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北戰場到處都是兵,在後世的江蘇北部、安徽大部,多鐸部、寧鄉軍、黃得功的廬鳳軍、高傑的秦軍、還有甘肅軍、川軍、揚州本地駐防軍,十多路人馬的防區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亂成一團,彼此的探馬都放了出去。
一天下來,偌大江北戰場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斥候在來回奔馳、哨探。按說,如今的戰場對敵我雙方已經徹底透明了。
可探馬實在太多的結果是,大家都不知道這戰場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情形就如同後世界的無線電干擾,你干擾我,我干擾你,最後是大家都徹底瞎了。
消息斷絕,遠在淮安所發生的那一幕自然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知道這一場決定兩國兩族命運的空前國戰究竟是怎麼開始的,第一滴血又是在什麼地方撒落下的。
所謂決戰,並不是敵對雙方將所有的部隊集結在一個約定地點,大家在約定的時間裏兵對兵,將對將殺上一場。
戰爭不是唱戲,不是表演做秀,那種戰場只存在於春秋。
大決戰,就是幾十萬人馬,分成無數支部隊從遙遠的後方謹慎地朝既定目標推進,佔領一個接一個戰略要點,保證自己的後勤供給線的暢通。如此一來,一場接一場的小規模前哨戰連綿不絕,直到一方取得大勢,將另外一方逼得走投無路,再畢其功於一役。
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一場國戰通常會持續兩三個月甚至更長。發生在戰國時的秦、趙長平之戰甚至達到驚人的九個月。
按照正常的道理來講,這場集中了滿八旗所有主力和南明所有野戰軍團的大戰役也會是這樣打的。
多鐸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他先是帶着大軍從豫西出發,經歸德府進入江淮。向南直趨鳳陽、泗州直取揚州。
鳳陽、泗州這一線明朝本駐了不少軍隊,各地的地方軍再加上從北方撤退而來的各鎮鎮兵,人數不少,戰鬥力也算過得去。最麻煩的是,江北河流縱橫,如果明軍把守住各地的道路、橋樑和城池,卻是一件麻煩事。
建州軍需要逐步將這些關卡一一撥除,速度也快不起來。
不過,多鐸並不着急。自從當年他在濟南吃了一場空前敗仗之後,經過這麼多年的歷練,已經變得沉穩,對這一戰他有足夠的耐心,也準備付出一點的代表。畢竟,攻城拔點不是滿州軍的強項,尤其是在這種水鄉澤國作戰,犧牲再所難免。
到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漢軍和蒙古兵會永遠長眠在這濕漉漉讓人全身發霉的鬼地方。
多鐸卻沒想到這次進攻南明之戰從一開始就出奇地順利,首先是准塔以千騎奇襲徐州,順利地打開江北門戶,讓他這路人馬能夠輕鬆地進入江淮腹地。
然後,宿州守軍不戰而逃,泗州明軍全體投降,清軍沒有受到絲毫的抵抗,簡直就是摧枯拉朽。
也因為這樣,多鐸索性從容地佈置人馬一路平推而來,並派騎兵迂迴穿插,分割包圍,不斷殺傷明軍有生力量。
到如今,甘肅軍、四川軍、邳宿道屯田軍等十幾支部隊的主力幾乎被他全殲,戰果堪稱輝煌。明朝地方軍惶惶不可終日,而建州軍則士氣高昂,他也為此而暗自得意。
當然,多鐸並沒有因為而忘形。在他看來,這些被自己消滅的明朝不過是小雜魚,餐前的開胃小菜而已。揚州方向明朝軍真正能打的部隊現在還剩兩支,黃得功的廬鳳軍和孫元的寧鄉軍,這兩支部隊一日不打垮,戰爭就不會結束,這才是他真正的挑戰。
黃得功此人是員猛將,他手下的兵馬以前也是不成的。不過,聽人說永城之戰以後,馬士英將手頭以戰火鍛煉過的精銳都編進了黃部。因為,黃德功的廬鳳軍骨幹其實就是馬瑤草練出來的老廬鳳軍,對多鐸來說,算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對手。
至於寧鄉軍,一想起孫元,多鐸心頭猛地一緊。當年濟南之戰的那個雪夜又浮現在眼前,那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啊!
即便隔了這麼多年,感覺自己已經變得異常強大,可對上他,多鐸還是沒有信心。
現在已經是四月下旬,再有幾日就是五月了。天氣變得很是古怪,白天還是艷陽天,到了夜裏卻是暴雨傾盆,道路也變得泥濘難行。真是五月天,孩子的臉。
建州軍都是北方人,遇到這種鬼天氣,一個個都走到叫苦連天。
大軍的推進速度也慢了下來,拔除了泗州這個點之後,後勤補給線已然暢通,兵貴神速,他自然是想一口氣殺到揚州城下。可在路上走了這麼多天,部隊一日只能推進二十來里地,卻叫他心中焦急如焚。
大太陽曬着身上的鐵甲,只半個時辰就熱得燙手,汗水一陣接一陣地出着。
風吹來,一想起孫元的寧鄉軍,多鐸身上卻沒由來的一涼。
到處都是敵我雙方的斥候,小規模的遭遇戰、前哨戰連續不斷,戰場已經變得異常混亂。一隊哨馬放出去半天,等到他們帶回消息之後,戰況已經變了。
弄到現在,多鐸也不知道廬鳳軍和寧鄉軍的各部人馬現在究竟佈防在什麼地方,甚至連自己手下的隊伍現在又在那裏,都有些糊塗了。
交通混亂、通訊混亂,揚州大戰從一開始就有些指揮不暢。
八萬人的大軍,滿八旗、蒙八旗,漢軍八旗,好有遼東的赫哲人、朝鮮人、達斡爾人、鄂溫克人、鄂倫春人,分屬於幾十支不同的部隊,部隊的前鋒已經進入揚州府境內,後衛還拖在宿州,他多鐸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哪裏管得過來。中軍的軍令也就下達到旗一級,再往下,鬼才知道究竟到達什麼地方了。
反正,就一路向南,看到揚州城就對了。
實際上,在冷兵器戰爭中。一個幾萬人大軍的統帥,在部隊推進的過程中,根本就不可能帶着所有人馬,如同八抬大轎一般裹成一團向前行軍。道路就那麼寬,後勤輜重隊的運輸能力也就那麼大點,根本沒有可能供給這麼多人的吃喝。
所以,一軍統帥只能給出一個大概的命令,讓各部自行運動,在約定的時間進入約定的戰場。像後世那種位常凱申先生直接給連長下命令的事兒,也只能發生在後世。
此刻,多鐸也走散了。
馬蹄轟隆,他身邊只帶着一百多騎兵,馬蹄轟隆聲中,大團泥點子被甩在空中,然後落到後面。
只跑了十幾里地,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泥菩薩。
就連隊伍中的那面鑲白金龍大旗上也滿是稀泥,變成了破布片子。
建州男兒本是縱橫於黑山白水的漁獵民族,以前在山上狩獵和采參的時候,什麼要的苦沒吃過,這點辛苦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更何況,多鐸麾下這一百多親衛又都是鑲白旗中的精華,此刻都將胸膛挺得筆直。
可隊伍中卻有人難受得快挺不住了,不迭的埋怨:「多鐸跑這麼急做什麼,都已經跟大隊脫離了。你年輕,龍精虎猛,我卻遭不了這樣的罪。」
聽到他的嘀咕,多鐸心中惱怒,猛一轉頭,正要呵斥,卻見說話這人正是清朝首任務兵部尚書愛新覺羅?韓岱。雖說身為鑲白旗的貝勒和旗主,手握兵權,對於這個朝廷從一品大員,軍事長官也不當回事,但表面上的尊敬還是要的。
就淡淡地說:「怎麼,韓岱你累了?」
韓岱畢竟是一個快五十歲的人,頭髮鬍鬚已有些花白,跑了這一氣,面上深刻的皺紋里全是泥土。
他身後還跟着二十多個文官,也是滿人。不過,同騎兵們不同,這些傢伙也都累得面容發白,大口喘息。
韓岱苦笑一聲:「確實是有些,以前年輕的時候騎上一天馬,上陣殺敵,到了晚上還有使不完的力氣。可如今才走了半日,着腰腿就酸得緊。歲月不饒人,即便是天上的雄鷹也有飛不動的那天。還是先歇歇氣吧,再這麼下去,我就不成了。再說,士卒們經受不住啊!」
聽到這話,多鐸心中鄙夷。這老頭大約是在京中的官衙坐的日子長了,這才走了多遠的路,就叫苦連天,沒得叫人看不起。還以前年輕的時候騎上一天馬,上陣殺敵,到了晚上還有使不完的力氣?我呸!你打過仗嗎?愛新覺羅家的人怎麼出了你和豪格這樣的廢物。
多鐸這次帶兵從北京出發,轉戰萬里,從北京到山西、到山西,再到河南,進入江淮,這一路走來不可謂不辛苦,軍中的士卒都沒有叫什麼,偏偏這老頭的毛病不少。今天嫌累,明天嫌煩,後日又說飲食不合口味,大後天,開始抱怨帳篷里實在太髒太亂,要住進城中當地縉紳的宅子裏。
他每到一地,別的且不說,先將當地的名山大川游個遍再說。不但如此,還經常找當地的腐儒談詩論道。那些漢狗的讀書人都他娘是****柴兒,成天只知道說廢話,看着就叫人心煩。依老子看來,一刀殺了最清淨。
韓岱也太懂得享受了,吃穿女人,花樣百出。就拿出去看看景兒吧,咱們建州男兒哪裏有那麼多講究,騎匹馬帶口刀就出去了。吃上一角烈酒,啃兩塊肉乾,見到不順眼的漢狗,直接上手,多痛快。可這賊廝鳥非要裹上幾個臭書生,請上三五名妓歌女,攜一壺黃酒,軟轎涼蓆,又是香案又是黃泥小火爐,又是明前春綠,說什麼春服既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不像是咱們遼東的好漢。
他自己玩便罷了,倒是教壞了一群人,搞得部隊士卒都有樣學樣,享受起來。
偏生他是這路大軍品級最高之人,別人拿他也沒個奈何。
現在聽道韓岱的話,多鐸氣就不打一出來,哼了一聲。挖苦道:「咱們建州八旗才多少人,軍中盡有老卒,一打仗誰不是風餐露宿,可人家卻精神得很。依我看,韓岱你不是老了,而是被漢狗的精細日子淘空了身子,不像是咱們建州勇士了。若這麼下去,八旗軍中的漢子,誰還拿咱們愛新覺羅家當回事。」
韓岱聽出多鐸話中的諷刺,譏笑他是軟蛋。可他卻不在意。如果是以前在遼東,這番話對滿人來說可是極大的侮辱,必須要用鮮血來洗刷。但說來也怪,自己卻怎麼也提不起置氣的念頭和精神:「人嘛,都是想過好日子的,要不咱們來占漢人的花花江山做什麼。什麼建州什麼滿人,若真要這麼論,索性就呆在按出虎水臥冰飲雪好了。按你這種說法,豈不是咱們滿人越窮越光榮,越值得誇耀?貧窮不是八旗建州,寧要中原的苗不要遼東的草……」
多鐸知道自己鬥嘴鬥不過這老頭,他也知道這個韓岱對這次出征是非常不願意的,他啊……還是捨不得北京城中那舒適的府邸,捨不得皇城裏的風光。
就悶哼了一聲,將頭扭了過去。又看了一眼韓岱身後的那群文官,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煩悶。
這些人他娘的若不是穿着滿州人的官服,假如蓄了頭髮,同漢人也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面容白皙,滿面陰柔,騎上半天馬就喘個不停。在十多年前,這些人可都是縱橫疆場的勇士啊,如今他們身上的殺氣又去哪裏了?黃台吉實行漢人的制度多年,都將咱們建州勇士糟踐成什麼樣子了?
突然間,多鐸就算是自己手下這一百多精銳巴喇牙騎士,仿佛也受了韓岱他們的影響,騎在戰馬上的身影開始變得松垮。以前面龐上剛毅果決的線條也變得柔和,堅定殘忍的目光開始閃爍起來。
這個發現讓多鐸大吃一驚,一個念頭突然從心中浮現而出:也許……再在這漢人的地盤呆上幾年,滿八旗就要廢了,這漢人的土地難道有瘟疫。無論你是什麼樣的好漢,只要在這裏過上一陣子,就會被他們同化,同化成他們的自己人。
實際上,自從入關搶劫到以前從來沒有想像過的財富之中,滿八旗上自貴族,下到普通一兵都大發其財,都沒有打仗的心思了。
不要說是貴族們,就算是苦哈哈大頭兵,現在,誰家裏不是有幾十上百畝良田,幾間大宅,六個個漂亮的漢人婆娘。誰不是吃香喝辣,遍身綢緞。有錢了,對自己的性命也看得緊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這些東西可就便宜旗中其他人了。財產是人家的,老婆被人家睡,兒子被人家打。
如今的八旗軍,和老漢王起兵時已經不一樣了。容白皙,滿面陰柔,騎上半天馬就喘個不停。在十多年前,這些人可都是縱橫疆場的勇士啊,如今他們身上的殺氣又去哪裏了?黃台吉實行漢人的制度多年,都將咱們建州勇士糟踐成什麼樣子了?
突然間,多鐸就算是自己手下這一百多精銳巴喇牙騎士,仿佛也受了韓岱他們的影響,騎在戰馬上的身影開始變得松垮。以前面龐上剛毅果決的線條也變得柔和,堅定殘忍的目光開始閃爍起來。
這個發現讓多鐸大吃一驚,一個念頭突然從心中浮現而出:也許……再在這漢人的地盤呆上幾年,滿八旗就要廢了,這漢人的土地難道有瘟疫。無論你是什麼樣的好漢,只要在這裏過上一陣子,就會被他們同化,同化成他們的自己人。
實際上,自從入關搶劫到以前從來沒有想像過的財富之中,滿八旗上自貴族,下到普通一兵都大發其財,都沒有打仗的心思了。
不要說是貴族們,就算是苦哈哈大頭兵,現在,誰家裏不是有幾十上百畝良田,幾間大宅,六個個漂亮的漢人婆娘。誰不是吃香喝辣,遍身綢緞。有錢了,對自己的性命也看得緊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這些東西可就便宜旗中其他人了。財產是人家的,老婆被人家睡,兒子被人家打。
如今的八旗軍,和老漢王起兵時已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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