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得厲害,仿佛一夜之間隆冬就降臨到南方。從昨天半夜開始,天空就開始漂起了細密的雪粒子。
到今天凌晨,雪粒子沒下了,可大江上面去瀰漫起了濃重的白霧,能見度不足三十米。江風吹來,那些霧水如同實質,在身周滾滾不息。
士兵們都穿着鐵甲,上面結成的露水不住地朝下滾落,戰馬不耐煩地打着響鼻,騎士伸出手去輕撫馬頸,可惜冰涼的手卻讓戰馬更是惱怒。
艄公竭力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可遠處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天地間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一個軍官走到孫元身邊,拱手道:「侯爺,霧實在太大,根本沒法子行船,只能暫時停在觀音門碼頭,等霧散了再說。」
孫元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大聲地打着哈欠,眼睛裏泛着淚花。一副庸懶模樣:「也罷,等等再說。不過,看這霧大成這般,想必下午才能散去,早知道如此,某還不如在府中睡到午時才過來。」
孫元這話讓身邊的衛士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侯爺貪吃貪睡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不過那是在私底下。如果當着將士們的面,又或者行軍打仗時,侯爺比睡都起得早,天不亮就會去較場以身作則和將士們一道出操。如今日這種情形,大家還沒見到過。想來侯爺昨天受了朝廷封建,心中暢快,一時忘形所致吧?
福藩登基一事一不小心就耽擱了半個月,這群江北漢子在留都也呆得煩了,只恨不得早一些了結此事也好回南通去。
昨日弘光天子總算繼承大寶,侯爺從皇宮回府之後就下令隨他進京的騎兵部隊收拾行裝。今日又起了個大早,卯時剛過,戰馬和輜重都已經盡數裝船。
只可惜這場大霧實在太猛,根本走不了。
此刻的觀音門外的長江江面上停了一千多艘大小船隻,江北其他三鎮的兵馬也都上了船。高傑、黃得功和劉澤清與孫元一樣歸心似箭,對他們來說,朝廷的人事不管怎麼變動,不斷未來是誰當權,反正都要用他們手頭的兵。相比起朝堂之爭,江北的底盤才是他們的根本。如今分贓會已經開完,現在最要緊的時候儘快回到防區,圈地盤,整頓兵馬,任命官吏,準備北伐。
三鎮的兵馬軍紀敗壞,同揚州鎮騎兵軍的鴉雀無聲不同,他在船上呆了半天,心中早已不耐煩,一個個都鬧將起來。一時間,咒罵聲、說笑聲,戰馬的長嘶混成一片。
大約是估計一時間也開不了船,再加上三鎮的兵馬大多是北方人,不善水性,在船上晃了半天,早已經將腦子搖得暈了。一個個都跑上岸來,在碼頭上架了木材點了篝火取暖。
一時間,滿眼都是火光和飲酒耍錢的士卒,當真是沸反盈天。直將看守觀音門的守軍驚得面容蒼白,戰戰兢兢地縮在碼頭上,惟恐引得這些軍爺的不快,吃人家一頓老拳。
傅山笑道:「太初,要不你我且回船艙等霧氣散開再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今日雖然無雪,可這白茫茫的霧氣看起來去頗有情致。」
孫元又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笑道:「青主真是雅人,這個建議甚好。」卻不動,又道:「這麼冷的天,能夠回船艙向火吃酒,談詩論道確實是人生一大快事。不過,這麼多將士都在船上凍着,本侯卻自己跑去暖和,好象不對。」
傅山哈哈一笑:「太初說得是,大軍行進,自然要與士卒同甘共苦。話說,躲進船艙里固然舒服,卻看不到這江上雄渾壯闊的風景。」
見孫元執意要同士卒一道在外面吹冷風,立在他身邊的劉春心中一動。
他定睛看去,卻見孫元、傅山同船上其他士卒一樣,頭盔上的露水已經凝結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可他們二人卻將胸膛挺得筆直。而船上的寧鄉軍士兵,則更是如標槍一樣樹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心中一動:孫太初貴為公侯,卻能夠和士卒一般吃苦,將士們見了如何不心中感動,這個孫元倒又古時吳起之風。若是父親,怕是早就躲進船艙里去了。如此統帥,我輸在他手裏倒是不冤枉。
本來劉春不過是寧鄉軍的人質,原本不用手揚州鎮軍法勒束的。先前他已經被風吹得渾身冰涼,感覺這南方的濕冷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只想快一點回艙里去,吃杯酒暖暖身子。可此刻,一股不服輸的心氣湧起:孫太初都不怕,我又怕什麼,難不成還被他比下去了。
想到這裏,他雙腳一併,也挺起了胸膛。
這一動,身上的配刀撞在鎧甲葉子上,發出「嘩啦」一聲。
孫元將頭轉過來,問:「劉都督,你身上的傷可好完全了,要不你先下去休息吧,若是受了風寒,夏寧可不會饒我的。」
一說起那個小姑娘,孫元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這次來南京,孫元也將劉春帶了過來。這個衝動鹵莽的小子在孫元未來的佈置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只不過,如今的他還有些幼稚,還需歷練。索性帶在身邊,自己雖然不能教他什麼,可有傅山這個老狐狸在,劉春耳濡目染,想不被洗鬧都難。
只等他成熟了,將來才能成為一軍統帥。
劉春前些日子被劉澤清打得遍體鱗傷,到孫元這裏來之後就發起了高燒。若不是有加西亞和傅山在,這小子說不定還真要病死了。劉澤清這廝生得一個好兒子不但不知道憐愛,反下如此狠手,果然是心硬如鐵啊!而且,劉夏寧被自己俘虜了這麼長時間,老劉竟然提都不提此事,這劉家果然是沒有親請啊!
孫元倒有些同情這兄妹二人。
不過劉春和劉夏寧的感情卻是極好,劉春病得厲害,劉夏寧這小妮子哭了好幾場,成天侍侯在兄長床前。聽說孫元要帶大哥來南京,她同孫元鬧了半天,也跟着跑了過來,隨帶着也照顧起孫元的飲食起居。
這就是一個善良聰明的小姑娘,有她在,給森嚴的衙門裏平添了一絲輕快和活潑。
「孫侯你都不怕冷,我又怕什麼?」劉春哼了一聲:「都是肉體凡胎,誰也不比誰弱。我身上的傷已經好完全了,壯實得很,現在還渾身發熱了,不用回艙。還有,我如今只不過是你的人質,都督一說以後休要再提。」
孫元敏銳地覺察到劉春語氣中的憤怒,淡淡道「所謂人質云云,不過是當初江北四鎮聯名上書南京六部,擁戴福藩登基,某希望東平伯能夠拿出城意來,不得意而為之。」東平伯就是山東總兵官劉澤清:「如今,福王已經變成了弘光天子,我與汝父已同殿為臣,山東軍、寧鄉軍都是我大明朝的軍隊,日後北上恢復國土,兩家也要同心竭力。如今,劉春你也不算是我的人質,什麼時候想走都可以啊!如果你願意,今日過江之後,某就會叫人送上戰馬,任君自去。」
劉春霍然變色:「此話當真,君子一言?」
孫元:「快馬一鞭。」
說着話,就伸出手來於劉春擊掌為誓。
他畢竟是堂堂穎川侯,揚州鎮總兵官,又當着這麼多部下的面,劉春自然知道孫元既然說出這種話來,定不會反悔,心中倒是佩服孫元豪氣,對他的仇恨仿佛也淡薄了許多。
可轉念一想,自己就算離開孫元回淮安去又能如何。他已經失去了父親的信任,兵是不可能再帶了,這輩子估計也就呆在家裏混天度日,做個貴公子,並要忍受兄弟們的恥笑和輕蔑,這樣的日子有意思嗎……我若是回去,有意義嗎?
一時間,劉春竟然呆住了,內心中一陣迷茫。
孫元見劉春如此表情,知道這個中二青年無處可去。他要得就是這個結果,便一笑:「其實劉春你也別急着回淮安,要回去,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後要想來我寧鄉軍打探軍情,卻是沒那麼容易的。」
劉春氣得眉毛豎了起來:「誰打探你的軍情?」
孫元哈哈一笑:「其實,打探軍情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孫子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可見,打仗的時候,弄清楚敵情的要緊。打探敵人的軍情可不是什麼敵人的事。」
劉春哼了一聲:「孫子兵法我讀過。」
孫元:「說句實在話,你們山東軍那邊我派過細作刺探軍情,兩家以前擠在江淮這個狹小的區域,敵友不明,不得不小心。上次泰州大戰,某僥倖勝了少將軍一場。難道少將軍你就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輸?說起練兵,某不是自誇,在這天底下也算是排得上號的。不如劉少將軍在我軍中暫住幾月。」
聽到孫元的話說得直接,劉春心中大動。的確,寧鄉軍的勇猛善戰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想就近看看,這孫元究竟是施了什麼魔法。當下再不說話,算是同意了。
見劉春同意留下,孫元心中也是欣慰,笑道:「不過我軍已經練成,如今正要擴軍,劉少將軍在我這裏也看不出什麼。畢竟寧鄉軍已經成型,充實進部隊的鄉勇早幾年就已經練好了。我倒是有個提議,不知道劉少將軍可否願意?」
劉春:「願聞其祥。」
孫元回頭對手下道:「去將秦易將軍他們叫來。」
「是。」
不片刻,一個中年將領上了孫元的船隻,背後還跟着四五個將領。看他們身上的打扮,都是守備以上的軍官。為首那個中年將領更是一個游擊將軍,屬於寧鄉軍中的高級將領。
劉春早已經知道揚州鎮軍的骨幹要麼是老天雄的悍將軍,要麼是九邊精銳。因此,在寧鄉軍移鎮揚州之後,孫元部用的就是邊軍的編制。
部隊由小兵到甲長、管隊、防守,操守、守備、游擊、參將、副將、最後到總兵,一級一級等級森嚴,頗有章法。
突然間叫來一個游擊將軍,想來定是孫元的心腹。劉春就留了神,定睛看過去,卻有些失望。
「屬下秦易見過侯爺,不知道侯爺有何吩咐?」這個姓秦的中年將領身材雖然魁梧,可看面上全是皺紋,皮膚顯得乾燥鬆弛,看不到光澤。這一句話說起來中氣不足,顯然身子不太好。在那裏一戰,滿面愁苦,若是脫掉軍裝,同地里的老農也沒有兩樣子。也就是說,這人就沒有半點脾氣,這也能帶兵嗎?
倒是他身後的幾個守備級軍官一個個孔武有力,渾身剽悍之氣,乃是難得的勇士。也不知道這姓秦的憑什麼讓這些手下服氣?
「秦將軍,來來來,我替你介紹一下。」孫元親熱的抓主秦易的手,道:「這位是東平伯的大公子劉春劉少將軍,這次估計會同你一起去。」
「知道是劉少將軍。」秦易小心地問:「卻不知道劉少將軍這次去鎮江是以什麼名目?」
「去鎮江?」劉春驚異地看着孫元,驚問:「不過江了?」
孫元:「劉少將軍你聽我說,江還是要過的,某這次坐船去泰州,今後大概都會呆在那裏。泰州和鎮江府也只隔着一條長江。等過了江之後,湊齊幹部,就會送你們去鎮江的。今後,你們大概要在那裏呆上一個季度甚至更長。」
「幹部,那又是什麼東西?」劉春不解。
孫元:「幹部,就是部隊中的甲長、管隊、防守一級軍官,軍職雖低,可卻是部隊的骨幹。他們的帶兵能力如何,能不能打,直接關係到部隊的戰鬥力。」
劉春:「確實,部隊的中低級軍官非常要緊。」
孫元:「事情是這樣,福建鄭家的鄭芝鳳現在不是鎮江總兵,負責江防嗎?他手下卻沒有兵,於是,鄭家大公子準備從福建那邊調些部隊過來,並欲購買我寧鄉軍的新式火器組建新軍。鄭大公子與我私交不錯,某打算答應他,並派出軍官教授新式戰法。少將軍不是想了解我軍是如何訓練如何打仗的嗎,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也不知道少將軍願不願意去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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