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雖然吆喝着二十一開始了,第一次掄起廷杖打下去的時候,白朮還是咬緊了牙關小臉緊繃,那廷杖結結實實地搭在雲崢身上,發出的壓根不是像什麼東西拍在*上會發出的聲音,而是「呯「地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一下像是重重砸在白朮心頭上,連帶着她握住廷杖的手都跟着顫抖了下,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她忽然響起幾個月前她死活要進錦衣衛時,紀雲或者是曲朝歌那口風一致的——
女兒家做不來這種差事。
白朮覺得,現在她忽然有些理解他們為什麼這麼說了。
下意識地抬起眼掃了一眼跟他相對着站的二十一,這會兒都尉府的廚子看上去亦是怒目圓睜,雙目通紅,然而他那握着廷杖的雙手卻穩穩地沒有因為他個人情緒而產生任何動搖,一次次落下,當雲崢身上的飛魚服被他「啪」地一下直接拍裂時,他也只是微微一頓,蹙起眉。
都尉府的前院裏安靜得可怕。
只有那沉重的廷杖一次次地落在這都尉府主人的身上時發出的那驚心動魄的聲響——雲崢親手處理的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所以他很懂得怎麼應對這種刑罰,在整個施刑的過程中,他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趴在藤條椅上,並且由始至終,他背部臀部以及腿部的肌肉都是完全放鬆的。
誰都知道被揍時候必須放鬆肌肉才不至於傷得更嚴重,但是人是有條件反射的,明白這個道理卻不一定能做得到,然而雲崢卻仿佛完完全全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無論是當他身上的飛魚服被打碎,還是那揚起的廷杖帶出的血珠子在地上灑出一道弧線,他始終保持着平日裏的淡然。
完完全全做到了不卑不亢。
白朮被那皮開肉綻的血嚇唬得直想閉氣眼睛就這樣退縮,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她握着廷杖的雙手心完全被汗汗濕了,這會兒她咬着牙憋着氣死撐着麻木地將那廷杖一次次調整好角度落在那已經血肉模糊的人身之上,她猜想,如果卻在這時出了什麼事讓她稍微走神岔了氣,她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在抵上了。
正當晃神之間,站在她對面始終沉默的二十一忽然用那沉穩的聲音數到:「二十二——」
白朮被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凝神屏氣,目光也不再渙散,她皺着眉死死地盯着雲崢的傷處,一杖落下,跟着朗聲道:「二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上,哎喲,看來這都尉府的人着實是皮糙肉厚得很,想當年我們內務府的小貴子,被打了十杖,幾年過去了現在還在床上躺着還的人把屎把尿的,指揮使大人着實厲害,這都二十多杖了還好好地撐着呢——」
&十七!——你麻痹!」
眾目睽睽之下,在所有的錦衣衛都抬着頭對那個表面添油加醋暗地裏順便嘲諷他們放水的老太監行注目禮時,那抓在白朮手中的廷杖到底是沒輪下去,在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只見她一個轉身,單手拎着那死沉死沉的廷杖就往薛公公那邊殺過去了!
薛公公先是一愣,等他回過神兒來的時候,那小小的身板化身關公殺至他的面前,只見她面黑如碳,單手提一把鐵廷杖,上面還滴答滴答地往下面淌血,來到薛公公面前,耍大刀揮舞着那比她還高手柄比她胳膊還粗的鐵廷杖,眨眼之間,伴隨着唬唬風聲,那兩個手掌寬的廷杖已經來到了薛公公的腦袋邊——
只需要她再動作快些,那廷杖就能結結實實地拍在薛公公的腦袋上,這一下下去,就算不是拍個當場腦花四濺,恐怕也要被拍出個半身不遂!
在場錦衣衛一時間誰也沒想到忽然鬧了這麼一出,平日裏各個頂尖的人精兒也都愣在了原地,那些個宮女太監尖叫着一鬨而散,留下天德帝一人坐在鑾轎上,憤怒又吃驚地看着白朮——
&尉府錦衣親軍護衛二十八!你想幹什麼!」
皇帝一聲呵斥,倒是救了薛公公一條小命,那廷杖在距離薛公公的腦袋大概還有個幾厘米的地方忽然一下停了下來。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起來。
白朮低下頭,看了眼順着薛公公的衣袍下擺逐漸被染濕的褲管,嗅嗅鼻子,又聞到一股漸漸彌撒開在空氣中的臊味兒,她冷笑一聲,「呯」地一下扔了手中的廷杖,毫不猶豫雙膝跪地:「皇上饒命,請聽卑職一言!」
在他身後,被嚇了個七魂沒了六魄的其餘錦衣衛紛紛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聽!你看看你做的這是什麼事!還有臉來跟朕討價還價?!」天德帝是怒極了,身邊的薛公公當場失禁也讓他覺得極沒面子,這會兒所有的怒火當然都指向現在趴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小身板身上,「你若是活膩歪了,只消說一聲,朕成全你便是!」
白朮稍稍抬起身,對視上那雙盛怒的龍目,頓了頓,淡淡道:「皇上,您且瞧瞧您的四周。」
天德帝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完了片刻之後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什麼這麼配合似的,猛地收回目光:「看什麼看!」
&遇着什麼危險了,你周圍的宮女太監各個如鳥獸散去,留您一人在原地,唯獨一個在您身邊的薛公公不是不走,是嚇得走不動,而且還在忙着尿褲子——但凡卑職方才有一點歹意——」
&大膽!」
「……您就已經駕崩了。」
白朮淡定地將自己的話說完,而後,她看見天德帝從剛才那蠢蠢欲動恨不得請尚方寶劍把她的腦袋看下來的盛怒狀轉入成了怔愣狀,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就這樣低着頭,看似毫無防備地與這會兒跪在自己腳邊的小鬼相互瞪視片刻。
天德帝只瞧着腳邊那雙赤紅的雙眼,眼中儘是血絲。
目光稍稍轉移,不經意地看見那露在飛魚袍領口外的修長頸脖,本應該是白皙一片的皮膚,這會兒卻有一道隱隱約約隱藏在陰影之下的疤痕——那疤看似是好了的,已經生長出了一些嫩肉,只不過那嫩肉的顏色與周圍膚色並不相同,而且坑坑窪窪。
興許是灼傷。
&上,您出意外的時候,那些個平日裏擁護着您吹耳邊風的小人在您身邊傻愣着尿褲子,能保護您的人卻被您摁在藤條椅上打板子——」
&嘴。」
「……」
閉嘴就閉嘴。
反正想說的都說完了。
白朮稍稍挺直腰杆,與天德帝對視片刻——到底骨子裏還是現代人,對這皇帝,她可以照着規矩尊敬着,可以照着規矩跪着,也可以照着規矩哄着供着,但是受了什麼委屈,她卻發現自己的底限還在那裏——要讓她像是那些從小就生活在這個社會,接受着封建思想的古代人一般怕得渾身哆嗦……
還是做不到。
祝不曾老去的中二病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秒後,在面前那都尉府排位最末尾的錦衣衛理直氣壯的回視中,天德帝坐迴鑾架之上,此時他臉上的怒容已經消了一半,將腦袋上下了朝還沒來得及摘下的頂戴摘下,隨手往身邊這會兒已經重新趕回他身邊的小太監手中一扔,隨即看似疲憊地淡淡說了句:「那不叫『駕崩』,叫『暴斃』,都讓你多讀寫書,勸諫都能勸得漏洞百出……」
「……」
&了,不打了。」天德帝看似煩躁地揮揮手,「知道個教訓就且記着,下次你們就是把廷杖往朕的腦袋上拍,朕也不會再給你們這群不長記性的再漏一點兒好處——擺駕,回了!」
天德帝被明里暗裏罵了一頓,居然還鬆口了。
此時,在場二十七名錦衣衛包括雲崢在內,都不由得稍稍愣神,皆是面面相覷——反倒是跪在最前頭的白朮沒說話,重重把腦袋往地上一砸。
聽見那「啪」地一聲輕響,雲崢在二十一的攙扶下下了藤條椅,勉強在地上跪穩了,帶着剩餘二十六名在職錦衣衛齊聲高呼:「臣(卑職)等,謝主隆恩。」
天德帝回給了他們一個冷艷高貴的>
反倒是旁邊沉默了很久的薛公公一聽心道壞了,這是要大團圓結局?那自己的褲子不是白尿了!轉過身卻看見那小太監們已經將皇帝抬到了都尉府的大門口,趕緊跟了上去,而此時,他們已經在這追趕之間出了都尉府大門——
&上,皇上,這可使不得啊,這八十杖才打了一半沒到就停了手,都尉府還不鬧翻了天去啊!」
&嚷什麼,邊兒點去,你身上臊得慌,不用回去換褲子啊?」天德帝頭也不回地說,「還打什麼打,沒看見那群鷹犬里最小的那隻狗崽子都在呲牙咧嘴要咬人似的了麼?……」
「……」
&就沒打算把八十杖打完,紀雲那伙人頂多挨到一半就要求饒,誰知道都尉府忽然養了個急脾氣這才二十多就憋不住了……這要是把人打壞了,以後你給朕辦事?」
「……」
&嘴,回去換褲子。」
「……老奴領旨。」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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