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明朝的舊都,作為現今弘光天子的留都,在解除建奴大軍的威脅之後,如今再次煥發出生機。
現在,建州八旗已經被盡數消滅。李自成死在湖廣,張獻忠遠在西川。一切都好象在朝好的方向轉變,江南依舊是明朝統治的基礎,沒有受到任何波及,不禁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長江或許真的是一道天塹,無論敵人如何兇殘,都會在這道大江之北被碰得頭破血流。
遷都兩年,南京開始繁華起來。一入夜,秦淮河中畫舫中的關關雎鳩,空氣中蕩漾的酒香味、士子的俄詠之聲音,滿城的燈火,一派盛世景象。這座大到極處的城市,就好象是一座將爐火燒得旺盛的帳篷,門一關上,北方的風霜雨雪都變成一場不真實的夢境,似是再與我等無關。
不過,夢境也只能原觀。遠遠看去,似乎很美,一旦走到跟前,那光怪陸離很容易就破碎了,真實了。
相比起紙醉金迷的南京,城中心的老皇宮就顯得有些殘破。明朝開國之後,太祖、建文帝兩代帝王居住於此,也曾經想過修葺這大明朝的決策中樞。無奈國朝初創,手頭窘迫,也就罷了。到成祖時,索性遷都北京,天子守國門,將天下財富源源不絕地沿大運河送過去。如此,南京皇宮就好象被人拋棄的怨婦,逐漸人老珠黃,褪去顏色。
但如此,也被有一番古樸肅穆的韻味。
這樣的皇宮,外表上看去固然發古之幽思,居住其中卻談不上任何美好。
在皇宮深處的一間精舍中,馬士英被蚊子騷擾得頭皮發麻。馬上就是立秋,江南潮濕之地,正是秋蟲肆虐之時。天一黑,那些蟄伏了一整天的蚊蟲就會從黑暗中鑽出來,擇人而嗜。偏偏你身為內閣首輔,為了保持所謂的威儀,在君前還不能亂動。
蚊聲大了起來,漸漸地,滿屋都是清晰可聞的「嗡嗡」聲,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點在牆角處香爐里的蚊香有一點紅幽幽地閃爍着,然後卻沒有任何用處。
來的時候他本想讓太監多點一盤的,可想了想,還是忍了。皇帝的內帑也沒多少,這中幾十文錢一盤的蚊香,經過層層剋扣送進宮來,已經飛漲到十兩銀子。
那日,弘光皇帝在召見馬士英的時候,還興奮地說:「愛卿,秋蚊惱人,朕不勝其苦。如今總算找到了應對之法。」又熱情地跟他介紹起這種驅蟲利器,並賜了幾盤。
馬士英看着手中的蚊香哭笑不得,卻不方便同天子說這玩意兒根本就不值幾錢。弘光皇帝開銷大手頭窘迫,同內侍上下其手關係頗大,但太監們不是那麼好得罪的,他老馬也不會去當這個討厭鬼。當然,最根本原因還是國家窮。
當初,張太岳變法,國庫充盈,萬曆天子讓腹福王去洛陽就藩,一出手就是百萬兩銀子。嫁一個公主,光首飾錢就是三十萬兩。國庫里的存款,使用了三十年才堪堪使完。現在回頭去看,真真叫人羨慕啊!
這次天子和阮圓海好象下了決心要甩開孫元單幹,走這一步也不是不行。朝廷使人,不能緊趕着一個人使,將所有的希望都押到寧鄉軍身上。這樣寧鄉軍勢力一大,對國家不好,對他孫太初也不好。不賞之功,人臣之大忌。
可是,就算要扶鎮海軍,這一打仗,銀子就好象潑水一般使出去,國庫里還有錢嗎?別的不說,這個月百官的俸祿都還欠着呢,要等秋糧下來才能支付。
說穿了,這兩年朝廷之所以還撐得下去,全靠錢牧齋從孫元那裏挪借。如今,國家是徹底將孫元得罪了,這筆財源算是斷了。
圓海啊圓海,你這是給老夫出了個難題。
如雨的蚊聲中,馬士英心亂如麻。
在這片「嗡嗡」聲中,阮大鋮坐在椅子上將身體挺得筆直,侃侃而談:「南安伯根基在福建,將來鎮海軍北伐收復失地之後,必然南返。據臣所知,軍中多是南方人,不習慣北地氣候,就算讓他們留在京畿,只怕也不肯。鄭芝龍、鄭森父子對朝廷,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陛下,此次北伐,臣懇請朝廷起用南安伯、靖南伯。」
他已經說了許多話,喉結在燈光下滾動,顯然已經口乾得不行。
說完話,阮大成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着坐在上首先的弘光皇帝。
就在他的前面,弘光皇帝龐大的身體正擠在一張太師椅中,因為實在太胖,椅子的扶手都勒進他腰裏去。稍微一動,就有「吱啊」的聲音傳來,叫人禁不住擔心這結實的花梨木椅子會在下一刻散架。
弘光皇帝自渡江南來之後,就一直這麼胖。登基為帝之後,一應政務都委託給馬、阮二人,自己只顧着躲在深宮吃、睡、長,直接變成國家象徵,吉祥物般的存在。他一個月中也就是隔個三五日上一次朝,表示還有這麼個人。剩餘日子,鬼知道他在皇宮裏幹什麼。
說來也怪,皇帝不插手朝政,這國家倒運轉得不錯。
也就是在阿濟格打到大勝關,多鐸圍攻揚州的時候,弘光皇帝才出現了幾次。面容也憔悴了些,瘦了些。
等到江南江北都獲取空前勝利,弘光皇帝鬆了一口氣,繼續退回去當他的擺設。大約是心情不壞,皇帝的體形又開始像發麵一樣膨脹,並一發不可收拾。
到現在,已經胖得走不動路,甚至連出恭都成問題,需要幾個太監幫忙才能弄妥。
阮大鋮說了半天話,可謂是慷慨激揚。對於自己的口才,他還是非常有信任的,覺得說服弘光天子當不在話下。
可這一看過去,心中卻大為失望。
只見,弘光皇帝的大腦袋杵在層層疊疊的下巴上,正微微點着,發出陣陣響亮的鼾聲,一副萬事不管模樣。
他這種模樣,百官們已經見多太多次了。這也是一種表態:知道了!
相當於把你遞上去的奏摺留中不發。
「陛下!」阮大鋮心中急噪,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這個時候,馬士英才緩緩道:「阮次輔,若是換鎮海軍領銜北伐,軍費問題如何解決?孫太初大軍佈防於江淮,鎮海軍的進軍路線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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