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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軍漢跑得極快,孫元回頭看韶偉之後,又轉過頭來,那群人已經跑得遠了。
他搖了搖頭,就再度跟了上去。
又跑了半天,卻發現這群人竟然出了城,來到城西的一片窩棚。這地方孫元卻是知道的,乃是從河南逃難過來的流民的聚集地,被當地人稱之為侉子營。
既然是難民營,地方自然是擁擠破爛。在裏面走了幾步,孫元就踩了一腳的污水,再放眼望去,滿目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
他心中也是奇怪,這麼破爛的地方會有郎中嗎?
因為侉子營的難民實在太多,孫元來得遲了,竟跟丟了費洪一行人,忙拉住一個泥猴一樣的小孩子,遞過去一枚銅錢,問:「可知道費洪住哪裏?」
看到銅錢,那孩子也是歡喜:「你說的是費防守費叔啊,就在那邊,直走兩百步,一間用白茅草搭成的窩棚就是了。」
孫元:「防守,什麼東西?」轉念,又啊一聲拍了拍腦袋。
所謂防守,其實就是大明朝邊軍,尤其是大同、宣府、太原邊軍的在編軍官。
明朝邊軍中最小的自然是普通士兵,五個士兵編為一甲,稱之為甲長。再上面就是管隊,管隊之上就是防守。
算起來,一個防守可以統帥五百來士兵,也算是現代營一級軍官。
不過,明朝的軍隊歷來有吃空額的習慣,合格的軍人也不多。就拿地方衛所兵來說,一個千戶所的部隊真拉上戰場,能夠有一兩百可用之兵就算是不錯的了。
因此,一個管隊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也就是低級軍官罷了,真上了戰場,手頭有幾十個士卒堪稱勢力雄厚的。
「果然是正規軍隊出身,明朝末年,軍事是壓倒一切的任務。我若想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做出一番事業,此人倒是可以結交。」孫元摸了摸下巴,心中卻有些嘆息:「只是這個費洪為人唯唯諾諾,因為畏懼那胭脂虎韶偉,竟然不敢還手,被人打成重傷。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一絲血性……罷,先去看看,若這人只不過是一個老兵痞子,毫無可用之處,大不了贊助他一些藥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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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窩棚之中,費洪身上的汗水依舊如黃豆一樣沁出來,但臉上的潮紅已經被蒼白所替代。
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在地聲哭泣着。
幾個軍漢七手八腳地用一張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麻布,不住地擦着費洪的額頭。
「費大哥,你且喝口水,我們這就籌錢給你請郎中。」一個漢子將費洪從鋪上扶起來,端着一碗滾水朝他嘴上餵去。
「請……請什麼郎中……」費洪喘着粗氣:「咱們扛一日的麻包才能得幾個錢,這麼多人要吃要喝,哪裏還有錢去請郎中?還有,咱們是外來戶,在鳳陽舉目無親,又去哪裏籌錢?」
「爹爹,爹爹,難不成你就這麼生生地挨着?」那少女哭聲更大起來。
費洪艱難地伸出手去,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強笑道:「二丫你也不用擔心,爹一身橫練武藝,當初高闖賊人的箭射到爹身上,也不過是一點淤青,連油皮都沒擦破,這點傷算得了什麼,睡上一覺就好了。」
二丫哭叫道:「爹爹你既然一身橫練,怎麼今日被人打成這樣?」
「是啊,費大哥,你怎麼被一個普通小子傷着了,這不可能啊?」
這一句話問出,眾人都是一臉的疑惑。
費洪苦笑道:「費某一身外門武藝,這種橫練武藝消耗極大,平日裏就得大魚大肉養着,否則再強練下去,反傷了自己個兒的身子。自從從河南逃到鳳陽之後,咱們飢一頓飽一頓,已是傷了元氣。到現在,十停武藝剩不了五成。剛那韶公子突然亮出刀子,我心神一亂,胸中那口氣就瀉了,竟生生地受了他一腳。那小子……那小子武藝雖差,可力氣卻大……哇!」
話還沒有說完,又是將一口熱血吐了出來。
這口血一吐出,頓時面若金紙,竟再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剛才聽爹爹提起韶偉,二丫的臉忍不住一紅。可一看爹爹突然吐出一口血,又大聲哭起來。
「費大哥,費大哥!」
又有人狠狠地瞪了二丫一眼:「哭,哭,哭,都是因為那姓韶的。若非是你招惹他,費大哥怎麼會被他打傷?」
「我我我……」二丫滿心的苦楚,滴着眼淚:「各位叔叔,救救爹爹吧,救救爹爹吧!快去請郎中。」
「二丫你也不要傷心,費大哥我們是一定會救的,只是不知道需多少銀子?」那人見二丫哭得悲傷,心中也是後悔,低下聲音安慰。
然後又對眾人道:「各位兄弟,且不說費大哥是咱們的官長。往日間他對大家如何,咱們心裏可都是清楚的。若非有得費大哥在戰場上替大家殺出一條血路,咱們說不定已經死在那修羅場上。大家把腰包里的錢都掏出來,湊一湊,看能湊多少。」
說罷,他率先從懷裏摸出兩枚銅錢遞給二丫。
其他軍漢也都同時掏起了腰包,很快二丫手上就得了三四十文錢。
她又哭道:「多謝各位叔叔,可這卻是不夠啊,爹爹傷成這樣,怎麼也得一二兩銀子啊!」
「啊!」眾軍漢低呼一聲。
「咱們一天才多少工錢,又都是大肚漢,根本就積不了多少錢。要不,去問東家借點……」
「狗屁東家,那姓管的膽小懦弱,想必是不敢得罪那胭脂虎的。而且,這人,吝嗇得緊,咱們當出去他那裏扛貨,他欺咱們是逃軍,只管飯,工錢卻是一文也不肯給。還威脅說若不肯答應,他就去報官。咱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去問他借錢,可能嗎?」
「難道就不管費頭了?」一個軍漢負氣地一拳打在窩棚牆壁上,震得整個窩棚一顫。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屋中瀰漫着一股頹喪之氣二十多條軍漢都垂着頭坐在地上。
一個軍漢長嘆一聲:「想不到費大哥英雄一世,沒死在闖賊刀箭之下,反死在一個混帳東西手上,真冤。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當初在河南同賊人拼個你死我活倒也爽氣。」
那個叫犟驢子的人冷笑:「拼個你死我活,溫老三,你他娘也有臉說這話?想當初是誰一看到闖賊騎兵撲上來,嚇得丟了手中火槍調頭就跑的?別人好歹也放了一槍,你他娘連開槍的勇氣也沒有。咱們火器營之所以其他兄弟看不起,就因為裏面出了你這樣的慫包!」
溫老三大怒:「犟驢子,我一槍不發又如何?就說你,你他媽平日間說起來好象是條漢子,真以為別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來。上次在澠池上陣之前費大哥怎麼說,要等敵人衝到五十步距離才能開火。你呢,敵人的毛都沒看到,你就點火了。」
「你一放槍,別人聽到聲響,也跟着射擊。最後怎麼樣,還沒等裝填好子藥,闖賊就撲過來了。不遵軍令,你倒是得意了?最後還不是跟着爺爺一起轉身逃跑,好象跑得比我還快吧?」
「砰!」犟驢子被溫老三這一通罵激得黑臉通紅,忍不住一拳打到溫老三胸口上:「你充誰的爺爺?」
「好個小子,居然打爺爺!」溫老三吃了這一拳,不服,也是一巴掌還回去。
「我跟你拼了!」
兩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其他軍漢忙撲上去,勸的勸,拉的拉,亂成一團。
「別打了,別打了!」費二丫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爹爹!」
眾人這才想起重傷在床的費洪,同時停手轉頭看過去。
就看到費洪已經坐了起來,慘笑:「打,繼續打,好得好,兄弟打兄弟,好威風……」
然後,就劇烈的咳嗽起來。
直磕得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牙齒縫中又絲絲殷紅熱血沁出。
這個時候,一個人從門外鑽進來,不耐煩地問:「病人在哪裏,哪個被人打成內傷了?」
聽到聲音,大家同時扭頭看過去,卻看到一個背着藥箱的郎中站在門口。
「是這裏,是這裏!」看到了郎中,剛才還一臉頹喪,並互相打成一團的眾人同時發出一聲歡呼:「費大哥,郎中來了,你有救了!」
那郎中被大家的歡呼聲嚇了一跳,又見裏面都是精壯漢子,一臉的凶光,忙叫了一聲:「來錯地方了!」
轉身就要逃,犟驢子搶先一步伸出手,一把扯住他的領口「沒錯,是這裏。」
「放開我,放開我!」郎中大驚,忍不住驚叫:「救命啊,搶人啦!」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聲的大笑聲:「古郎中,沒錯,病人就在裏面,救人要緊,到時候雙倍給你診金。」
笑聲中,那人走進屋來,朝眾人一拱手,道:「剛才犟驢子和溫老三兄弟的爭執我也聽到了,其實,二位兄弟都沒有錯。犟驢子兄弟提前射擊,以至一個敵人也沒射中,那是因為軍隊的火槍大小口徑和都亂得很,平日裏也不肯浪費子藥讓你練習。只上戰場之前隨意地扔給你一支,你也不知道手中的傢伙究竟能射多遠。至於代三哥一槍不發,也可以理解。實在是我大明朝製造的火器就他娘的操蛋,你說不準它什麼時候就炸了膛,沒死在敵人手頭,反被自己手中的鳥槍給弄死,那不是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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