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這大清早的,向來清靜的大理寺門前卻難得鬧了個雞飛狗跳。
大理寺附近其他部門辦公的官員們聽見了這響動,紛紛放下手頭上的事走出屋子來看這是怎麼了,只是當他們慢吞吞地走出來時,那大理寺跟前反倒又安靜了下來,他們卻只來得及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的侍衛捧着臉坐在大理寺門前的石階上,在她的身後,是緊緊閉合的大理寺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還鬧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卻在這時,只見那坐在台階上的小侍衛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似的突然猛地坐直了身體,仰起脖子開始東張西望——眾人順着她那發亮的目光所及地方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是那薛公公正捧着皇上的調職令,踮着腳撅着屁股一路遠遠地走來。
當眾人目光匯集在薛公公身上時,這老傢伙才剛剛打從另外一個迴廊轉彎出現,而距離這會兒他踏上的那條迴廊到白朮那邊還有好幾十米長長一段距離,眾看熱鬧的官員仿佛有些難以置信似的,目光在白朮與逐漸靠近的薛公公之間掃了幾圈,終於,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嘆息了一句:「呵,好靈的耳朵。」
薛公公似是聽見了這聲嘆息,一抬頭,看着呼啦啦一大群官員老的年輕的圍在那大理寺周圍探頭探腦,均興致勃勃往自己這邊看,被這些人弄得沒頭沒腦的,薛公公索性腳下一頓,尖聲道:「哎喲,這是怎麼啦?各位大人在這聚着幹嘛呀,老身這個低賤物可受不起您們這般夾道歡迎的大禮啊。」
如今誰不知道薛公公是伺候過先帝爺的大太監,當今皇上身邊說得上話的人物,哪怕心裏極是看不起,表面上卻也還是表現得十分尊敬,見薛公公這般說,官員們自然是在心中冷笑三聲呸一句「誰歡迎你」,面子上卻都只是訕笑着寒暄「哪裏哪裏公公勞苦功高一點都不低賤」而後紛紛散去——
常年在皇宮行走,薛公公又怎麼不懂這其中的門道,見那些愛管閒事的散開,也是飛快地輕輕冷哼一聲,續而這這老閹宦的目光才轉移開來。
他伸了伸脖子,轉大理寺門前所在方向張望片刻似乎在尋找什麼——片刻後,他的目光終於放在了守在大理寺門前的那名小侍衛身上,這會兒後者正不急不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於是老閹宦又是眉毛一豎起,尖銳着嗓子教訓道:「有沒有規矩,這大理寺門前台階是你能坐的嗎?人都到了也不知道該先拜會拜會君大人,真是個沒規沒距的。」
&會?」白朮啼笑皆非地說,「那也得君大人給我這個機會啊。」
說完,不等薛公公說話,她又伸出手敲了敲那緊緊閉合的大門,身子湊過去,隔着門用特別賤的語氣道:「是吧,君大人?」
門後自然是死一般的寂靜,悄無聲息。
薛公公自然是不樂意看着鷹犬臨時工在這耍花腔的,他只管從走廊的陰影中走出來,又在大理寺門前站定了清清喉嚨,將皇帝親口傳述的調職令一字不落宣讀完畢,畢了合上手中的調職令,抬起頭,與白朮一同看向那扇緊緊閉合的厚重大門。
門後面陷入了瞬間的死寂,幾秒後,那扇門總算是不情不願地開了。
君長知攏着袖子黑着臉站在大門後面,那臉上的表情,顯然是將方才薛公公念的調職令聽得清楚才會露出的模樣。
在門的那一邊沉默眾人的瞪視之中,剛剛吃了閉門羹的白朮笑了,見這夥人撲騰個老半天要死要活的現在還不是得自己又老老實實把門打開,心裏簡直爽翻了天。
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身穿侍衛服的錦衣衛臨時工微微揚起下巴,跟那一腳跨出門檻的君長知一塊兒肩並肩站在一起領了旨謝了恩,又伸手將那閹宦塞過來的調職令接了個滿懷並滿臉謙虛地接下對方那句萬分嫌棄地「君大人可是個尊貴人,你且珍惜好好學規矩」,她這才轉過身,將身邊這重新恢復了面癱狀的男人上上下下掃了一圈。
君長知飛快蹙眉,又鬆開,轉過臉,滿臉放空地看着面前這小鬼。
小鬼笑了笑,挑挑眉道:「君大人,以後就有勞關照了?」
「……」
君長知依舊是滿臉放空地點點頭。
白朮做完了所謂的「拜會」,也不等君長知再說什麼,她便作勢要光明正大地步入大理寺的門——然而在她一轉身的一瞬間,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一束有點兒火熱的目光盯在她的腿上。
仿佛要用目光將她的雙腿活生生給切下來似的。
白朮動作微微一頓,忽地勾起唇角,續而故意放慢了動作,仿佛專程要折磨身後那死死地盯着她的那人一般,故意慢吞吞地先邁出一隻腳邁過門檻,落地,再抬起門檻外的另外一隻腳……然而這一次,她卻並沒有急着落地,反倒是那隻腳懸空在門檻上掃了掃,與此同時,她身子稍稍向前傾斜,笑眯眯地問站在門裏一臉無辜的主薄道:「院子裏不會還有狗吧?狗呢?狗呢?」
主薄倒吸一口涼氣,目光直接越過她看向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君大人啊>
&狗?」君長知在白朮的身後涼涼道,「這不正邁着門檻麼?一會就進院子了。」
白朮:「……」
變相罵人呢?
白朮不笑了,轉過頭正準備奚落回去幾句,這時候,站在她身後的君大人又伸出腳,飛快地在她的小腿上來了一下:「狗爪子趕緊邁過去,晃晃悠悠給誰看,不知道門檻踩不得的規矩?」
白朮一步邁過門檻,站穩了挺胸理直氣壯道:「我就是來學規矩的。」
年輕的大理寺卿跟着走進來,聽了白朮這話,不咸不淡地掃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找錯人了,你該找的人是猛禽園裏的馴獸師。」
白朮不怒反笑:「君大人,這麼刻薄也不怕口舌生瘡。」
&舌生瘡算什麼?」君長知面無表情道,「看着你,本官便覺着自己渾身是毛病,只想把明年的年假都弄來一塊休了去。」
言罷,君長知喚來主薄,讓他隨便找個簡單差事安排給這不速之客好做——雖然極是不情願擔任這「禮儀先生」的職務,奈何皇帝大概是知他怕麻煩的性子,居然來個先斬後奏直接就將人送到他門前,人都到了,索性也只好先放着。
這會兒君長知心裏不怎麼高興,又想到這會兒放在閱卷室案几上的那等着他解決的古木盒子,那臉色頓時是多雲轉陰,眼瞧着就要往下掉冰霜雹子。
主薄瞅着他這臉色,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也被納入被擠兌的隊伍里,於是攏了袖子微微彎了腰,一邊瞅着君長知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大人啊,年頭剛進來幾名新人,咱們這沒空閒職位了……」
&堆柴火讓他劈着玩也成,總之別讓這猴子到處亂竄,仔細大理寺惹了虱子,癢的可是你們自己。」
君長知交代完畢,抬腳便揚長而去——至於那調職令上明明也有他一份職責,他就像是患了選擇性失憶症似的推脫的乾乾淨淨。
這會兒,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覷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的大理寺官員以及站在眾大理寺官員中間的「猴子」——這會兒,站在一堆長着褶子臉的中年大叔中間,就連白朮自己都知道自己畫風有些不對了,所以也不用人安排,她便非常自覺地跟在君長知屁股後邊,踩着他的影子前後腳上了閱卷室的台階。
君長知在台階的最後一級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跟着我做什麼?」
&大人的話,」站在幾階台階之下的矮小侍衛說,「學規矩。」
說完,掏出昨日被皇帝糊了一臉的那本小冊子,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君長知轉過身稍稍低下頭就可以看得見的位置——然而奈何那背對着自己的大神始終沒有反應也不肯轉過身來,白朮舉得手酸,於是將手舉得更高了些,然後,用冊子邊緣戳了戳大神的背。
&大人,皇上說了,卑職需跟您學點兒東西,才好回去他面前礙眼。」
呃,大神的背果真跟她想像的一般結實。
那緋紅色的官袍之下,必定是肌肉分佈均勻合理,皮膚緊繃——
白朮手中的冊子被人一把搶了去。
她低着頭,聽着站在台階之上的人嘩嘩地翻着那本皺的像鹹菜的小冊子,良久沉默,老半天沒得到回應的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頭去偷瞟站在台階之上的年輕男人,不料這一個偷瞟,卻冷不丁地與對方越過冊子上方看向她的視線相撞。
白朮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喉嚨失了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瞬間,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瞳眸吸空了似的。
正怔愣之間,君長知那不急不慢的聲音忽地在她頭頂響起:「皇上看了這東西,怎麼說?」
白朮想了想,含蓄道:「賜筆墨紙硯無數,叮囑卑職調職大理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她話語一落。
便聽見「啪」地一聲冊子被合攏的聲音。
就跟一休和尚「格嘰格嘰」完了腦門邊燈泡一亮是一個效果——充滿了除了發出這種聲音的本人之外其他觀眾均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白朮一愣,抬起頭去瞅君長知,卻發現此時男人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白朮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然後淡定地發現:果然還是跟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一樣平。
……那這大神瞅啥瞅呢?
這會兒君長知抬起手,白朮下意識地伸出手,下一秒,那皺皺巴巴地本子便重新落在了她的手上,與此同時,她又聽見君長知緩緩吩咐道:「今晚你再去一趟榭角宮,那些宮女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都一一記錄下來,一個細節都不要拉下,事無巨細。」
白朮:「……」
又他娘去榭角宮?
又他娘事無巨細?
&便一說,你這記錄能力,這狗爬字,一個月二兩銀子你還抱怨委屈?佔了便宜就少瞎蹦躂,捂嘴蹲牆角偷樂去吧。」
「……」
&這樣,滾遠,不送。」
言罷,君長知拂袖離去。
只留下一個渾身上下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白朮愣在原地,看着那閱卷室的大門無情地在她眼前拍上。
不得不說,剛才君長知那副想通了什麼的模樣究竟是因為想通了什麼才露出來的,這讓白朮非常在意,這會兒在意得連同那點兒輕微強迫症都被逼着犯病了…………呃,真的好在意啊。
作者有話要說:呀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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