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這個國家有的地方很是奇怪,特別是中後期以來,部隊墮落到一塌糊塗,整個軍制也徹底糜爛了。對外作戰,屢戰屢敗,除了萬曆三大征以外,鮮有亮點。
可對外卻是異常的強硬,從不妥協,一妥協,就是絕對的政治錯誤。
中原農耕民族對於北方的草原鄰居有極強的戒心,實行的是鎖國政策,嚴格禁止向草原輸出鐵器、食鹽、火藥、糧食等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宗貨物。
因此,草原民族一向缺鐵,蒙古兵的武器也極為糟糕。像明、清兩軍渾身鐵甲,武裝到牙齒的情形,幾乎不可能出現。這也是當初蒙古人被黃台吉打成豬頭的直接原因,到現在,還有不少蒙古兵的箭頭用牛骨製成。
一聽說戰利品可以由自己自行支配,所有人都高興地大叫起來:「尼堪,豪氣!」
「敵人的中軍交給我,誰也別跟我搶!」
「混帳,中軍是老子的,你們科爾沁什麼好事都想佔全,世界上哪有你們這麼霸道的?」
所有人都將目標對準了對面敵陣最中間的元字營,那裏的金屬閃光最亮,叫人直流口水。
大家都盡揀着最肥的一塊肉啃,卻沒有想到,昨天夜裏死了那麼多人,都是擺前面的敵人所賜。自己若是衝上去,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尼堪部成分複雜,很多部落和民族本就有仇,彼此也看對方不順眼。昨天敗下來的軍隊不但沒能引起別人的警惕,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實在太無能了,都他娘是軟蛋,連殺人都不會。這仗要想取勝,還得看老子的。
眼見眾人就要吵成一團,尼堪大喝一聲:「都住口!放心好了,這一仗的戰利品大家都有份,我會按照人頭和功勞大小分發給你們的,不會出現有人吃肉,有人喝湯的事情。你們都安靜,還想想想這一仗該怎麼打吧,聽我的佈置。從昨天晚上的遭遇戰來看,敵人的火器犀利,很多人都在敵人的火炮和火槍上吃了虧。我聽人說,孫元的長矛火槍怪陣很不好對付。不過,敵人多是步兵,步兵移動得慢,也不容易變換陣形,而我們這邊基本上都是蒙古騎兵。等下,蒙古各軍同時上馬給我壓上去,各軍馬跟進。記住,動作要快,敵人的火槍實在太多,若不能儘快衝到他們陣中,會變成活靶子的。只要咱們的騎兵和敵接觸,就算是贏了。」
「各軍的順序出動,相互呼應,不要亂,不要怕!」
各軍統帥:「尼堪這話對,咱們聽你的。」
「下去掌握部隊,等下聽我號令就出擊。」
「是!」眾人同時騎馬回到本陣。
不到小半個時辰,清軍和寧鄉軍都整頓好部隊。
對面,寧鄉軍有長長的牛角號吹響,部隊嘩一聲動起來,一塊林立着長矛森林的巨大的豆腐塊成形。
與此同時,清軍激烈的戰鼓擂起,一隊騎兵沖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隊,然後是第三隊,如同流水一般。
會戰在吶喊聲和滾雷一般的馬蹄聲中展開。
「騎兵衝鋒,野蠻、無禮而有效。」孫元看着前面的敵騎點了點頭:「先聲奪人,尼堪的戰法同建奴其他將領也沒什麼區別嘛!」
在孫元身邊,一向面無表情的湯問行一拱手,滿面都是戰意:「侯爺,若說起騎兵會戰,還得看咱們騎兵軍。自徐達將北征以後,蒙古已經沒有合格的騎兵了。讓末將上吧,給建奴一點厲害瞧瞧。」
孫元搖搖頭:「沒必要,這不過是一場簡單的戰役而已,既然能夠簡單地解決問題,又何必費那個勁,你不要着急。」
「是,侯爺。」湯問行應了一聲,神色卻有不甘。
等到元字營和寧鄉軍軍部一到邵伯鎮和自己匯合,大會戰開始,島津一夫與李舉就來到孫元的中軍大旗下,並肩觀戰,將自己手頭部隊的指揮權交給了孫侯。
島津一夫以前可好似見識過寧鄉軍的戰鬥力的,對於孫元自是頂禮膜拜。李舉則只看到過寧鄉水師的戰船,在他看來,揚州鎮的船隻實在太多,實在是他太富有了。至於寧鄉軍陸軍作戰,他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雖說島津一夫將寧鄉軍比擬成天兵天將,可李親王還是有所懷疑,海軍和陸軍畢竟是兩回事。若明朝的軍隊真那麼能打,也不可能連京城都被闖賊給佔領了,到現在已經是大半國土淪陷。
當然,寧鄉軍陸軍的裝備實在太好,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只能說,孫元實在太富有了。可古往今來,從來都是貧窮的野蠻滅亡富裕的文明。可見,這人越富裕,越是不能打仗。
現在,見到前面的敵軍萬馬奔騰,李舉感覺一顆心跳得厲害,口中全是苦澀的味道。當年建奴滅亡朝鮮的時候,不也是眼前這般泰山壓頂之勢。一剎間,那可怕的回憶又浮現在心頭,讓他禁不住身子微顫,喃喃道:「蒙古騎兵……實在太多戰馬了……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騎兵相當於冷兵器戰爭時期的裝甲部隊,對於普通步兵有天然的優勢。在這種雷霆萬鈞的衝擊之下,即便你的人再多,等敵人的戰馬只要一跑起來,說不好你手下的步兵就因為恐懼而崩潰了。
這個時候,李舉看到自己的朝鮮營已經一陣騷動。
「嘿嘿,就算再多戰馬又如何,我還怕建奴的馬不夠多呢。此戰之後,說不定要謝侯爺的賞,咱們島津聯隊也能組建一支騎兵。」旁邊,島津一夫忍不住鄙夷地看了李舉一眼,有種城裏人看鄉巴姥的意思。相比起朝鮮營,島津聯隊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也知道寧鄉軍的厲害。
如今,敵我雙方的兵力對比是一比一,以寧鄉軍的戰鬥力,消滅尼堪部當不在話下。
加上倭寇的民族性中又有服從強者的習慣,所有,島津聯隊的士兵都如元字營一樣提着火槍和雉刀靜靜地站在那裏,面無表情。
日本人和朝鮮人是天生的仇人,尤其是豐臣秀吉命小西行長侵略朝鮮半島之後,雙方都是殺出火氣了。所以,即便同為揚州鎮的僕從軍,島津聯隊和朝鮮營也是相互看不順眼,私底下也不知道打過多少架。
聽出島津一夫口中的諷刺一意,李親王面色難看起來,眉頭一揚正要說話,孫元突然一笑:「一夫,你姓島津,九州島武士的長項是鐵炮,你可不姓武田。」
島津一夫微一恭身:「誰會嫌自己的力量強大呢。」
「倒是,如果島津聯隊立下功勳,某幫你組建一支赤備騎也不算什麼事。」
島津一夫面上一陣狂喜:「多謝侯爺。」
「不過,今天這一陣,怕是弄不到多少戰馬?」
「卻是為何?」這下,不但島津一夫,就連李舉也忍不住好奇地問。
孫元卻不回答,一揮手:「叫巴勃羅準備。」寧鄉軍四營都又自己的炮兵部隊,除此之外,軍還有直屬的炮營。如果尼堪遭遇的是其他營還好過些,這次他運氣不好碰到我孫元,也怪他命不好,就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空前火力吧!
「是,我的大人!」孫元旁邊,小巴點了點頭,朝前面發出去一個信號。
在元字營大陣之前,有幾個炮兵樹起了一座很古怪的儀器,這是他們正在測量距離,使用的是三角測距法。這幾個士兵以前都是在帳房當過夥計的,對於數字非常敏感,心算能力了得。
而且,他們都有個特點,非常地高,都在一米七十以上,站在陣前,在一群矮個頭的士兵之中如同鶴立雞群。
立即就有一個炮兵測距員提着兩把紅色小三角旗,轉過身來,向中軍打着旗號。
孫元也看不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作為一軍統帥,他也不需要記住每一個旗語,反正手下有的是專業人才。
他身邊一個傳令兵大聲稟告:「報告長官,敵騎目標元字營,距離我軍八百米,馬上就要進入八磅炮射程,請指示!」
八磅炮實心彈的最大射程是八百米,這個距離開炮也沒有什麼殺傷力。不過,敵人的騎兵來得實在太快,很快就會進入炮兵火力覆蓋範圍之內。
從列陣到現在,孫元的目光一直都落到對面的建奴大陣上。這個時候,他突然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前的炮兵陣地,在這裏,整齊地擺放着四十多門大小不一的拿破倫青銅炮,超過五百名炮兵和兩百匹用來牽引大炮的馬匹嚴陣以待。
用來點火的火盆已經燒得通紅,裏面的焦碳紅得耀眼,有細雨落下,騰起點點白色霧氣。
卸到一邊的小車上全是木箱,不用問,裏面全是炮彈。
孫元:「用實心彈打上幾發,挫一挫敵人的銳氣,給咱們的部隊鼓鼓勁。」
「是!」那個傳令兵朝前衝出去,大聲朝炮兵下令:「八磅炮,一發實心彈,準備!」
巴勃羅也到了炮兵陣地上,開始指揮部隊,他大聲吶喊:「距離七百,壓低炮口,準備,準備!」
十門八磅青銅炮在炮手飛快轉動的曲柄攪條下一點一點地移動着沉重而粗大的炮管,在大炮旁邊,有兩個炮兵舉着一個木製的儀器在空中不住比畫,一會兒眯起左眼,一會眯起右眼。
「距離六百!」
「五百米了!」
……
測距的炮兵不住大喊,數字如同流水一樣報上來。
五百米說起來很遠,正在衝鋒的敵人騎兵看起來也不過是無數的小黑點,甚至連他們身上穿什麼鎧甲和衣裳都看不清楚。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敵人的騎兵來得實在太快,這一點劇烈瞬息可至。
五百米,也就是一個標準體育場一圈多一點的距離,就算是用人跑,也兩三分鐘樣子。據孫元所知道,全國記錄一分鐘不到。
更何況,敵人都是戰馬。只怕,這個時間還要縮短几秒。
元字營的士兵他並不擔心,這些久經戰陣的老卒早就已經能夠做到面對着敵人排山倒海的衝鋒,從容不迫地將手中火槍的彈藥射出去,然後又從容不迫地裝填。
但日本軍和朝鮮兵會怎麼樣,他心中卻不太塌實。
禁不住朝元字營大方陣的兩翼看了一眼,卻是吃了一驚,兩營兵馬都鬧了起來。只不過,島津聯隊和朝鮮營的表現各不相同。
島津聯隊的倭奴們都是群情激揚,已經有小鬼子揮舞着手中的日本刀向朝前撲去,要同敵人來一個玉碎攻擊。
鬼子的民族性非常奇怪,對於強者,他們是徹底地服從和崇拜。對待弱者,卻是殘酷無情。昨夜靠着火槍和大炮,他們打了一整夜,打得敵人的屍體都將那條小河塞滿了。那一仗,倭奴是徹底打出了士氣,變得驕橫狂妄。對於敵人,他們是徹底地輕視,覺得真沒什麼了不起,說不定一個衝鋒就能將之拿下。
但他們也不想想自己的個頭那麼矮,遇到騎着高頭大馬的蒙古騎兵,究竟是何情形,那不是送死嗎?當然,小鬼子如此剽悍,還是讓孫元甚是欣慰。
鬼子聯隊的軍官不是笨蛋,當即大聲呵斥,總算勉強壓制住手下衝殺的欲望。
至於朝鮮營,表現得實在不理想。昨夜之戰說穿了都是島津聯隊的火槍兵打的,他們一開始就充當看客。後來見敵人潰不成軍撤退的時候,這才殺出去揀便宜。其實,自己究竟是什麼貨色,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已經有穿着白色孝服一樣的朝鮮兵開始後退,然後被軍官用鞭子打得嗷嗷叫,方陣開始騷動。
「這群豬隊友!」孫元禁不住摸了摸額頭:「真不知道這些朝鮮人上了戰場究竟能派上什麼用場?」
見孫元面色不虞,李舉面容鐵青,正要下令讓手下軍官彈壓。
可剛一張開嘴,「轟隆!」一片巨響,整個天地都仿佛猛地一顫。
肉眼可見,在巨大的聲波之中,眼前細如牛毛的雨幕從炮兵陣地周圍擴散開來。
滿世界都是炮聲在迴蕩,戰馬長嘶着揚起了前蹄。
一剎間,李親王滿嘴都被撲面而來的雨水灌滿,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回音,腦袋暈得厲害。
十門塊頭巨大的八磅青銅炮同時開火,濃密的白煙從炮管噴吐而出,然後在陣地上瀰漫。
一片黑色的實心炮彈騰空而來,這個時候,李舉才恢復的了聽覺。他從來沒想到大口徑重炮炮彈的破空聲如此詭異,又如此地讓人不寒而慄。
天空仿佛是一匹被撕破的麻布,尖銳的破空聲讓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通通通通!」炮彈落地,卻落到兩軍之間的空地上,沒有擊中目標。
李舉忍不住叫了一聲:「可惜!」
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寧鄉軍的炮兵是怎麼搞得,先前又是測距,又是報數,搞得煞有介事,可結果卻是落空,這不是平白損傷我軍士氣嗎?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寧鄉軍的本事,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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