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了一夜,大家都已經疲倦。
士兵們都坐在濕漉漉的地上,對着篝火烤着身上的衣裳。
霧氣瀰漫,火上掛着一口口鐵鍋,所有的罐頭都發了下去,都混雜着倒進裏面,咕咚咕咚地煮着。有午餐肉,有蔬菜也有水果,顏色古怪得可怕,味道甜膩膩地讓人心中發堵。
但朝鮮營和島津聯隊的士兵卻吃得興高采烈,有人還喝了酒,高聲唱着聽不清楚是什麼詞的歌曲。朝鮮營的士兵又恢復了他們吵鬧的性子,就連倭奴也被感染了,兩個胖子脫得精光,只在胯下勒了一條白布在泥地上玩起了啥相撲,直弄得渾身都是稀泥。
有火槍手正在用小鐵壺熬鉛汁,等到鉛汁熔化,就倒進子彈鉗里,一夾,一顆粒標準尺寸的子彈就做成了。
天已經朦朧亮開,周仲英坐在一口馬紮上,擺手拒絕了一個衛兵送過來的午餐肉、桃子罐頭混合加熱後的滾湯,疲憊地看着浮滿了屍體的小河。
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多屍體,這一夜的激戰比起他上次跳出包圍圈之戰規模更大,更加激烈,這才是真正的戰爭啊,殺人盈野,血流浮杵。
這條小河已經鋪滿了屍體,河本不寬,水也不多,這個時候已經被徹底堵塞了,紅色的河水泛起來,直漫上河岸,眼前全是玫瑰紅色的泡沫。
實在是太噁心了,尤其是那些被大炮轟擊過的屍體,爛得好象案板上剁碎的豬肉,有的紅有的白。風中,有腥膻之氣襲來,怎麼也壓不住。
周仲英原本以為自己會有些畏懼,可現在看到這麼多奇形怪狀的屍體,內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在紅色而冰冷的河水中,有一群朝鮮人正肆無忌憚地翻看着屍體,搜尋死人身上的財物。這支朝鮮營的士卒離土離鄉多年,浪跡在大海上,一個個都窮得厲害,見了什麼都希奇,吃起肉來也特別狠,任何一個發財的機會都不會放過。很快,一具又一具屍體被他們剝得精光,一件又一件破銅爛鐵被他們收集到岸上,堆成幾座小山。
看到那些已經被水泡得發白的屍體被高麗兵肆意糟蹋,周仲英徹底按捺不住了,「朝鮮營實在是太沒節操了。」
朴昌范提着一瓶酒坐在拒馬的木樁上,正大口大口地喝着,直喝得渾身通紅。他已經脫得精赤着上身,每喝一口酒就抽一口煙。在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一根牛****粗細的土煙,每吸一口就將一大團煙噴出來。口中讚嘆一聲:「真美味啊,這酒,這煙,在揚州的日子真像是在天堂啊!」
被他一口煙噴得頭昏眼花,周仲英也是毫無辦法,朝鮮營的兵實在太窮,軍紀又壞,但凡有生發的機會都不會放過,根本就制止不過。
這朴昌范的煙實在太嗆人,還有這酒臭實在讓人無法忍受,下去之後得向後勤的官員建議,將白酒從軍需品名單中拿掉。
後勤部門的主官們有不少是因為年紀大或者傷殘之後從野戰軍團退下來的老兵,這些人大多沒讀什麼書,有的時候做事未免荒謬,比如將白酒和土煙列入軍需品的名單就非常荒唐。煙草早在幾十年前就傳入大明朝,一般都是用來入藥的,醫書上說煙草可以補充人的陽氣,早上起床吸上一口,入肺之後最佳,有生發功效。至於白酒,酒是糧食之精華,大補之物。
所以,部隊中的傷病員一旦生病,後勤老爺們都會發半斤土煙和一斤烈酒。
這事被侯爺發現之後,大發雷霆,下令煙草這種東西以後不許再出現在軍營之中。至於烈酒,因為可以為傷口消毒,卻不禁止。
周仲英嫌惡地看了朴昌范一眼,正要再罵,突然前方有一騎斥候奔來,兇猛地衝進河中,大叫:「來了,來了!」
建奴的下一波攻勢又來了,河中的朝鮮人一通忙碌,如同鴨子浮水一般亂糟糟地跑回來。
朴昌范若無其事地跳下地,喝道:「來人,為我披甲。建奴真是討厭,就不能讓我安心地抽煙吃酒嗎?/」
火槍手又開始列隊,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輕鬆。
說句實在話,昨夜的戰鬥實在太輕鬆了,基本是敵人排着隊裹河,然後被我軍密集的炮火和排槍輕易地打死。到現在,這條小河裏已經躺了上千具屍體,簡直就是一片人肉的海洋。而島津聯隊的火槍手還沒有出現一個傷亡,至於朝鮮營,也就在出擊的時候死了十人,傷了二十多個。
戰損的交換比實在太懸殊,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戰爭,而是大屠殺。
但周仲英心中卻莫名其妙地一陣緊張,他知道火藥已經不敷使用,如此密集的射擊最多只能維持半個時辰。一旦彈藥用盡,說句實在話,這一千五百士兵立即就會變成待宰羔羊。打光彈藥的火槍大炮,比燒火棍還不如。
「半個時辰,我們還能堅持半個時辰,也不知道侯爺是否接到我們的急報,也不知道元字營和島津聯隊、朝鮮營的主力什麼時候能夠趕到?」俞亮也知道說不定已經到了最後時刻,語調變得沉重起來。
周仲英點點頭:「我早就發現這一點了,俞將軍,你我深受侯爺深恩,現在卻是殺身以報的時候了。」
俞亮呵呵一笑:「說得是,我這條命早就交給侯爺了。人終歸一死,死在病床上是死,死在戰場上也是死。戰死沙場,乃是我輩武人的夙願。」
周仲英:「要不……讓李親王再去侯爺那裏跑一趟,稟告這裏的戰況。」
俞亮深深地看了周仲英一眼:「我原本以為周掌牧於李親王不和呢!」
周仲英嚴肅地說:「這一戰兇險異常,刀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什麼。親王的安危關係到侯爺日後經略遼東大局,親王不容有失。若他有個好歹,朝鮮營也就完了。我於李舉私人恩怨算得了什麼,一切當以侯爺的大事為要。」
俞亮:「還是掌牧看得深,先生德行叫末將毫升佩服。」說完就深深一揖。
周仲英:「我這就讓李舉去帶信請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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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聲如雷,上千匹戰馬簇擁着揚州鎮總兵官、穎川侯、寧鄉軍統帥孫元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這一千戰馬乃是騎兵軍中的一部,湯問行那張滿疤痕的臉嚴肅地隨着戰馬聳動,和孫元自在愜意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在騎兵的後面則是元字營四千五百人馬,濕淋淋的黑色大旗在頭頂飛舞,發出「噼啪」脆響,金聲玉質,如同緩慢移來的積雨雲,隱約有閃電划過,那是長矛的槍尖和明亮的鎧甲。
一輛接一輛炮車首尾相接,拖車的騾馬憤怒的長嘶。
在距離元字營不過一里地的南北兩側則是島津聯隊的四千人和朝鮮營的四千五百人馬。
腳步聲整齊有力,隊伍嚴整有序,雷霆萬鈞,卻又聽到不任何喧譁。
滿天滿地都是腳步的轟隆聲,一萬多雙腳踩在大地上,地上的積水在微微晃蕩。震動從地底升起,直沒入人的骨子裏。
就連一向喜歡鬧騰的朝鮮軍也被這肅穆的軍陣震懾,忘記了喧譁,都低着頭默默前進。
這不過是元字營,在北面遠方還有偉字營、威武營、銳建營、金雕軍、騎兵軍的一部。
在最南面的長江上,水師的戰艦也在開拔。
在大約千里的戰線上,寧鄉軍全線出擊。
所有的海、陸軍加一起,人馬超過四萬,大炮上百門,戰艦兩百餘艘。再加上全體動員的軍戶、民夫,將近二十萬人。
據後勤部門報上來的數據看,這次出來四萬主力戰兵,十多萬民夫和輔兵,騾馬牛一萬頭,大小車輛一萬三千。軍資糧草加一起,重約千萬斤,這已經揚州鎮或者說寧鄉軍這十多年的積累。
即便是這麼多物資,也只夠寧鄉軍一個月的高強度作戰。這已經是滅國之戰的規模了,如今的明軍,也只有揚州鎮有如此強大的動員能力。但這還是建立在揚州的富庶和寧鄉軍把持從黃海到日本朝鮮海貿的基礎之上。
這一仗,關係到明朝,關係到天下每一個漢人的生死存亡,這一仗,孫元毫無保留地將手頭的所有資源都扔了下去。
必須在一個月之內解決戰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無數斥候來回奔馳,將一個接一個情報傳遞到中軍大旗之下。寧鄉軍分散在一個寬約五百里的正面,很多情報傳遞到中軍時已經是舊聞,也只能做個參考。更多的情報,甚至沒有任何價值。
作為決策者,必須在這海量的信息中篩選出合用的東西,透過着紛擾的迷霧,看清楚敵人的動向。
「總兵官,李舉、島津在艾陵湖遭遇敵軍,已經打了一夜。」傅山一張臉因為疲憊而有些發白:「周仲英和俞亮派信使過來,請元字營主力速去救援。」
孫元:「想不到這一仗的第一槍竟是日本子和高麗棒子率先打響的,敵人是何來路,又有多少人馬,如果不多,讓騎兵過去維持一下,別耽誤了大軍的行程。按照日子推算,多鐸主力已經打到揚州城下,咱們得儘快趕過去,將口子扎住,別叫煮熟的鴨子飛了。」
傅山:「光派騎兵過去只怕是不成的,說不好元字營、島津聯隊和朝鮮營都要盡數壓過去。」
孫元有些意外:「釣到了一條大魚?」
傅山點了點頭:「是尼堪,總兵力應該在一萬以上。」
孫元精神一振:「可弄清楚了,不會錯吧?」
傅山:「太初,俞亮來信說,他抓到了兩條舌頭,招認說是尼堪親自過來了。而且,據他說,昨夜建奴不要命地攻了一個通宵,幾乎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一隊潰了,又是一隊跟上。火槍手的槍管都打紅了,一小半的鳥槍都已經損壞。敵人的部隊也是五花八門,有蒙古騎兵,有朝鮮兵,有鄂倫春兵,有赫哲人,也有滿人。多鐸這次出兵,尼堪負責帶外藩兵,應該錯不了。」
說罷,就將俞亮所寫的急報遞給孫元。
孫元當即接過來,飛快地看完,略一思索,輕輕用手拍了一下馬鞍,讚嘆:「好一個俞亮,果然是將門虎子,這一仗當真是打出威風來了。什麼時候這建奴也開始使用人海戰術了,哈哈!」
信上說,這一仗的總指揮是元字營掌牧周仲英,島津一夫和朝鮮親王李舉輔之。可孫元卻知道,真正的指揮官是俞亮,以昨夜島津聯隊的火槍齊射和朝鮮營的反衝鋒來看,這是標準的寧鄉軍火槍戰法,周仲英、島津、李舉三人又不懂,不是俞亮所為才怪。
傅山:「那也是穎川侯調教得好,將門未必就生虎子。」
孫元哈哈一笑:「看來,真是一條大魚,看來咱們還真要會會尼堪了。索性就拿他的腦袋祭旗,為我軍來個開門紅。只可惜到現在某還不知道尼堪究竟有多少人馬,也不知道該使什麼戰法,只能迎上去,來個硬碰硬了。希望俞亮他們能夠像吸鐵石一樣,牢牢地將尼堪吸住。」
傅山:「如今,在幾百里戰線上,敵我雙方的斥候已經攪成一團,十幾人的小規模騎兵遭遇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場,戰場已經混沌蒙昧。太初固然不知道多鐸是怎麼佈置軍隊的,尼堪又有多少人馬,尼堪對咱們何嘗不是兩眼一抹黑。大家直接開上去,打就是了。」
「也對,如果沒猜錯,俞亮、周仲英他們也沒多少火藥,槍炮估計也損失過半,讓部隊將速度提起來。」孫元下令。
望着霧氣瀰漫的清晨的江北平原,孫元無奈搖頭的同時,心中沒由來地感到一絲緊張,這種緊張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指揮如此大規模的戰役,以前的寧鄉軍最多一次不過出動萬餘人馬,還都是輕裝。這次,四萬主力,再加上十多萬輔兵和民夫,整個揚州鎮的青壯都被抽調一空。
拜古代糟糕的通訊條件限制,這種規模的大戰役,作為總指揮只能大概地制訂作戰計劃,然後讓手下去執行,自己其實做不了什麼。
大軍出動,只一兩日,戰場就開始變得混亂。
而真正的國戰,和他在後世網絡上紙上談兵時所想像的並不一樣。
古代打仗,主力軍隊不會傾巢而出,特別是步兵,不是像上面那種在廣場上集結幾萬人之後,排着方隊,浩浩蕩蕩一起出發。而是分階段的一波、一波的出發。各地的後續援軍也是從四面八方奔襲到集結地,合流後,再一波一波的出發。只有騎兵可以迅速集結,成建制的快速奔襲,但是騎兵培養和運維的成本太高了,數量都不會太多。
所以就會出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雙方明明已經遭遇,但大家都不會上來就打,要麼撤退,要麼做好防禦,停下來安營紮寨。幹什麼?就是等後面的主力陸續到達後,有了勝算再打。雙方的軍隊這時候都像一條長蛇,頭遇到了,身子還分成好幾段在後面,主力更不知道哪天才會來,可能還在集結呢!
這次周仲英、俞亮突然遭到敵人的猛烈進攻,只能說明,那真的是遇到敵人的主力了。而尼堪部,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所在,也知道孫元手頭只有一營部隊,兵力不足。
尼堪部完成集結後,在兵力上佔了上風,選擇在這一帶和孫元決戰。
「這個尼堪,倒是個知兵之人,捕捉戰機的能力非常不錯。」孫元心中笑了笑:「不過,尼堪,你會為今天所做的這個決定後悔的。」碰硬了。希望俞亮他們能夠像吸鐵石一樣,牢牢地將尼堪吸住。」
傅山:「如今,在幾百里戰線上,敵我雙方的斥候已經攪成一團,十幾人的小規模騎兵遭遇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場,戰場已經混沌蒙昧。太初固然不知道多鐸是怎麼佈置軍隊的,尼堪又有多少人馬,尼堪對咱們何嘗不是兩眼一抹黑。大家直接開上去,打就是了。」
「也對,如果沒猜錯,俞亮、周仲英他們也沒多少火藥,槍炮估計也損失過半,讓部隊將速度提起來。」孫元下令。
望着霧氣瀰漫的清晨的江北平原,孫元無奈搖頭的同時,心中沒由來地感到一絲緊張,這種緊張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指揮如此大規模的戰役,以前的寧鄉軍最多一次不過出動萬餘人馬,還都是輕裝。這次,四萬主力,再加上十多萬輔兵和民夫,整個揚州鎮的青壯都被抽調一空。
拜古代糟糕的通訊條件限制,這種規模的大戰役,作為總指揮只能大概地制訂作戰計劃,然後讓手下去執行,自己其實做不了什麼。
大軍出動,只一兩日,戰場就開始變得混亂。
而真正的國戰,和他在後世網絡上紙上談兵時所想像的並不一樣。
古代打仗,主力軍隊不會傾巢而出,特別是步兵,不是像上面那種在廣場上集結幾萬人之後,排着方隊,浩浩蕩蕩一起出發。而是分階段的一波、一波的出發。各地的後續援軍也是從四面八方奔襲到集結地,合流後,再一波一波的出發。只有騎兵可以迅速集結,成建制的快速奔襲,但是騎兵培養和運維的成本太高了,數量都不會太多。
所以就會出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雙方明明已經遭遇,但大家都不會上來就打,要麼撤退,要麼做好防禦,停下來安營紮寨。幹什麼?就是等後面的主力陸續到達後,有了勝算再打。雙方的軍隊這時候都像一條長蛇,頭遇到了,身子還分成好幾段在後面,主力更不知道哪天才會來,可能還在集結呢!
這次周仲英、俞亮突然遭到敵人的猛烈進攻,只能說明,那真的是遇到敵人的主力了。而尼堪部,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所在,也知道孫元手頭只有一營部隊,兵力不足。
尼堪部完成集結後,在兵力上佔了上風,選擇在這一帶和孫元決戰。
「這個尼堪,倒是個知兵之人,捕捉戰機的能力非常不錯。」孫元心中笑了笑:「不過,尼堪,你會為今天所做的這個決定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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