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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話,孫元站起身來,深深地拜下去。
「好一個舞干戚以濟世,想不到你卻有這樣的志氣。」聽孫元的話中隱約有責備之意,盧象升聳然動容,又不覺慚愧。
他一伸手將孫元扶起來,感慨:「盧某羞愧,羞愧啊!」
嘆完,他一咬牙:「孫元你說得對,等到此間事了,某將前率天雄軍追擊各路賊軍,一舉剿滅這一大害。至於個人功名利祿,至於盧某的前程,對於江山社稷來說,又算的了什麼。我輩行事,但求無愧於心,不留遺憾。」
心中卻又些微微的感慨,可以想像自己做出這一決定,必然會受到下屬們的強力阻攔,軍心士氣還剩多少,也是未知之數。別人跟了你,想的就是依附到你身上謀個錦繡前程。你在要求別人出力的時候,也得給人家好處。
可想,將來為了勒束部隊,自己必然要清洗一批不聽話的將官,部隊的動盪自然是免不了的,人心的背離也是免不了的。而且,自己說不好還會背上一些罵名。
可正如孫元所說,一個團體,相比起即將平定叛逆之後迎來太平之世,又算得了什麼?
就算把天雄軍拼光打光,人人都沒有個好的下場,又算得了什麼?
一想到自己這一決定,要讓許多追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從次進入軍界,建立起一股龐大軍門勢力的努力毀於一旦,盧象升雖然心志堅定,卻也感覺難過。
又招了招手,命扈從又送過來一壺酒。
這次,他也顧不得將酒溫熱,提起酒壺,湊在嘴上就一飲而盡。
冰涼的酒液從嘴角漫出來,順着鬍鬚流下,灑滿衣襟。
良久,他將酒壺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杯酒澆塊壘,與你一席話,盧某心中卻是暢亮了。這人若是沒有私念,無欲則剛,人也活得通透。只可惜這一年多來,在疆場上拋頭顱撒熱血的將士們。」
孫元一拱手:「太平之世,千秋功業,我天雄軍留名青史,不也是軍中諸君的願景。」
盧象升有些醉了,指着孫元哈哈大笑:「什麼我天雄軍,你孫元什麼時候是我天雄軍的人了?孫元,我見你寧鄉衛的兵****得很是不錯,令行禁止,頗有當年戚少保的風範。這場大捷,若非是你,我盧象升一世英名毀與一旦不要緊,這東南局勢卻不知道要糜爛成什麼樣子。」
「有人說,你就是當朝陳慶之,乃是一等一的兵法大家。兵法這種東西,並不是你讀幾本兵書,又或者調兵遣將軍與敵廝殺那麼簡單。一支軍隊從確立軍法、制定規矩到如何訓練,言行舉止,才是兵法的關鍵。這東西,卻不是一般人做得了的。這才是兵法的奧妙所在,如范部堂那種臨陣靠着一本孫子就想全殲賊寇,最後被賊人打得一潰塗地的,就是一場笑話。」
「你是兵法大家,我天雄軍的問題想必你也看到了。最大的毛病是,軍中關係盤根錯節,人情官司實在太多,近親繁殖,到如今,已成一團混水。本督就算有心整頓,卻牽了藤動了葉,且都是追隨某多年的老人,如何下得了手。」
「不如……」盧象升瞪着因醉而有些微紅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孫元。
孫元心中一動:「督師請說。」
「不如你就留在我天雄軍中,替某整訓士卒。區區兩千寧鄉軍就已經能將三十萬賊軍打得一潰如注。我天雄軍有眾兩萬。若都如寧鄉軍那般,可致天下太平!」盧象升聲音激揚起來:「剛才孫元你說得好,同江山社稷,天下黎庶黔首比起來,我等個人的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待此間事了,某當奏報朝廷向君父稟明你的絕世功績。請天子任命你為宣府參將,隨軍聽命。」
「啊!」孫元吃了一驚,又瞠目結舌,不覺道:「這麼說來,盧督師還是要去總督宣、大軍事?」
「對,等到徹底剿滅賊寇,某當回北方主持對建奴用兵,建州衛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不過,這大約也是一年之後的事了。若你答應,正好抽出手來將你手頭的事務了結一下,想想又該如何整訓我天雄軍,拿個章程出來。」
如果是在一年之前,能夠做一鎮的參將,孫元只怕立即就會歡喜得跳起來。這可是正二品的高級武官啊,雖說在明末這個亂糟糟的世界裏,滿世界都是游擊、參將、副將,也不值錢。可這全是九邊重鎮的實權統兵官啊!
不斷能領一營兵馬,還能管轄一座城,乃是妥妥的小軍頭一個。
再加上自己在剿滅高迎祥軍的大功,一個武勛是跑不了的。而武勛和武職,卻能子子孫孫地傳下去,以自己的手段,不難建立一個如遼西軍門那麼樣的利益集團。
可是,這事情怎麼看怎麼都不對勁。
整訓部隊,啊,盧象升這是要拿我孫元當他貼身智囊使啊!
估計就算去了宣府,老盧也不會讓自己帶兵。到最後,自己這個參將豈不變成教導隊的隊長?
到時候,手頭無兵無權,還能成得了什麼事?
而且,宣、大一線乃是明王朝北方國防的第一線,建奴年年入侵,將來李自成攻打北京的滅亡明朝之戰,也走得是這一條線。
也就是說,自然去了那裏,每年都會打仗,根本就沒有從容發展的機會。
這買賣可干不得,再說了,以我孫元現在的功績,將來朝廷封賞下來,少不了一個衛指揮使的職位。雖然比不是九邊重鎮,卻也是手握兵權,主持一方軍務的軍閥。
去宣鎮這事,可干不得。
想到這裏,孫元一拱手:「多謝督師厚愛,孫元乃是南方人氏,不習慣北地的水土。且軍中士卒也都是南人,只怕都不願意北上。孫元無德無能,怕是要讓督師失望了。」
盧象升何等精明之人,這能打仗的人,一代兵法大家,誰不是洞察世情之人?如何不知道孫元是捨不得放下手中的兵權,給自己參贊軍務事。
他又哈哈一笑:「孫元啊孫元,剛才你還勸本督以國家黎民為重,怎麼一涉及到自己,卻割捨不下?」
孫元紅了臉,訥訥幾聲,卻說不出話來。剛才自己在盧象升面前說大話,轉過頭,人家卻拿他的原話反將自己一軍,這才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盧象升想扈從揮了揮袖子,屋中眾人自然知道盧督師有要緊話同孫元談,都默默地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掩上。
「孫元你也不忙拒絕,且聽我一言。等到此間事了,盧某總督宣、大兩鎮之後,天雄軍必然是要整訓的。到時候,軍中肯定會裁撤大量將領。」盧象升道:「寧鄉軍精兵難得,本督的意思是,將你手頭的將士打散編入天雄軍中,將我軍的架子撐起來。」
「啊!」孫元又低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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