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老人家現在何處?」劉春艱難地張口問身邊一個衛士,一開口卻聽到自己低沉沙啞的聲音。
那衛士指了指對面一間小屋子:「少將軍,適才郝知州帶兵殺過來的時候,總兵官一時不敵,獨自一人徹進屋中去,用弓封住房門。郝知州沖不進去,就帶着人馬圍住屋子。」
聽到衛兵說,劉春這才定睛看去,卻見郝肖仁的手下都擎着火槍,瞄準前面那間屋子的門窗,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郝肖仁這個廝鳥左邊小腳肚子被父親的箭射傷,流了一地血,正痛苦地扭曲着面容用紗布艱難地裹着傷口。
劉春一看到這個小人,無邊的怒火就騰了起來。
他大步走了過去,低聲喝道:「好好好,好一個郝大人,某還真沒想到你來了這麼一手,原來你早有安排,等的就是今天啊!我就說,你怎麼不帶一兵一卒就同某一道來了淮安,卻不想你在城中早一埋下死士了。」
郝肖仁不以為然得咧了咧嘴,大約是牽動腿上的傷勢,痛得頭上又沁出亮晶晶的汗水來:「左都督,也不算是提前安排好的。我揚州鎮偵緝廠在淮安本就有一個交通站,非常之時,下官迫不得已動用了潛伏在這裏的力量。」
「迫不得已?」劉春低聲慘笑起來。
「是啊,少將軍也太沒有擔待了,走到了這裏,還想着退縮。」郝肖仁看了看前面的那間房屋,笑了笑:「你父親的弓好生厲害,直他娘百步穿楊了。好在我們動手快,將他逼進了絕地。否則,若是讓他老人家掌握了部隊,咱們今日只怕就是一個死字。少將軍,你爹爹在戰場上畏敵如虎,叫人瞧不起,可武藝卻真是不錯啊,下官剛才差一點就死在他手中了。阿彌陀佛,無量天尊,天父保佑啊!」
看到他一副得意的模樣,劉春將牙齒咬得咯吱響,正要一拳將他的肥臉打扁。
這個時候,對面那間屋子傳來父親憤怒的聲音:「外面譁變的究竟是個賊子,藏頭露尾算是什麼漢子?不就是鬧軍餉嗎,老劉手下十多萬張嘴巴要吃飯,能夠讓你們一天三頓吃飽已是天大恩德。嘿嘿,還想着要錢?沒有老子帶着你們從山東退到江北,又為你們這些混帳東西打下這麼大一片地盤,你們都要去做建奴的奴才。老子不問你們要錢就算了,還想鬧餉。」
原來,父親是將這次兵諫當成軍中士卒譁變了。據劉春所知,父親最是貪婪,為人又殘暴,視麾下士卒如奴僕,動則打罵殺戮,使用的是高壓政策。至於軍餉,那是一文也無,在以前,山東軍也曾經鬧過幾次,結果都被他用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
劉春想說這並不是普通的部隊譁變,可嘴唇一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郝肖仁咯咯一笑:「東平侯,咱們今天到這裏卻不是為錢。實話告訴你,你如今已經被我等包圍了,快快出來投降,交出兵權。如此,我等絕不動你分毫,以免得親者痛,仇者快,釀成人間慘劇。」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咻」一聲,金風勁急,一支羽箭覓着聲音,突然從窗戶里透過窗紙射出來,直奔郝肖仁胸口。
這一箭來得如此之快,只瞬間就射在郝肖仁的心口中。
聽聲音,乃是反曲硬弓。父親也沒有瞄準,僅憑聽風辨位就能準確地射中目標,這樣的箭術當真可怖。劉春不覺大吃一驚,以前在他看來,父親也就是一個懦弱之人,內心中對他還有些瞧不起,覺得他不像是條漢子。今日見了這一箭,心中卻是服了:果然……能夠從普通士卒憑軍功殺到總兵官一職不是白來的,至少一身武藝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反曲弓的力量何等之大,郝肖仁中了這一箭斷無幸理,劉春只感覺一陣痛快。
但是,郝大人慘叫一聲之後,在地上滾了一圈,竟然沒事人似地躲在一個重甲士兵身後,大聲叫:「東平伯休要鹵莽,不要逼我等動手。」
劉春見他依舊活蹦亂跳,倒是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見郝肖仁胸口的衣衫已經被兇狠的箭矢扯破了,裏面金光閃閃,卻原來貼身穿着一件軟甲。
「哈哈,鼠輩,原來不是鬧餉的,還要讓老夫出來束手就擒。如此說來,這是一場兵變,要的是老子的軍隊和命了,究竟是誰,是誰?」裏面,劉澤清咆哮一聲:「是不是劉孔和,我的好弟弟,你出來,出來呀!」
原來,他將這次兵變的組織者當成自己的弟弟劉孔和了。自從他驅除了劉春之後,整個山東軍能夠有威望調動人馬,發起兵變的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怎麼,有膽做沒膽承認嗎?也好,老子就把你給打出來!」話音剛落,屋中又是「咻」一聲,一支羽箭穿窗而出,直接釘在劉春手下一個軍官的額頭上。
卻見,有乳白色的腦漿子飛濺而出。
接着又是一箭朝另外一個軍官的喉嚨射去,那軍官已經有了警惕,千鈞一髮之際將頭一低,「叮」頭盔被巨力拉動,讓那軍官忍不住將頭一仰。
這一仰卻是要了他的命,第三支箭射來,直接將他的頸椎射斷。
劉總兵官用的竟然是連珠箭的手法,一箭接一箭,梅花間竹,沒有絲毫停頓。
最為可怕的是,他還隔着窗戶,僅僅憑着耳朵就聽出敵人的方位。
劉春雖然是經過大陣仗之人,卻依舊被父親這一手驚得心臟蓬蓬直跳。
所有人都同時將身子一縮,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震撼和畏懼。
在以前,山東軍人情涼薄,士卒軍官之間也沒有任何情義可言。可在鄭家新軍中被寧鄉軍的教官訓練了那麼長日子,彼此之間共了患難,兄弟戰友情誼卻異常深厚。
見兩個戰友死得如此慘烈,所有山東軍軍官都紅了眼睛。也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火槍手準備!」
「火槍手準備!」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瞬間排成一排,舉起鳥銃。
「放!」
一百多柄火槍同時擊發,火光連成一片,濃霧瀰漫開來。上百粒灼熱的鐵丸子兇猛地從窗戶中朝裏面射去。
雖然眼前異常朦朧,可劉春還是清晰地看到那兩扇花窗在視線中破裂了,散成無數的碎片。
「不!」劉春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地朝屋中衝去:「爹爹,爹爹!」
「停火,停火,保護少將軍,保護少將軍!」老金大叫着,也跟着沖了過去。
這個時候,劉春已經徹底迷亂了。
他一腳踢開滿是彈孔的木門,就看到父親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天啦,天啦!」劉春伸出手去,卻摸到了一手的血,那麼燙人。
父親身上只穿着一件松江棉道袍,在他的胸口有六個大大小小的彈孔,有血不住往外冒。
劉澤清已經停止了呼吸,可是,劉春卻不肯放棄。
他用手去捂父親身上的傷口,捂住了這個,卻顧不上那個。
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我這是做了什麼,我這是做了什麼!」眼淚如同雨點一樣落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身下的父親突然一動,暴喝一聲:「原來是你這個小畜生!」
卻見,已經死去的父親猛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如同刀子一樣雪亮。他右手一翻,一把黃鱔尾小插子朝他的頸動脈抹來。
這突然發生的一幕讓劉春徹底呆住了,就那麼木木地跪在那裏。
眼見着就要被一刀殺死,有人大吼一聲:「小心啊!」
一條人影撲來,狠狠地將劉春撞到一邊。
劉春在地上滾了一圈,就看到老金正捂着胳膊苦笑着坐在地上。原來,是他在剛才救了自己一命。
「殺了他!」一個寧鄉軍偵緝廠的頭兒下令,如果沒有猜錯,此人應該是淮安站的戰長。
幾柄火槍舉了起來,劉春手下也沒有阻止的意思,齊齊將頭轉到一邊。
「滾出去,都滾出去!」劉春突然爆發了,大聲咆哮着,淚流滿面。
「哎!出來吧,讓他們父子說一會兒話。」郝肖仁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難得地嘆息了一聲。
眾人收起了武器,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中安靜下來,只劉春和劉澤清父子二人。
劉澤清身上的彈孔還在不住標血,他一張臉已經變成蒼白,顯然是活不成了。劉春低着頭,不願看,也不敢看。深重的負罪感如同一口大石壓在他心頭,叫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一輩子都會活在自責和良心拷問之中。
父親要死了,不知道他會如何痛罵我這個忤逆子弒父的畜生?
但是,我不能迴避,不能!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傳來,正是父親的聲音,卻是那麼的柔和:「春兒,你很好,很好。」
「父親!」劉春走了幾步,跪在他的身前:「兒子是個畜生,父親你若要殺,就殺吧,兒子絕對沒有一絲怨言。」
「殺你,殺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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