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倚天告訴雲杉:「逸城蕭尊者月圓夢缺功夫神奇,自太行紫金劍神一事之後,許多人都知道。不過,每年需要藥物外部化毒的秘密,除了毒門中修為深的人,知道的人就很少。桑越人是毒門高手,對此秘密瞭若指掌。」
雲杉不解:「何以這麼斷定?」
程倚天笑了笑,臉部的冷漠猶如冰雪,不知不覺間消融了不少。他碰了碰雲杉的臉頰,出手綿軟富有彈性,和真實肌膚幾乎沒有兩樣。
「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抓盧海波,又引得兩湖的人群起而攻之,不抓到你誓不罷休,目的是為了要引出我。蕭尊者和殷尊者和我感情深厚,我自然要告訴他們知道。你的目的這樣明顯,知道我出了頤山,來到湖城,當然也會露面,引得他們追你,追不到,然後我再出來找你。」
「桑越人和你在一起,我想什麼,你想什麼,他是個老江湖,不會不掌握。你易容物里包含的是桑越人秘制的劇毒,你事先知道嗎?」
雲杉說:「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做?綁起我來,向兩位尊者去請功?」畢竟,桑越人幫助過她,且直到前不久,表面上又是嫌棄又是看不慣,骨子裏面還那麼照顧她。當着程倚天的面說「不是」,她做不到。
程倚天的臉,失望果然又加深一層。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心眼不算很小的雲杉反而施施然,滿不在乎。
對於桑越人來說,都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面對雲杉,程倚天還需要瞞什麼呢?
程倚天很大方告訴她:「那種藍色的劇毒,蕭尊者吸入體內之後,會急劇加重他體內毒質積累。每年,蕭尊者為了化體內多出來的毒,都要耗費大量的藥材以及時間。這一天,原本還要再等上一、兩個月,因為你的緣故,現在提前。」
程倚天的意思,雲杉終於聽明白。
為了這個桑越人,她和逸城的梁子果真結下來。不過,電光火石間她想到的是:「既然是這樣,那麼,你現在怎麼還會呆在這裏?」這句話,出現在腦中,馬上從嘴巴說出來。
程倚天一怔,冷冰冰的臉竟然浮起一抹潮紅。
年輕的公子城府再怎麼修煉,道行終究還是不夠深啊。那許多腔調,說出來那些扎心窩子的話,在這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不自在間,驀然煙消雲散。
雲杉的眼睛亮了。
醜陋不堪的「臉」,笑容都很明顯堆積起來。
「是想看我,是嗎?」
程倚天的臉變得更紅,表情還很悻悻。
好了,有他這些表示,雲杉再也不責怪他。人在江湖,原也怪不得的。誰知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哪些是溫暖的交往,哪些又是帶着熱度的暗算呢?
她敞開了心胸,一心為程倚天打算起來:「我看你還是回去吧?暗算十三爺的事,我事先並不十分知道。六年前我是身不由己,六年後,我從江夏到這兒,找你,絕對沒有任何險惡的圖謀。蕭三爺有麻煩。」
「你怎麼知道?」
「桑越人在我出谷的時候,也離開。」此時此刻,雲杉心裏的疑問已經全部解開,「你剛剛不是說蕭三爺為了給殷十三爺化毒,使得自己毒質積累超過臨界?這一刻,我想,就是桑越人千呼萬盼的。如果我是桑越人,接下來一定會做什麼?」
程倚天的臉蒼白起來:「我蕭三哥總不會這樣大意。」
「桑越人也知道蕭三爺不是大意的人。」
程倚天托大的心收斂起來。他越想,越覺得雲杉說得有理。要離開,奔跑幾步,回頭又瞧後面。
雲杉說:「若有緣,我們還會再見。」
程倚天不能否認心中正急速涌動的不舍,可是,自打認識蕭三郎之後,蕭三郎和殷十三等人,對他關心疼愛絲毫不輸於義父。
蕭三郎不能出事!
含山鎮,蒼顏童子和桑越人已經走到屋門前。
殷十三再沒那許多顧忌,飄身從門樓上下來。桑越人瞧也不瞧後面,只對蒼顏童子說:「交給你了!」
蒼顏童子拔出一根藥鋤,張牙舞爪,向殷十三攻去。
殷十三想也不想,鋼爪彈出之後,中宮直進,左右開河,三招,蒼顏童子脖子兩面都被開了槽。血流成河,老小子就這麼掛了。
殷十三向桑越人趕過去,人還沒走上台階,手突然發熱,接着雙臂一麻,呼吸變重,人拼命支撐,最後還是踉蹌跌在台階下。
「桑越人!」他切齒叫。
已經把門打開的桑越人回頭「嘎嘎」一笑,事不宜遲,他回過身來,還是先徑直向屋子裏走去。
蕭三郎逼毒正到關鍵時刻。耳朵里全是內息流動時「轟轟轟」的聲音,外面的響聲,他半點也沒聽到。
桑越人可能會來,這一點他已經料到。
不過,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的,蒼顏童子已經把他放在院子裏的「蟲屍蠟燭」都給換了。
院子裏的角落,此刻確實都點着蠟燭。可是,這些蠟燭就是普通的白蠟燭,癮君子全被扔在三尺深的土坑裏。
桑越人走進來時,面色如常,什麼異樣都沒有。
木桶里的水咕嘟咕嘟不停泛着泡,好像燒開了仿佛,顏色也越來越黑。桑越人靜靜注視着木桶內的蕭三郎,漸漸看到蕭三郎的臉在扭曲,越來越扭曲……
一聲痛哼,蕭三郎的眼睛這才微微睜開。
睜開後的眼睛,恍惚間看到一片白色。定睛再看,沉穩如蕭三郎,也不由得心頭巨震。
白衣,白面,紅唇——這分明就是奇花谷姓桑的最酷愛的打扮。
桑星子早就死了,現在能站在這兒,無疑就該是他的兒子桑越人。
醜丫頭臉皮里的毒,果然是他故意為之。不僅如此,他還埋了後招。
蕭三郎每年都要靠藥物化毒,每年化毒時,積年毒質反撲,總會讓身體產生劇烈的疼痛。為了不讓自己過於痛苦,所以,他每年都要着人去雲南鳳凰山常年背陰處,尋找一種苗語裏面發音為「蜜蜜爾多」的草藥。放這種草藥在藥水裏,可以鎮痛。
而現在,白衣、白面、紅嘴唇的桑越人,抓起木桶旁邊堆放在乾淨竹簍里的「蜜蜜爾多」,一把一把又一把繼續添入「咕咕」翻動的藥水中。疼痛感固然沒有,蕭三郎整個身體開始麻木。
舌頭還能動,蕭三郎努力道:「是大葉醉金花,蒼顏童子——竟然是你的人!」
桑越人「嘎嘎」一笑:「沒錯,這麼快就能想到關鍵所在,毒尊蕭三郎果然名不虛傳。」
門外,殷十三緩緩爬進來。
知道蒼顏童子居然是桑越人的人,殷十三便防到那個傢伙會對自己下毒。他出手那麼快,為的就是讓蒼顏童子沒有機會出手,可是到底還是着了道。想來想去,左左右右不過就沾了那個老小子的血而已,卻這樣厲害。奇花谷果然惡毒得名不虛傳。
呼吸很艱難,爬行着,每伸一次手,手臂都要顫抖。渾身疼痛難忍,額頭上冷汗黃豆那樣大不停沁出來,滴在地上,圓圓一大塊。
蕭三郎很緊張。
他不想桑越人這會兒還轉頭去發現後面。
他努力啟動嘴巴,用已經開始麻木的舌頭儘可能和桑越人說話。
「幾年前就策劃了,是嗎?」
「嗯。」他麻木不仁呆在木桶裏面,桑越人瞧他,就像瞧自己裝在瓮中的土鱉,「知道殺父仇人會月圓夢缺,我當然要早做謀劃。」
「可是,他看起來明明六十多歲,怎麼會……聽你差遣?」
最後半句話模糊不清,因為蕭三郎的舌頭開始不靈。
身體被麻痹之後,無法運功,真力也不流動,修煉月圓夢缺集聚的毒質不能被內力牽引,反而被多出的毒質帶動,源源不斷化入藥水當中。木桶里的藥水越發黑,黑得發亮,黑到濃稠。越來越稠的黑水,不啻於這世上最最厲害的劇毒,蕭三郎整個兒泡在裏面,結局會如何?
始作俑者桑越人站在他面前,想想就要笑。
堂堂毒尊,如今變成了俎上魚肉。還只是處在已故父親名聲之下的新一任奇花谷主桑越人,做成了許許多多同道中人沒有做成的事。這不僅是報仇,還是榮耀!
「爹,你在天之靈,感受到了嗎?」桑越人沒有回答蕭三郎問話之前,心裏不停這樣吶喊。
殺死一個人之前,好好欣賞這個人臨死前掙扎,對於桑越人來說,這是享受。
所以,桑越人不妨好好回答蕭三郎的話,「毒門中你堪稱一絕,卻不知這世上會有許多怪病。有種病叫顯老症。你招募蒼顏童子,以為他是個老人,實際那時候的他不過九歲而已。」蹲在蕭三郎面前,「你只看到他發皺的臉皮,全沒看見他的眼神其實和普通年輕人一樣」想了想,若有所悟「噢」了一聲道:「你投靠了逸城,享受尊崇的待遇,小小蒼顏童子,你如何有時間看他。」冷冷一笑,「也就是這樣不起眼的人,可以暗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你。」
「那大葉醉金花……」
「是我參考了許多藥草圖譜,特別栽種。培育花苗的水,全部摻上足量的『五毒蟾酥』。」桑越人說着,站起來,從旁邊抓起一把冒充「蜜蜜爾多」的大葉醉金花,然後扔到桶里。一邊扔,一邊激動得眼珠突出,表情猙獰:「怎麼樣啊,滋味是不是非常好?你今天要死在桑星子兒子的手裏,感覺有沒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味道?」又放開聲音大笑,笑着笑着,就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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