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854章 苦悶的錢牧齋(求月票)

    人是一種奇的東西,錢謙益早年讀書科舉仕進之處,也想過治國平天下,做出一番事業來。畢竟,這是中國兩千年以來所有讀書人的志向。

    東林有一句格言說得好: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事事關心。

    儒家自西漢董仲舒成為朝廷顯學以來,就變成一種積極入世的學問。

    年輕時候的錢謙益只想一展胸中的抱負,為這個國家做出貢獻。可在官場之口大染缸里打滾了多年,往日的理想已經被世事人情磨平。至於理想,還是算了吧!至於功名利祿這種東西,卻是年紀越大越是熱中。

    眼見着往日東林故交,甚至後輩們都得到任命,重建的東南小朝廷的空缺越來越少,而自己依舊賦閒在家,老錢眼熱之餘,也漸漸沉沒不住氣了。

    作為東林黨的領袖,如錢謙益這種翰林院侍讀學士,其實適合他的位置並不多。真說起來,大約也只有六部尚書,左右侍郎和內閣閣臣。若是去其他部門,那就是降職使用,他錢牧齋可丟不起那個人。開玩笑,翰林學士何等尊貴,依明朝官場的潛規則,點翰林之後就是儲相。

    如今,六部尚書和侍郎的人選已經確定,留給錢謙益的選擇只有入閣一條路可走。

    為了集權,太祖高皇帝定鼎南京時,不設宰相。可朱元璋發現當靠自己一個人,根本處理不了那麼多政務。於是,就設置內閣選拔幹練官員入閣作為皇帝的秘書結構。後來,隨着內閣的作用和權力越來越大,漸漸的內閣就成為一個中樞決策機構,內閣的閣臣也變成實際上的宰相。

    相比起六部尚書和左右侍郎,錢謙益要想入閣的的難度更大。

    錢謙益之後自己前一陣子弄出的福王七不可力已經徹底觸怒了未來的皇帝,說不好自己這輩子就入仕無望了。

    一想到這裏,老錢心中就鬱悶欲死。

    尊貴了一輩子,如今卻要以這種方式灰溜溜地歸田園居,不甘心啊!

    這一日,錢謙益一大早起床就發現枕頭邊上留了一攤血。他大吃一驚,又伸出手指在鼻孔里掏出不少乾涸的血沫子。心中頓時明白,自己這幾天是急火攻心了。

    忙叫了一聲:「夫人。」

    聽到錢謙益的叫喊,柳如端着一口小碗輕巧地走進來,有淡淡的藥香從碗裏飄出;「老爺你這幾日心火旺盛,妾身已經看到你枕邊的血了。剛去熬了一碗涼茶進來,你趕緊用些。」

    錢謙益心中一暖:「夫人真是細心。」

    就接過碗喝了一口,感覺涼絲絲甜膩膩的,很受用:「這涼茶熬得不錯,夫人你先別說,讓為夫品品……恩,有通大海、甘草、夏枯草、金銀花、菊花,對了,還有雞蛋花。」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爺你嘴真刁,連這都能吃出來。已是秋良,天乾物燥,自然會虛火上升。國家的事情自然有留都諸君子在,有史憲之、高公和張總憲在,老爺你也無須擔心太多。反正朝廷草創,正是用人之際,監國肯定不會忘記你的,否則,說不準真要冷了南歸北官之心。所以,你還是安心調養好身子吧。畢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歲月不饒人。」

    「夫人這是嫌為夫年事已高,羨慕別人少年夫妻嗎?」錢謙益平日間和柳如是說話很是隨意,也沒有那麼多講究。

    柳如是唾了丈夫一口,笑道:「還東林前輩,士林楷模呢,越老越不正經了。」

    看到妻子那張嬌好的面容,錢謙益心中卻是一動。自當年他被溫體任趕出北京之後,一直在常熟老家閒局,以待覆起機會。

    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之後,錢謙益敏銳地覺察到這是自己出山的良機,就跑到了南京,遊走於東林官員之間。

    立福立潞鬧得留都一片混亂,柳如是也跑到了南京。

    按照明朝的制度,官員在任上是不能帶家眷的,雖然錢謙益在籍不在職,可一旦新君登基,他肯定是要入朝視事的。因此,柳如事按道理應該留在常熟老家。可老錢前腳到南京,她沒有徵求丈夫的同意,後腳就跟了過來。

    老夫少妻,錢謙益對柳如事非常寵溺,也就由着她。

    他也知道妻子出身秦淮河,以前也不知道見識過多少達官貴人,對於富貴榮華一物只怕比自己更熱心。這次她趕到南京,顯然是出於對自己這次出山謀事的關心。

    以前,老錢並不怎麼在柳如是面前談起朝廷的事。主要是因為自己卻是沒幹出什麼值得誇耀的成果,而且,如今東林在與擁福派的鬥爭中輸得一塌糊塗,實在有些丟人。再說,國家大事讓一個女流之輩指手畫腳,傳出去他老錢家就要鬧出牡雞司晨的的笑話。

    柳如事何等聰惠,她又是一個不甘寂寞之輩。丈夫的心思如何瞞得過她,於是,就冷笑一聲,不在過問。

    不過,妻憑夫貴。丈夫一直沒有得到任命,她心中也是着急,正日在外頭尋親防友打探消息。

    錢謙益比妻子大三十歲,平日間有讓着敬着她,也懶得管。

    今日他實在是心中抑鬱,看到妻子,心中卻突然有中想向她傾訴的欲望。

    妻子的能量他是知道的,秦淮河出身的姑娘相識遍天下,以前所結識的都是京中的貴人。而且,當初同她一道在畫舫上做清館人的姐妹也不知道有多少嫁入豪門。

    或許,夫人知道的事情比老夫更多吧?

    喝完涼茶,錢謙益突然長嘆一聲:「夫人你這話說得卻不對,什麼有史憲之,高弘圖還有張總憲在,老夫就無須擔心了。特別是史憲之,當初心志不堅,若是一意要擁戴潞藩,而不弄出那個什麼擁桂的方案,又如何能鬧成這等太阿倒執的局面!如今,馬瑤草把持朝政,為所欲為,我等又能如之奈何?」

    柳如是心中冷笑,丈夫以前可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朝中之事,今日突然將話題扯到這上面,顯然已是彷徨無計了,問計於婦人了,早你做什麼去了?


    她在秦淮河出身的那群女子中地位最尊貴,嫁得最好,又自來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當年嫁給錢謙益的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姐妹羨慕嫉妒恨。

    可如今丈夫遲遲不得朝廷任命,她也是急了。

    柳如是雖然已經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卻故意笑道:「老爺你說馬瑤草把持朝政,其實也是擔心過度。馬士英如今也不過是兵部尚書、副都御史,仍總督鳳陽,他好象還沒有入閣吧。朝廷草創,監國將來要想治理好這個國家,還得靠東林諸君子。如果不出意外,內閣依舊是以史憲之、高公為首的局面,亂不了。」

    「事情恰恰就出在內閣人選上,擁福派也想染指啊!」錢謙益又長嘆一聲:「前陣子,朝廷議公推內閣人選的時候就出了變故,被人一鬧,竟讓馬士英入了閣,真叫人想不到啊!」

    柳如是:「什麼變故。」

    「夫人且聽我說下去。」錢謙益苦笑道:「當初百官公推內閣人選的時候本只定下三個名額,畢竟我朝只剩東南半壁江山,若是閣臣設置太多未免人浮於事。」

    說着話,他就將這場朝廷的風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明朝內閣剛起初的時候不過是一個皇帝顧問機關,一般都由六部尚書或者侍郎擔任,並不是一個種官職,有點類似現代社會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顧委。

    閣臣的名額也沒有一定之規,少的時候設三人,一個首輔,一個次輔,一個閣員。

    正常的時候則有六人,最多的時候達到八人之巨。

    如今的留都朝堂上全是東林黨人,雖然他們被江北四鎮的大軍逼得不得不接受福王登基的事實,可內心中還是不甘的。還好,公推內閣輔臣一事可以由他們說了算,因為按故例在公推這種政事上,五府都督勛臣不入班行。也就是說,朝廷選拔內閣閣臣的時候,勛貴和武官沒有資格上朝。

    於是,就東林官員就公推史可法為首輔、高弘圖為次輔,姜曰廣為閣員。

    姜曰廣資歷不足,能夠入閣確實讓人意外。按說,這個位置應該給張慎言的。不過老張這人的人品非常不錯,道:「老夫老了!只願安於總憲。」他這是在發揚風格,給年輕人讓路,自然引得一片稱頌。

    可問題就出在張慎言的高風亮節上面,如果正他入閣,加上史可法、高弘圖這兩個威望極高的君子,擁福派要想扳會這一局就難了。

    而姜曰廣實在太年輕,以前的官職又低,勛貴們聽到這事之後都鬧了起來。尤其是最愛當大炮的南京水軍提督劉孔詔,他當即就召集朝中的幾個大人物集議,說:「憑什麼姜曰廣這個名不見經傳之人能夠入閣,他能入閣,我也能入閣。」

    此言一出,眾皆大嘩。

    史可法道:「本朝素無勛臣入閣之例。」

    劉孔昭不服氣,勃然道:「即我不可,馬瑤草有何不可!不行,內閣還得增加人手,得把馬瑤草也加進去。」語中頗有威脅之意。

    他這一句話說到了要害,是啊,你們這些人都是咱們的手下敗將了,還牛個屁,合轍咱們忙了半天,最後叫你們來撈了便宜。你們想找麻煩,好,咱們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被他一通威脅,眾東林大臣默然。馬士英作為原來的地方高級官員,不過系以定策驟升兵部尚書,資歷尚淺,本是沒有資格入閣的。但他手握重兵,挾諸鎮而左右朝政,大家對他不得不有所顧忌。真矛盾激化,江北四鎮大軍一入留都,在座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能奈何?

    最後,沒有辦法,東林只能妥協了,又補了馬士英入閣。既然內閣擴編,東林又讓王鐸入了內閣,希圖在內閣上占絕對的人數優勢。

    如今內閣的情形是史可法為首輔,馬士英出任次輔一職,高弘圖、王鐸、姜曰廣為閣員,大明朝的新內閣架子總算是搭起來了。

    當然,擁福派為了推馬士英入閣,也不是沒有犧牲的。真說起朝堂之爭,他們的鬥爭經驗比起東林而言還差一個等級。東林在勉強同意讓馬士英入閣的同時還附件了一個條件----讓張慎言出任吏部尚書,將官員的任免權拿了過去。

    擁福派為了能夠在未來的內閣中佔有一席之地,只能捏着鼻子認了,政治說到底除了是鬥爭的藝術,必要的時候還需妥協。

    問題是,公推內閣鬧出偌大風波,卻沒有他錢謙益什麼事。

    在此之前,老錢也四下活動,可最後,卻沒有一人在朝堂上提起他的名字,這怎不叫錢謙益心急如焚。

    ……

    聽丈夫在自己面前將此事說得詳細,又很坦誠起暴露出他急想重歸政治核心的意願,柳如是先前對他還頗有不快,怪他凡事都不肯說給自己聽。現在,卻已經完全諒解了他,又開始為丈夫的前程擔心起來。

    柳如是其實也是一個虛榮女子,平日間,也和姐妹們多有攀比,錢謙益鬱郁不得志,她比自家老爺更操心。

    想了想,柳如是也沒有什麼好法子,只得安慰丈夫;「老爺也不用太擔心,北京陷落之後,那麼多官員南歸,朝廷總不可能不管不顧吧,到時候,說不定會有安排。福藩監國,正要穩定人心,別說老爺你是在籍官員,即便是從前牽涉進逆案的剝了籍的,大約也是會給恩旨的。」

    「夫人你說的事其實也指望不上了。」錢謙益苦澀地說:「內閣人選既定,朝廷自然會議論起廢一事。畢竟,這麼多南下官員需要安置。畢竟都是東林一脈,自然要都看顧到了。可人實在太多,各部院都是人滿為患,擠得厲害。說難聽點,一張公案後坐上三四個大人也是常事。皇城之中,正四品以上官比小吏還多。一個書辦服侍四五個大爺都忙不過來了。」

    柳如是咯咯一笑:「老爺,妾身倒是聽過一個民謠:長官多如羊,小吏賤似狗,東南財富盡入馬士英手。想必說得就是這事。」

    「誰說不是呢,可惱這麼多人都有安置,偏偏沒有人想起老夫。」錢謙益滿面失落:「怪都怪老夫當初見人就說七不可立,觸怒了監國。東林用老夫是說得好好的,現在卻怕得罪未來的天子,故意看不到某了。當真是人情涼薄啊!」

    說到這裏,他氣惱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東林都是一群勢力之輩,老夫被他們騙得狠了,此仇不報非君子。」

    「報仇?老爺又能怎麼報復,難不成還轉透馬瑤草門下,沒得低了身段,惹人笑話?」柳如是忍不住又開始挖苦起丈夫來。

    「你……夫人又何必說這種話,為夫我如今已是心亂如麻,你就別埋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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