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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顯聽兒子說天xià 間最有錢的人是楊應麒,先是呆了一呆,隨即說道:「這……或許是。」
「什麼或許是!根本就是!」陳楚道:「他名下究jìng 有多少產業,我們誰也不知道。但總之所有最賺錢的生意,特別是那些新生意,如琉璃,如鋼鐵,如造船,如軍械,甚至火器,他都有大股份!林家的錢莊,他至少是排在第二位的大老闆!現在他還在做漢政權的宰相,大家都看着他的權,很少看着他的錢,所以很多事情便不怎麼明顯,但若是將來他從總理大臣的位子上退下來,那這天xià 第一富翁的位子便非他莫屬!」
陳顯聽到這裏,忽然想起漢部的一些新興產業,如大海船的製造,軍械的鍛冶,火器的研發等等,幾乎官營、私營同時有,甚至學xiào 也有私人辦的。陳顯曾有好幾次建議楊應麒抑制私營,卻都被楊應麒以「官營太無效率」「勞民傷財」之類的回覆打回,這時被兒子一點破,不禁點頭道:「若是如此,那他可是有點假公濟私了。」
陳楚嘿了一聲道:「什麼假公濟私!我看他打造這個漢部來,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賺錢!為什麼他會不遺餘力地讓漢部強大起來?因為無論在遼國、金國還是大宋,他賺到錢都沒保障!只有他設計的這個漢部能保住他的錢,只有漢部越強大他才越好賺錢!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都要這麼保護商人?因為這些都是他將來的羽翼!折彥沖那個位置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去爭,為什麼?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富翁!你看這個什么元部民會議,壓根就是為了過幾年他退下來後好保護他的一件法寶!」
陳顯愕然道:「過幾年?你是說他幾年後會退?不會那麼早吧?他才三十歲,便是再做三十年的宰相,也不算太老。」
陳楚笑道:「那怎麼可能!在七個將軍裏頭,他年紀最小,比折彥沖小了七八歲,再做三十年的宰相,若是折彥沖先他逝世而他還在這位置上,那他不成操莽,也成操莽了,到時候非和折氏大起矛盾不可。他那樣聰明的人,會讓自己陷入這等險境?所以我估計幾年後天xià 大勢一定,他就會退。嘿嘿,父親大人,你若是身體還撐得住,這第二任宰相的位置,其實還是可以爭一爭的。」
陳顯忽然感到腦袋有點混亂,之前他的一切考lǜ ,全是從傳統的角度去思考,所以覺得天xià 走勢不出其指掌之間,現在被兒子這麼一說,才發現事情未必如此!想到這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陳楚又道:「不過,他這樣做對我們也沒什麼壞處。」
陳顯道:「你也想湊進qù 分一杯羹?」
陳楚哈哈笑道:「我不是想,我已經在做了。如今家資億萬的大族,新漢內部至少有十幾戶了,這裏面可還沒有我們陳家!我們該加把勁才是啊。」
陳顯沉吟道:「這件事情大有危險,你還是小心些好。」
「危險?」陳楚道:「父親是說折彥沖?」
「不錯。」陳顯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楊應麒若真要架空皇帝,折彥沖焉能容他!」
「嗯。」陳楚道:「那就要看他們怎麼談了。他們兩個一個要做皇帝,一個要做富翁,也未必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就算真起了衝突……哼!亂世尚武,治世尚文。天xià 亂時,折彥沖可以予取眾人之身家性命,等天xià 一太平,誰佔上風就難說了!總之咱們就跟在楊應麒後面,不要跟得太近就好,萬一出了事情,也好及時轉舵。」
陳顯道:「你這麼想,林家、趙家恐怕也這麼想。」
陳楚道:「不錯,不過我們家還有另外一個他們所沒有的長處。」
陳顯問:「什麼長處?」
「我們家有父親大人您啊!」陳楚笑道:「若是父親大人你去幫襯折彥沖,而我去跟隨楊應麒,那我們陳家便是同時押了兩邊的寶,兩個灶頭一起燒,再不怕出事了。」
陳顯一聽,眯起眼睛道:「輔助折彥沖麼?現在有韓昉在了,何必我去湊熱鬧!」
「萬一折、楊起了衝突,單單一個韓昉對付不了楊應麒啊。」陳楚道:「楊朴、陳正匯二人,已與楊應麒同榮共辱,分也分不開了。張浩是傍着楊開遠,楊開遠又扯着曹廣弼,這幫人是勸架的,他們這個圈子最安全,可惜我們進不去,再說這個圈子也太保守了。不過折彥沖若想獨制天xià ,也靠不了這幫人。韓昉也算有本事的,可他的力量最多到達燕雲以北,中原、東海這邊他就不行了。所以……所以折彥沖其實是很需要父親大人的,當初他拉攏你,可不完全是為了要收回塘沽之權啊!」
陳顯也不許可,也不否定,只是問:「那你呢?你打算幹什麼去?」
「我當然是去做生意。」陳楚道:「如今各路大生意中,壟斷得厲害又沒有楊氏影子的,就只有一路,我估計他遲早要把這一路剖開來讓大家做,我若能在裏面分上三成,也足夠成為我們家族的根基之業了。」
「哦?」陳顯問:「是哪一路大生意?是南邊的生意麼?」
陳楚笑道:「不錯!就是南洋的香料!哈哈,父親,可惜你不喜歡做生意,要不然一定也是此間好手!」
陳顯凝視着陳楚,看得很深,他看着這個兒子的時候,似乎也在想什麼事情。
陳楚被他父親看得有些不舒服,問道:「父親,怎麼了?」
「有一件事情,你得知道。」陳顯道:「你能看出許多平常人都看不出來,甚至我也看不出來的事情,那很好,不過,那並不是說只有你看得出來這些。你不覺得你方才有些得yì 忘形了麼?」
陳楚心頭一震,正了正姿態,肅立道:「請父親訓示。」
陳顯見兒子知道收斂,頗為滿意,這才繼續說道:「天xià 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好壞、善惡,亦難說一個人只有公心或只有私心。無論為政為商,唯有執其兩端者方能正,唯有知其恆遠者方能久,正者,中也,恆者,常也。」
陳楚低頭想了片刻,抬頭道:「父親往昔所思,偏於迂舊,孩兒所思,偏於輕薄。」
「不錯。」陳顯欣然道:「你能道出這一點,便是有長進!方才被你一說,我似乎覺得天xià 果然和過去不同了,但想深一層,又發現天xià 和過去其實還是一樣。」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剛才說了楊應麒的許多話,聽起來他似乎市儈異常,其實他是這樣的麼?不是的,那只是他的一面,是你見到的那一面。我可以告訴你,這人是有他的堅持的,否則陳正匯等人焉能歸心於他?曹廣弼等人焉肯助力於他?也不能說楊應麒沒有私心,但他參與創建這個漢部,並非完全出於私心,或許折彥沖也是如此。這些年楊應麒的心力,大部分還是都放在公事上的,若他做事完全是出於私心,絕對成就不了這麼大的事業。相反,他的許多舉措,確實是立心為公。公家之利為先,私家之利繼之,漢部取利十分,他得一分,足矣!天xià 人可不都是傻瓜,若那楊應麒這些年完全以私利為初衷,斷不能家資敵國而天xià 不匱,取利東海而士民不怨恨。」
陳楚想了想道:「因其能公,故能成其私。」
「不錯!」陳顯道:「你要學他也可以,不過若想富得長遠,便需從這好處學習,不可淪為旁門左道。歐陽適為何一敗再敗?不是他才智不足,而是他私心過重!將來國事若定,楊應麒和折彥沖或許少不了衝突,不過……不過那也未必全是私心所致,而或在於他們兩人抱負不同。」
「抱負?」陳楚道:「他們兩人的抱負,不就是平定天xià 麼?」
「平定天xià ,這一點是相同的。」陳顯道:「可是平定天xià 之後呢?」
「平定天xià 之後……」陳楚喃喃道:「那……」
「那時就是君相之爭了。」陳顯道:「其實現在楊應麒所為所圖,已頗有點虛君實相的味道,所以我才會對將來的局面憂心。」
陳楚道:「那麼孩兒所想的香料之爭,不知是否行得?」
陳顯想了想道:「行得。陳林兩家之大富,都有借力歐、楊之契機。當初林家那女人和楊應麒最好之時,也只是巧借其風而已,且林家知道謙下的道理,在風頭最盛之時也不忘和趙、劉、李、黃諸家分利,所以林家得利雖多,而鋒芒不顯,借力雖巧,而無恃寵之譏。如今陳奉山歐陽濟卻是借歐陽適之勢,毫無遮掩地壟斷南洋,塘沽、山東、江南之商人凡欲走南洋者無不含怨。你若能借楊應麒之力以破其勢,分其利與眾人,則天xià 人必當額手稱慶。此所謂破人之家而不落惡名,滅人之國而得美譽……」
陳楚接口道:「商業國事,均是如此!」
陳顯微xiào 道:「孺子可教!楊應麒行事,動手之前向lái 先伏八百里的草蛇灰線,我料他若是要天xià 大定後對付歐陽,現在就會動手佈局。你若要借他的東風,現在就得入局了。若他最近有什麼大事要交託給你,可得小心了,他交託的事情,絕不會簡單。」
陳楚盤算了很久,這才道:「多謝父親指點,經商的事情,孩兒已經有分寸,至於政略上,不知父親大人作何打算?」
「為政之道,譬如北辰在天,群星拱之。」陳顯道:「我等名利均已在手,何必再去爭奪?只需凡事多為天xià 生民考lǜ ,則祿在其中矣!」
陳楚道:「那究jìng 是拱衛折彥沖,還是楊應麒?」
陳顯道:「我輩根基在於文治,而北辰非折氏莫屬。」
陳楚思慮良久,這才道:「父親的意思,孩兒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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