘息了聲,凍僵的身子本能地像是貪戀溫暖的小動物似的縮進身後人溫暖的懷抱——直到她垂下眼,看着固定在自己腰間的是一截明黃色的袖子,她愣了愣,回過頭,卻對視上天德帝那雙淡漠沉靜的雙眸。
&不着這麼折磨自己,」孟樓緩緩道,「沒了繡春刀,做不了錦衣衛,你也能做點別的……」
孟樓說話的時候,聲音又輕又緩——印象中,這個人似乎從來沒有用這種嗓音說過話。
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後響起,輕柔得如同情人間的對話。
然而,被他抱在懷中的人卻像是聽見了閻王爺的索命咒一般,她像是聽明白了對方在說什麼,驚恐地瞪大了眼,先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開始瘋狂地搖頭,掙扎……
&開我,放開我……」她哆哆嗦嗦地說,「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北鎮王太厲害,我打不過他,師父也受了傷,我們兩個不是他的對手……七叔沒了,五叔怎麼辦,都是我放跑了北鎮王,否則二十一和七叔就不會遇見他,七叔就不會出事——他們有什麼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萬歲爺……」
懷中的人氣若遊絲。
&噓。」
天德帝的唇角卻微微輕勾,他瞥了一眼身邊面無表情攏着袖子站着的君長知,見後者毫無反應,他不僅沒有放開自己固定在懷中人腰間的手,反而像是不顧她死活似的稍稍收緊了一些——將那神智已經不清醒的人轉過來,一隻手抬起下她的下巴讓她對視上自己——
沉靜的目光在那沾染上了鮮紅的血又凝固後顯得特別刺眼的唇瓣上停留了下。
孟樓低下頭,將冰冷的唇落在那充滿了血腥味的唇瓣上,先是碰了碰——
站在他們身邊的君長知攏着袖子,面無表情地叫了聲「萬歲爺」。
然而孟樓卻充耳不聞一般,那原本一觸即離的唇仿佛突然又貼了上去——他伸出舌尖,近乎於貪婪地細細描繪着懷中人的唇瓣,將她唇上的血舔啄盡——從頭至尾,他的手都固定在她的頸脖上,就仿佛只要她稍稍掙扎,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叔沒了,師父受傷……錦衣衛沒了,都是我的錯——」
&你的錯,」孟樓微微眯起眼,那雙狐狸似的眼睛中閃爍着不明的光芒,他稍稍撤離自己的唇舌,卻以一個極為親密的距離貼着懷中的人的唇瓣,他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玩,直到將那蒼白的下顎揉得泛紅,他滿意地放開手,輕聲誘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做一些補償——」
「……」
孟樓看着懷中人那雙失神的眼稍稍亮起一點光。
他輕笑一聲,仿佛極為寵溺地捏着她的下巴搖了搖——
&春就十四了,雖然早了些,嫁人卻也是合理的。」
……
孟樓話語剛落,便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一看才發現原本站在他們身後的君長知衣角一閃已經從那敞開的大門離開,薛公公「哎喲」一聲先是無措地叫了聲萬歲爺,見天德帝沒反應,又是屁滾尿流地追了出去。
從白朮推開的窗子,天德帝可以清楚地看見大理寺卿迎着風雪,大步離開的背影。
他輕笑一聲,似並不在意,反倒是挺高興似的將懷中的人樓得緊了些——聽見她發出一聲低低的似不舒服的嘆息,他這才稍稍放開手,招呼宮人將被白朮撞翻的火盆子收拾了換了新的上來,將人重新放回床上,甚至親手給她蓋好被子。
&術,朕問你個問題可好?」
「……」
&在你討厭君愛卿了麼?」
「……」
&厭呀?討厭就好。」天德帝笑眯眯地說,「朕也是討厭他得很,打小便什麼都喜歡跟朕搶——就連父皇臨終前都沒忘記讓朕好好徵用他,切莫要浪費了棟樑……」
&遺詔洋洋灑灑一大片,最後也沒說上一句朕的事兒,哼,也不知道到底誰是他兒子……但朕偏偏還需仰仗着他,朝廷沒了他不成呢,他就是那第二個雲崢,啊,不,雲崢可是條忠犬,他不一樣……明明坐在龍椅上,低着頭看着文武百官,偏偏卻還是覺得低人一等,這感覺多難受你肯定不知道——」
屋子裏已經沒有旁人,天德帝近乎於自言自語地一般說着,一邊用指尖細細地描繪這會兒躺在床上閉着眼似乎陷入昏迷的人蒼白的面頰——
&今可好,你討厭他了,朕這是贏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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