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早晨,初夏的陽光撒在庭院裏,一大早,史可法就一臉喜色地坐在書房裏,捧着一本論語讀了起來。
正讀着入巷,冒襄就走了進來。這段時間,冒辟疆已經成了史可發最可倚重的臂膀,見他進來,就笑道:「辟疆,新君之事已有定論,事務雖然依舊繁雜,可也不是那麼急了。一旦桂藩入京,來年就要開科舉。你在仕進一途上走得都不順利,倒是可以抽些空閒讀讀書。牧老乃是東林前輩,日常也在府中開課授徒,你若是得閒,倒不妨過去聽聽。」
來年朝廷開恩科,作為江南士林領袖,錢謙益很有可能做會試主考官。
「是,功課一物,晚生一刻也不敢拉下,多謝部堂關懷,小子感激不盡。」冒襄又問:「今日馬瑤草在閱江樓設宴宴請朝中諸公,部堂怎麼不去?」
史可法笑道:「我這身子也乏了,且此事我已經同朝中諸公說妥了,『以親以賢,惟桂乃可』可是大家都同意了的,我在書信上也說得明白,老夫去不去,又有什麼打緊。士英與高尚書、呂大器呂侍郎等人以前諸有摩擦,今後都是要入閣朝夕相處的,他們單獨見面,將話說開最好。老夫若去,有些話卻不方便說。」
立桂王為帝,讓潞王統帥天下兵馬,史可法對這個兩全其美的結果也很滿意,,既避開了矛盾的焦點,使南京的官紳沒有意見;又爭取了握有軍隊的馬士英的支持。把本有可能形成黨爭的立親與立賢兩派合二為一了,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個時候,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老實說,他和馬士英相處得並不愉快,實在沒什麼興趣去赴宴。
冒襄心中一個咯噔,小心道:「部堂,晚生覺得你還是應該去一趟,最好能夠約高尚書和呂侍郎一道去。」
「這不是督促嗎,傳出去豈不是一場笑話?」史可法笑了笑。
冒襄低聲道:「若部堂要這麼想,也對。晚生這幾日留在留都聽人說,高尚書、張總憲和牧老、呂侍郎對部堂弄出的這個折衷之法頗有微詞,甚至有人說部堂你瞻前慮後,首鼠兩端,不是君子所為。」
史可法不以為然:「老夫做事憑着一顆公心,何懼別人評說。沒錯,老夫出身東林,可我首先卻是大明朝的兵部尚書。一切當以國事為重,豈能只考慮一黨一派自身的利益。」
冒襄心中佩服:「可是部堂,高尚書、牧老諸君子一向嫉惡如仇,怕就怕不願意去見士英這個小人,或者就算去了,也與他起了衝突。部堂若在場,場面也能敷衍下去。」
史可法:「辟疆你想多了,諸公都是正直君子,雖然接到老夫信件的時候有所不滿,可此刻想必也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要相信高公和牧老他們。」
「是,部堂。」
從書房裏出來之後,冒襄還是有些擔心。當下也不耽擱,立即乘了車,直奔閱江樓。
從史府到閱江樓還有很長一段路,等他走到樓下,已經是午後未時。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按說樓上應該是賓朋滿座,歡聲笑語才對。
可眼前卻是一片寂靜,一個人也無,只一個瘌痢頭老者正提着笤帚懶洋洋地掃地。
冒襄一個激靈,感覺到大大地不妙,急忙跑過去叫住那老者,將一枚碎銀子塞到他手中,喝問:「老丈,今日這裏不是有人宴請賓客嗎,這人呢?」
老頭見了銀子,眉開眼笑:「公子是不是說馬侍郎馬總督請客一事?」
「對對對,就是他……你認識馬侍郎?」
老者:「怎麼可能不認識,馬士英嘛!」
「對對對,快說,人都去哪裏了?」冒襄急得額頭冒汗。
老者:「剛走。」
「剛走,怎麼講?」冒襄:「來的人多不?」
老頭突然咧嘴一笑:「這事還真有點意思啊,我今日接到官府的信,說馬侍郎要在樓上宴客,於是小老兒一大早就將樓上收拾得乾淨。馬侍郎也來得早,可是,等到現在,卻沒有等來一個客人。馬總督惱了,剛才走不到一壺茶工夫。」
「什麼,一個客人沒來?」冒襄腦子裏嗡地一聲,他雖然不知道這事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可下意識地覺得事情鬧大了。
馬士英什麼人,那可是個真小人。小人如鬼,最是難纏,一旦他恨上了你,就會窮其一生與你糾纏不休。
這次東林一點面子不給,馬士英受辱極甚,必然會報復的。
這下朝局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
他昏頭昏腦,機械地走着,卻沒聽到後面那老頭的話:「連馬侍郎的面子都不給,什麼人這麼大膽啊!」
……
「什麼,沒一個人去赴宴!」史可法一臉的不敢置信:「高公、牧老、呂侍郎怎麼能這樣,糊塗!」
冒襄小心地問:「部堂,馬瑤草小人一個,受此奇恥大辱,擁立桂王一事會不會橫生枝節,起了變數。」
「不會,不會,這事我已經同馬瑤草達成共識,乃是最佳的解決方案。士英此人雖然德行有虧,可心胸還是開闊的,也懂得顧全大局。」史可法道:「下來之後,老夫會從中勸和的,各位大人相必也知道我的一片苦心,以國事為重的。」
說完話,他一臉的輕鬆,好象並不當一回事的模樣。
冒襄心中忍不住腹誹:部堂啊,沒錯,你是個君子,可是……真真是書生之見啊!
下來之後,他總覺得心驚肉跳,也不敢耽擱,當下就離開史府去與復社同仁聚會,打探消息。
整個下午,冒襄一口氣見了十幾個同仁,卻聽到了一個隱秘的消息。說是,正在大勝關督察軍務的南京留守太監騎快馬返回南京,沒有回衙,直接去了馬士英府上。
「要糟,要糟!」冒襄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盧九德乃是留守太監,掌握着南京部隊,馬士英做個鳳陽總督,在軍方也有不小的影響力。他們兩若是聚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
冒襄就急忙跑去見史可法,稟告此事。
史可法還是一臉的不以為然:「辟疆的意思是這二人會擁兵做亂嗎?不不不,不至於。盧、馬二人雖然管轄南京的軍隊,可南京軍的調動是要兵部出兵符的,否則就是謀反,你不用擔心。」
冒襄聽他這麼說,才稍微安心了些,不過他還是提醒史可法:「部堂,還是多留意為好。」
史可法想了想,點頭道:「你傳我令,讓城防留意一下盧九德和馬瑤草,還有劉孔昭,這三人若是出城,立即報來。」
冒襄點頭:「是,晚生這就去辦。」沒錯,史可法這個佈置是周密的。南京的留守部隊的軍營都在城外,就算盧、馬、劉三人要想做亂,只要他們不出城,在城中無兵無卒,也鬧不出什麼動靜來。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又有更詳細的消息傳來。
據說,馬士英在閱江樓從早上等到午後,等到菜都涼了,連人影都沒一個,不要說東林大姥如戶部尚書高弘圖、兵部侍郎呂大器和錢謙益,就連翰林詹事姜曰廣這種不那麼重要的人物都沒露面。
老馬回府之後,大發雷霆,都摔了東西。
當下,就寫了一封信派人用快馬送去大勝關盧九德那裏。
也不知道他的信上寫的是什麼,盧九德看完信,一刻也不耽擱,就進了南京,和馬士英躲在書房裏說了半天話。列席的還有阮大鋮和馬士英的妹夫楊文驄。這麼多重要人物聚在一起,顯是所謀極大。
「冒公子,盧九德出城了?」半夜時分,一個探子過來稟告。
冒襄又是一陣心驚:盧九德一天之內從大勝關來南京,又漏夜離開南京,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來勁……除了福王……對對對,肯定是的。
他猛喝一聲:「盧九德出城之後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去了大勝關兵營?」
探子:「稟告公子,沒有去大勝關,而是到下關碼頭,乘了一條船,過江去了?」
「過江,過江去做什麼?」冒襄有點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盧九德若要做亂,該去軍營調動軍隊才是。如今他不但不去掌握部隊,反坐船過了長江,沒道理的。
「沒道理的,一定是我有什麼地方沒想透。盧九德,過江,過江,過江……」揮手讓探子退下去之後,冒襄坐在椅子上,直着下巴看着眼前那一點搖曳的燭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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