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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開遠的檄文給蕭鐵奴的「勤王行動」造成了道義上的致命打擊!
雖然中樞方面老早就已經宣bù 蕭鐵奴起事為叛亂,但在太子失蹤一事上,當時的在京諸執政都有嫌疑,所以他們對蕭字旗的指責便很難讓人信服。在許多人看來,楊應麒平叛的理由並不比蕭鐵奴勤王的理由可靠多少。
但楊開遠就不同了,他以與蕭鐵奴相近的在外元帥立場,直攻蕭鐵奴違反武將不當干政的軍人操守,在這一點上蕭鐵奴是辯無可辯。楊應麒與蕭鐵奴之間是難分是非,而楊開遠和蕭鐵奴之間卻是是非分明!蕭鐵奴若不能澄清這一點,那他面對楊開遠時便是以逆擊正,再要糾纏下去便只能依靠純粹暴力上的勝利了。
不過,蕭字旗已經沒有退路了,在勤王的遮羞布被楊開遠撕下以後,蕭鐵奴開始顯露出他那略微顯得有些瘋狂的氣質來,他沒有耗費精力讓盧彥倫為自己寫文辯護,他最相信的還是成王敗寇的道理,他相信只要自己最後能夠勝利,那麼那廉價的道義也會跟着站在自己這一邊!
「六將軍被三將軍逼瘋了麼……」聽說蕭鐵奴殺了種彥崧以後,任得敬私底下對他的副將說。這時候他已經領了楊開遠的帥令,在蕭字旗突pò 太行山之前搶先進駐於井陘、靈壽一帶,成為京師南大門的看守者。一些劉萼的黨羽企圖在真定發動叛亂被他以雷霆之勢全部剿殺,而蕭鐵奴送來的招降書也被他原封不動地退回。任得敬在楊開遠和蕭鐵奴之間選zé 了前者,理由很簡單,因為他覺得楊開遠就算敗了也還有再戰的機huì ,而蕭鐵奴如果敗了那就是萬劫不復!楊開遠無論進退都大有餘地,而蕭鐵奴背後卻已經是懸崖了。
不過,能像任得敬看得這樣清楚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尤其是那些過分緊張的當局者,依然被蕭鐵奴襲取名城、伏殺元帥的威勢所震懾。儘管有楊開遠親自主持防務,儘管中央軍的兵力依然優於勤王軍,但京城內外仍然充滿了緊張。
林輿來見楊應麒的時候,馬擴正從屋內出來,兩人互相點頭致意之後便擦肩而過,馬擴剛奉命前往居庸關,代楊應麒向楊開遠詢問戰況,回來報告後又匆匆出去執行新的任務,這時是一刻也不敢耽擱。林輿進了門,卻見楊應麒正在屋內踱步,口中喃喃自語:「按常理,應該不會失敗……按常理……三哥是身經百戰的人,現在居然給我這樣的回覆!若事情接下來不是按常理發展,那該怎麼辦!」
楊應麒低聲地吼着,仿佛完全無視林輿進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若這時進門的不是林輿而是其他人,楊應麒這些心裏話也許就不會出口了。
他在屋內繞了三四個圈子才坐下,林輿就知道他已經平靜下來,上前問道:「爹,你叫我來什麼事?」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楊應麒說到這裏停了停,然hòu 才道:「是有關太子的事情……你實話告訴我,他能無聲無息地跑掉,是不是你幫的忙?」
林輿沒有回答,卻有些吃驚地反問:「爹!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為什麼?因為太子私人的力量其實很薄弱!按照常理……這見鬼的常理……嗯,按照那見鬼的常理,他自己是很難逃出去的。所以……」楊應麒道:「所以太子能這樣無聲無息地逃出去,一定是有人幫忙!」
林輿道:「那你是懷疑我?如果你認為我之前對你撒謊,那我現在說不定也會對你撒謊!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就直接派人調查好了,何必再來問我?」
「我早就調查了!我到現在才問你,就是因為調查沒有結果!」面對林輿,楊應麒不僅不用政治口吻,甚至連心機與技巧也不用:「是!我懷疑你,但也懷疑劉萼!雖然早在太子失蹤之前我已經派人將劉萼一派的人盯住,但我畢竟離開了京城兩年,回來的時間又不長,劉萼在京畿根基已穩,他都有哪些勢力我一時也查不乾淨!如果太子自己願yì 合作,那麼你或者劉萼的人能利用我的疏忽把太子帶走也不奇怪。不過我知道,雖然你和韓昉、劉萼他們都有嫌疑,但你的目的不會和他們一樣。太子若是由你送走,那麼也許真會在你的幫助下前往東大陸或其它什麼鬼地方了。但要是落在他們手中……那太子就危險了!輿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幫太子幹這件幼稚透頂的事!」
「幼稚透頂?」林輿似乎有些不滿楊應麒的這個形容:「雖然太子不是我送走的,不過我可不覺得太子離開這個地方是幼稚透頂的事情。我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是一次再生……」
「胡鬧!」楊應麒拍案怒道:「你們多大了!還這麼任性!還當你們是在山東讀書,不痛快的時候就可以逃課麼?你知道這件事情讓我陷入多被dòng 的局面嗎?你知道國家幾乎快因為你們的任性而垮掉了麼!」
「爹,我說過,太子不是我送走的!」林輿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個人並不覺得這個國家有多需要這個太子。是,他這次逃走的時機對你來說是不恰當,不過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逃走,也許他就永yuǎn 沒機huì 逃走了。」
聽到這裏楊應麒忍不住大怒道:「你還敢說不是你做的!」
「不是!」林輿還是道:「不是我做的!」
楊應麒冷笑道:「難道真要等到水落石出那天,你才肯承認麼?」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任你處罰!」林輿道:「爹爹,我知道你的密子系統很厲害,如果真是我做的,一定瞞不過你的,對不對?」
楊應麒聽到這裏臉有些黑了,大漢的密子系統雖然發達,但這個密子系統目前仍是作目的性分佈,都是領了任務才行動,如楊應麒為了對付南宋能將大漢的密子打入到南宋朝堂與岳飛軍中,在境內雖然對一些可疑的人也有重點監視,卻還遠沒有發展到無處不有特務的地步!因為至少在當前,大漢還沒有形成以密子對任何人隨時隨地進行監察的特務政治。對於密子的使用,楊應麒一直是抱懷謹慎態度的,但這時被林輿一頂撞心中去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喃喃道:「你說得沒錯,你說得沒錯!也許現在的密子系統還不夠嚴密!要是不然,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出現失控!如果能將你六伯看得更緊一些,那他的奇襲也許就瞞不了我!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將太子看緊,那麼你六伯的事情就不會發作得這麼快!如果我連你也看緊了,那也許……也許這個大劫數就能按照我原來的計劃化解於無形!」
林輿聽得心中一寒,趕緊叫道:「爹!」
楊應麒看看林輿,說道:「太子失蹤之前,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讓你六伯沒有動手的機huì !太子失蹤以後,我仍認為自己可以將他壓制在河東、困死在河東!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我們會贏!因為我們各方面的實力,無論是道義還是錢,無論是人心還是刀,都比你六伯強!特別是你三伯那道檄文發出來以後,大漢各地、各軍都已經表態會擁護中樞,都將蕭字旗認定為反叛!就大體方向lái 說,我們到最後一定會贏的!按常理來說,一定會贏的!」
林輿道:「既然這樣,那爹爹你就別太擔心了……」
「不擔心?不擔心!」楊應麒提高了聲調道:「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已經出了兩次差錯了!兩次都是大體方向確定下來以後,到了實際操作中卻發生了偏差!前兩次都出現了失誤,如果第三次再出現失誤那怎麼辦?」
「爹!你只是一個人,不是神仙!你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人,也不能預料到所有的事!」林輿道:「朝廷上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只懂得一點生意上的道理,知道做生意時,沒到錢入口袋那一刻誰也不敢說穩賺!最多只能是博個贏面大小而已。如果有九成九的勝算而最後還是輸了,那也只能說是運氣不好。」
「是,你說的沒錯……」楊應麒道:「可是我不能再出現失誤了!現在都打到最後一道防線了,如果你三伯不慎戰敗,難道我真能主持遷都不成?那樣就算能將蕭字旗打敗,大漢也要元氣大傷!」
林輿入門之後出言非常謹慎,一直克制着讓自己的言語不至於直接干涉到朝廷政務,這時卻忍不住叫道:「爹!你……你想怎麼辦?難道你要直接干涉軍務不成?那可是致敗之道!」
在勝負難料的情況下直接干涉軍務,對政治首腦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因為很多人都相信事情到了自己手裏一定會辦得更好!而且通常越是傑出的人這種盲目的自xìn 心就會越強!古往今來多少政治家都過不了這一關!
楊應麒的頭腦這時也有些發熱了,他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久才睜開眼來,嘆道:「罷了!打仗的事情,我還是願yì 相信你三伯。」頓了頓又道:「不過如果這次我們能夠打贏,有些事情也應該調整一下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林輿不敢問他要調整什麼事情,更不敢問他要如何調整,只是低着頭,楊應麒又朝他看了過來,道:「輿兒,我最後問你一次,太子還在不在京城?」
林輿偏過臉去,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楊應麒道:「那好!我問你,你願不願yì 幫我的忙?」林輿問幫什麼忙,楊應麒道:「幫我把太子找出來!」
林輿道:「爹,你本事比我大,若連你都找不到,我怎麼可能找到呢?」
「夠了!」楊應麒很少用這麼重的語氣對林輿說話:「你出去吧!」
林輿轉身要出去,但回頭看看父親雙眉之間那越來越深刻的褶皺,心中不安,柔聲道:「爹,我聽橘姨說你最近吃飯睡覺又不按時了,那樣不好的。你偶爾放鬆一下,不要將事情看得太重,好不好?」
「放鬆?」楊應麒道:「大哥沒病倒之前,我是對他負責,偷懶閃開還有他頂着。現在他病倒了,若我再偷懶,卻將這副重擔交給誰去?現在的形勢,容不得我有半分疏忽了。」
「我不是說疏忽。」林輿道:「我只是說,你偶爾應該放鬆一下,那樣也許會更好。一直太緊張其實不見得會對決策有利,而且……」
他還沒說完,楊應麒已經在揮手了,林輿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出得門來,卻見有人遞了紙條進qù ,不片刻就從屋裏傳來緊急的召喚,心道:「不知又出什麼大事了。」但他也不好再作停留,從走廊的另一端離開了。
林輿離開之後不久,就有一個蒙着臉的人在屬吏的牽引下進入房中,這個人見到楊應麒才掀開面紗,卻是一張十分粗糙的臉,臉上還有一塊「胎記」,他面對楊應麒行了上將見執政之禮,用嘶啞的聲音叫道:「七將軍……」
楊應麒打量了他半晌,吃驚地站了起來,叫道:「彥崧將軍?真是你?」
來人哽咽道:「是,是我。」
楊應麒慢慢認出了他的舉止形態,揮手讓屬吏出去,然hòu 才道:「你……你不是被老六殺害了麼?這是怎麼回事!」
種彥崧道:「七將軍,我沒死!但我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我在長安失陷以後,就一直被監禁起來,我可以感到他們是帶我隨軍行走,卻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直到那天晚上忽然有人將我拖了出去,在我臉上塗了什麼東西,跟着又灌我喝下了一些甜酒,沒一會我的臉和喉嚨便如火燒一般,想要喊叫卻被他們蒙上了嘴!當時我痛得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在一座木屋之中,我對着窗口喊叫,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全變了!第二天忽然來了一撥人將看守者打倒救了我出來,我才發現我被關押的地點是太行山的一座山谷。」
「那是我的人。」楊應麒點頭道:「他們會發現你,倒有一半是巧合!這些我知道。但你……你的臉……」
「唉。」種彥崧道:「我出來以後才知道自己臉皮也全變了,幸好七將軍你派來的人中有一個我認得的張密,否則只怕我們彼此都不敢相信對方的話了!我也是從張密口中才得知我被拘禁後的軍情大勢,得知蕭元帥居然對外號稱已將我殺了!可是為什麼我還活着呢?我不明白。」
楊應麒將種彥崧的話細細琢磨一番,這才道:「你不明白……我明白。原來他總算還有點良心!」
種彥崧問:「他?誰?」
「救你的那個人。」楊應麒道:「種去病!」
種彥崧一驚道:「他?當初下令捉我的可也是他!他為什麼要救我?」
楊應麒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才道:「很好!很好!三哥的那道檄文發出以後,京畿攻防戰便成了武將干政與反對武將干政的戰爭!老六已經失去了道義立場。他終究還是改不了本性!認為刀子最終能決定一切!現在只要三哥能擋住他最後一輪攻擊,再接下來形勢就會全面倒向我們這邊。」
種彥崧一直在為軍情擔憂,聽到這裏之後才稍稍放心,忖道:「希望實際情況也如七將軍所說才好。」
又聽楊應麒繼續道:「不過對於種去病……嘿嘿!自開戰以來我或明或暗找了他不知多少次,他卻一直不肯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原本已經打算放qì 他了,但沒想到他居然還有一點良心!彥崧將軍,為了這場仗能夠早日結束,為了國家能夠多保住幾分元氣,你敢不敢冒險走一趟,去勸種去病停止助紂為虐?」
種彥崧一怔,說道:「為國家計,種彥崧生死不避!但種金鈎會聽我的話麼!」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楊應麒道:「不過他肯干冒奇險保你性命,想來他的良心還沒有盡喪,幼年之庭訓尚未忘光……彥崧將軍,你幫我帶一封信給他。我希望這封信能讓他不再迴避自己的良心!」
楊應麒當即安排了一隊使者團飛馬去見蕭鐵奴,蕭鐵奴在與種去病會師以後並沒有走雲中取居庸關一路,而是要越過太行山,從河北平原進犯大漢京師。當初蕭鐵奴奇襲雲中後沒有立刻攻居庸臨京城,是擔心兵力不足,難以在楊開遠從漠南趕到之前解決這兩件事,但現在依然不走雲燕道路,王彥趙立等私下評論,不免認為六將軍終究是忌憚三將軍。
但在太行山一線,任得敬這一關也不好過。蕭鐵奴以三倍之師傾盡全力,仍然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才佔領真定,最後雖然勝利了,但自他在長安起事以來軍勢從未如此不順。而且任得敬所部並未潰散,只是步步為營地退到安喜,借着這個機huì 楊開遠已經成功整合了王宣、石康、鈎室、安塔海以及本部人馬,坐北朝南,嚴陣以待。與此同時劉錡亦已盡復陝西全境,正厲兵秣馬準備挺進河東。
即便是在這樣的形勢下蕭鐵奴依然半點也不氣餒,楊應麒的使者請他順應天命人心及早歸降,又許諾如果他肯罷手中樞執政會從寬處置此事,結果卻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若不是種去病攔着整個使團的人只怕當場就得身首異處!
種去病驅逐使團出帳時,混在使團中的種彥崧故意暴露在他的視野中心,種去病見到了他心中吃驚,命人先將這一伙人扣押監禁。第二日蕭鐵奴出巡靈壽,種去病藉故留下,單獨提了種彥崧來見自己,兩人見面後種去病忍不住指着京師方向罵道:「楊應麒!你好毒的心腸!」
種彥崧道:「種將軍!你無端辱罵七將軍做什麼?」
種去病見他仍然這麼稱呼自己不由得一呆,問道:「他……他沒告訴你麼?」
種彥崧問:「他告訴我什麼?」
種去病哼了一聲,也不說破,咬牙切齒問道:「那他把你送到這裏來,為的又是什麼?」
種彥崧正色道:「七將軍讓我來勸種將軍即時回頭,不要再助紂為虐了!」
「即時回頭?」種去病冷笑道:「我怎麼回頭?回什麼頭!」
「你應該知道的!」種彥崧道:「三將軍檄文一出,蕭鐵……唉,六將軍就不是在和三將軍作戰,而是在和整個大漢作戰!蕭字旗再怎麼驍勇善戰,也鬥不過整個大漢的!」
「就算六將軍最後難免失敗,我也寧願跟着他一起死!」種去病淡淡道:「更何況治國以正,用兵以奇!六將軍深得奇兵精髓,仗一天沒打完,鹿死誰手,便未可知!」
「是,雖然渺茫,但我也認為他確實還有機huì 贏!」種彥崧道:「可就算真讓他打贏了,那對天xià 來說只能是一場更大的災難!難道你就完全沒有一點是非之心,忍看華夏生靈塗炭麼?」
種去病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口中卻冷笑道:「是非之心……六將軍對我有多信任,你知道麼?六將軍對我有多倚重,你知道麼?他帶着數萬輕騎萬里奔襲的時候,是把那二十萬大軍都交給了我啊!他讓我殺你,我用一顆假頭顱掛到旗上,他竟也毫不起疑!現在我能和你在這裏說話,也是因為他對我不設防!他信任我,就像是信任自己的影子!我要是背叛他,那才是沒有是非之心!」
「那只是私義!」種彥崧道:「大漢的這個天xià ,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我們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不能為了蕭鐵奴一己之私而禍害整個天xià !因為私義之上,還有公義在!」
「公義?」種去病冷笑道:「我不懂什麼是公義!那些公義,全都是上位者騙人去衝鋒陷陣、捨生忘死的把戲!在我最落魄的時候,那些公義沒有幫我,在我快死了的時候,那些公義也沒來救我!最後幫了我的,救了我的,提拔我的,信任我的,都是六將軍,都是你口中的私義!」
種彥崧有一腔的熱血卻不善辯論,激情起來倒也能語若懸河,至于堅石白馬則一竅不通,以口才而論,要他來做說客那真是選錯了人!種去病的話他不知該如何反駁,只是憋紅了臉,訥訥道:「你……你……我……我……不是的!這個世界上是有公義的!有的!」
種去病冷笑道:「在哪裏?」
種彥崧道:「有的!我相信有!」
種去病繼續冷笑:「你相信?哈哈,你相信!」
種彥崧道:「不但我相信,我祖父,還有我曾祖父!他們,我們種家!都相信!」
種去病聽到這裏才真的呆了,種彥崧又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是有的!我祖父從小就對我說……」
「夠了!」種去病打斷了種彥崧,嘴角不斷抽搐,似乎種彥崧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
「你看,你也相信的有公義的!」種彥崧道:「除了祖父和曹元帥之外,七將軍是我最佩服的人了,我相信他看人不會有錯的。」
種去病冷笑道:「他?」
「對。」種彥崧道:「他說了,你心中還有良知,還有是非!」
種去病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慘,指着種彥崧的鼻子道:「傻瓜啊!你被他利用了你知不知道!」
「就算被他利用了,我也甘心!」種彥崧道:「我祖父當年,何嘗不知道道君無可救藥,何嘗不知朝堂遍佈奸邪,但他還是恪守住了一個武人應有的操守!恪守我們種家的祖訓!今天七將軍領導的政府,可比當年的道君朝廷好多了!大漢執政以來老百姓的生活好了多少,你又不是沒見到!這河北、河東還有長安以東的陝西,多少年沒有戰火了!可這一切……這一切都讓你效忠的那個蕭鐵奴給打破了!」
種去病怒道:「你住口!」
種彥崧道:「你為什麼要我住口,你怕麼?你到底在怕什麼!」
種去病冷冷道:「你這就給我回去,回去告訴楊應麒:我不會背叛六將軍的!」
「我不回去!」種彥崧道:「我既來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了。」
「你——」種去病幾乎為氣結,好久才道:「你要真不走,我可真要殺你了!」
「那你就殺吧。」種彥崧道:「我不像你,種這個姓氏不是我仰慕誰而改的!這個姓氏是在我血里流着,在我骨頭上刻着!祖父在九泉之下看着我呢,我可以死,但不能做種家的不肖子孫!」
種去病一個搖晃,摔倒在椅子上,顫抖着拔出刀來道:「你……你找死!」
種彥崧延頸待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將楊應麒要他轉交的信拿出來道:「這是七將軍給你的信!」
種去病收了刀接過,打開一看,裏面並無一字出自楊應麒之手,卻是乃祖种師道寫給楊應麒的親筆信!種去病一見之下,仰面哀嘆道:「罷了!罷了!」連哭三聲,就要自刎。
種彥崧趕緊攔住,叫道:「你幹什麼!」
種去病道:「公義私義,不能兩全,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種彥崧道:「你現在死了,蕭字旗還是會北上打個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你還是以私害公!」
種去病道:「那你還要我怎麼樣?」
種彥崧道:「你若能想辦法綁六將軍進京,以皇后之仁,諸位將軍之義,未必就會殺六將軍!」
種去病道:「就算不殺他!那時他也生不如死!」
種彥崧叫道:「他一個人難過,勝於千萬人頭落地!」
種去病沉默良久,終於道:「好,好,我聽你的!」
若是常人,在這等情況下也必躊躇蹉跎,但種去病已得蕭鐵奴狠辣之真傳,當真忍得!心念既決便即行動,因聽蕭鐵奴猶在靈壽未回,略一思索便知蕭鐵奴此行所為何事。他在軍中作了一番佈置之後便攜一壇酒趕往靈壽,果然在曹二墳前找到了蕭六。
昏昏夕色當中,蕭鐵奴見種去病攜酒而至,笑道:「還是你知我心。」他三十歲以後,行軍打仗時便戒絕杯中之物,這時卻接過了種去病手中酒罈鯨吸虎吞,一飲而盡。他酒量本宏,但這壇酒里卻下了藥,因此沒多久便覺得頭腦昏昏,竟而睡去。夢中似聞千狼哀嚎,萬鬼悲哭。
蕭鐵奴這一覺睡得好長,醒來後腦袋猶自疼痛,卻已聞到一股撲鼻屍臭,掙扎着大叫道:「什麼味道!什麼味道!」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啟稟六將軍,是敢死營!」
雖在昏暗當中,但蕭鐵奴一聽就知道是種去病,順口問道:「敢死營?」
「是。」種去病道:「在二十萬大軍當中,敢死營是絕對不可能隨我歸降的,所以我昨晚把他們誘入死地,堵住出口,盡數燒殺了。」
這幾句話說的當真輕描淡寫,但蕭鐵奴聽了一開始是不敢相信,隨即在種去病的眼神中知道這不是一句大話,胸口一痛,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好久才能出聲,叫道:「你……你說什麼!」
種去病單膝着地,跪在蕭鐵奴面前,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說道:「六將軍你放心,我做下了這麼大的罪孽,將來一定不得好死。不過這條命我還得多留幾年,為了我死去的祖父,也為了我心目中的那位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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