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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撻懶主張聯宋制漢,這是他這一派的主張,還沒有形成國家政策,因此只能權宜行事。他看中秦檜乖巧靈活,在大宋又有忠名,因此選定他作為南行之人。
此時山東、中原尚在大戰,撻懶經過一番考lǜ ,決定動用歐陽適借出來的那條海上通道讓秦檜前往江南。但這件事他又不想讓歐陽適知道,所以只推說是派去一個普通的間諜。
歐陽適雖然借出這條海上通道,表面上好像沒有監視,但實際上陳顯盯得極緊。這次陳顯發現前往江南的人選不太尋常,原來撻懶以往都是派了一些通曉漢語的漢兒商人或渤海商人,這次派出來的人卻是一個書生——雖然秦檜是作商人打扮,但他是滿身書卷氣的人,不是一件衣服就瞞得住的,何況負責此事的趙登眼睛又毒,所以一眼就看出這個「商人」和以往的間諜有異。
陳顯收到趙登的報告也覺得事情可疑,便讓趙登找個藉口把秦檜和其他人隔開,單獨帶到自己府上來,自己要親自盤問。事有湊巧,這天陳顯在塘沽政學講學未回,秦檜卻已先被帶到陳府,而歐陽適正好在這時來訪,兩人一前一後,在進府時碰了面,歐陽適見到秦檜一怔,笑道:「陳府居然會有生意人來訪,莫非陳老脾性變了不成!」
「間諜身份可疑」一事暫shí 還只是陳顯、趙登兩人知道,這次帶秦檜來陳府的官吏以及陳府的人都不知道事情的底細,歐陽適也還沒有收到報告。陳顯的兒子陳越出來迎接歐陽適,聞言瞥了秦檜一眼,只覺有些眼熟,再仔細看看,驚道:「這位莫非是秦學正不成?」
秦檜也吃了一驚,歐陽適借給撻懶海上通道一事撻懶也未與秦檜說,只是叮囑他以商人身份逃回,「一路自然有人接應」而已,所以秦檜也搞不清楚此間的情況。這時被陳越道破身份,只好訥訥道:「這個……晚生一介商人,這學正云云,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
陳越一聽笑道:「秦學正不開口時,我還有三分懷疑,如今聽這口音語氣,卻不是秦學正是誰?」他知道一些秦檜的事跡,對他素來敬仰,這時看了秦檜兩眼,以為他是乃父從金人手中救出來的人,忙道:「學正莫驚,弟子陳越,並非歹人。當年曾遊學京師,所以認得學正!」
秦檜略略鬆了口氣,卻仍不敢亂說話,只是唯唯諾諾而已。
陳越只當他是在金國被迫害得怕了才如此謹慎,也不見怪,請了歐陽適和秦檜入內用茶。帶秦檜來的那官吏接到的命令是將秦檜帶到陳府交給陳顯,這時見到歐陽適,便把趙登的命令悄悄說了,歐陽適方才聞得陳越所言心中已有了些底,再聽這官吏這樣說也猜是陳顯從金國那裏救出來的文人,此時他已頗知文人的作用,所以便也保持了禮貌。
陳越迎兩人入內,歐陽適坐了首座,秦檜次之,自己在下首侍立,待得茶水上齊摒退旁人,這才向歐陽適介shào 秦檜的來lì 和事跡,歐陽適聽得嘖嘖稱奇,贊道:「原來秦大人是道德文章都大大了不起的人!失敬,失敬!」他在陳顯的陶熏下已懂得一些禮賢下士的套路,忙讓出首座來請秦檜上座。
秦檜受寵若驚,連忙謙遜。
陳越聽秦檜言語中顯然還不知道歐陽適的身份,便介shào 道:「還未向兩位介shào ,秦學正,這位乃是漢部四將軍,見領燕南都統,統領東海數萬水師的歐陽諱適將軍!」又怕秦檜不知道歐陽適的地位,補充道:「如今天xià 大亂,四將軍以一人之力與宗輔、撻懶周旋,漢部之能安然、大宋之能保全,實賴四將軍之大力!」陳越以為秦檜是忠宋的人,所以言語間便是一些宋臣樂yì 聽的話。
秦檜早在汴梁時就曾從曹廣弼那裏知道歐陽適是漢部的首領之一,但他在汴梁時也沒怎麼把漢部放在眼裏,直到北遷之後才真正感受到漢部勢力之大,這時聽陳越說歐陽適一人獨擋宗輔、撻懶,這兩人一個是大金東路軍的主帥,一個是他秦檜的新主子,在他心中都已經是大過天的人,所以陳越的話着實讓他嚇了一大跳,謙遜之禮執之越恭。
陳越之言、秦檜之禮都讓歐陽適頗為飄然,不過禮賢下士的舉措做了就要到底,好說歹說把秦檜強按到首座上,自己在次席坐下,滿臉笑容,親切慰問——楊應麒若見了這場景非懷疑這個文彬彬的歐陽適是個冒牌貨不可!
歐陽適因問起秦檜這一路如何北來、如何逃脫,這些經lì 撻懶和他的謀士早為秦檜準備了一套說辭,秦檜早練得十分熟悉,這時聽歐陽適問起便一一道來。這套說辭若拿到南宋朝廷去或許大部分人辨不清真假,但歐陽適對大金內外的制度、地理、人情是何等熟悉!所以一聽便察覺出許多破綻來。但他也不露聲色,不久陳顯派人來傳話給陳越,說自己在外面有事要晚些回來,讓陳越看好那個奸細——原來歐陽適這次來陳府並未預先告知,所以陳顯也還不知道歐陽適來訪。
陳越聽說奸細二字已感吃驚,連忙入內,藉故請歐陽適出來將父親的原話轉告。歐陽適皺了皺眉頭道:「你趕緊去找趙登來,我要問清楚!」
不久趙登趕來,說知原委,歐陽適怒道:「我以為是個儒林里的好漢子,原來是早就賣出去的賤貨!可惱!可惱!白費了我這許多精神!」
趙登道:「這畢竟是撻懶的事,我們還是好言安慰,等陳大人確定無yí 後,便送他出境吧。」
歐陽適冷笑道:「讓我去安慰撻懶的一條狗,它配麼?壞了他一條狗,讓撻懶換一條便是。」轉身入內,見秦檜還坐在上miàn ,心道:「這事讓應麒他們知道,非笑話我不可。」指着秦檜道:「還不給我滾下來!」
秦檜早從宗翰、宗望等人身上覺得這些北國首領喜怒無常,這時忽見一直執禮甚恭的歐陽適換了一張鄙夷無xiàn 的臉,驚得不知該如何反應。他政治鬥爭上的才能雖然了得,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偏偏眼前這個歐陽矮子撕下禮賢下士的偽裝後就是一副海賊的破落狀,見秦檜沒反應,以為他不拿自己的話當回事,哼了一聲把秦檜從椅子上提了起來摜到地上,大辣辣在椅子上坐了,指着他罵道:「你明明是撻懶的人,怎麼敢冒充忠臣義士來騙我!你不知道你家四將軍是騙子的祖宗麼?哼!你以為這裏是什麼地方?這裏是塘沽!在這裏別說撻懶,就是吳乞買也不敢惹我!你居然敢來拿大話來哄我!哼!活的不耐煩了!」
秦檜其實長得比歐陽適還高,但被他抓住不敢動彈,被他辱罵也不敢還口,耳聽歐陽適越罵越難聽,好容易鼓起勇氣,站起來道:「下官……」
「住口!」歐陽適喝道:「給我跪下!」
秦檜一驚,在撻懶面前跪慣了的膝蓋一軟便啪的着地,歐陽適又冷笑道:「撻懶的一個家奴,沒資格和我說話!哼!改明兒我便寫信給他,讓他換個人去辦事。」
秦檜大驚,心想這事若是砸了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忙道:「四將軍,你要讓王爺換個人去辦事,那下官……不不,那奴才可怎麼辦?」
歐陽適見他自稱奴才,臉色微微一緩,笑道:「聽說你以前是個御使中丞,那可是很厲害的官啊,居然自稱奴才,是在撻懶面前說慣了麼?」
秦檜想起方才還受禮遇,轉眼間匍匐在地自稱奴才,突然感到一陣難受,但現在事情已無法回頭,人的膝蓋一彎背脊便再難挺直,只好一條路走到底,把只剩下一點點的廉恥也都拋卻,涎着臉道:「四將軍威震東海,名揚華夏,在四將軍面前,莫說是御使中丞,便是宰相,也是奴才!」
歐陽適大悅,笑道:「你倒也乖巧,怪不得撻……」一句話說得不順,卻是被一口痰堵住了,咳了幾聲要吐,卻找不到吐的地方,秦檜眼尖,看見角落裏放着一個痰盂,慌忙端了過來捧上。歐陽適呸的一聲吐了這口痰,氣息大暢,笑道:「不錯不錯,你也算知趣,罷了,我便放你南去吧。」
秦檜大喜,心想無恥二字當真是救命的良方,連連磕頭,奉承得歐陽適十分歡喜。
晚間陳顯回來,問明狀況,將秦檜帶到密室好生安慰一番,至於如何安慰就連陳越也不得而知。第二日秦檜順利出海,從此不但得到撻懶在金廷的呼應,還得到歐陽適勢力的助力,在富guì 道路上當真是一帆風順、處處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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