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這個屠夫,聽到我孫元的名字還敢過來?好好好,我就去會會這個老朋友。」孫元冷冷地笑起來。
他轉身對馬士英道:「馬總督,我先帶兵去迎接這些老朋友,這裏的圍城戰就先拜託你了,還有黃佑。」
「黃參將那邊太初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派郎中過去侍侯湯藥的。」馬士英連連點頭:「確實,必須將賊軍擋在歸德府一帶。否則,等他們一到,只怕不等他們來打,廬鳳軍和南京軍自己先潰了。不過,寧鄉軍只有三千,賊軍實在太多,敵我力量對比實在太懸殊啊!」
孫元:「綿羊再多,又如何戰勝得了一頭雄師。」
他捏着拳頭:「劉宗敏,滁州一別,已經五年了吧,好好好,就讓某看看你這些年又有什麼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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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依舊是旱。
黃色的大地,黃色的天空,黃色的敵軍營寨,好象天地間就只有這種顏色。
孫元站在殘破的夏邑城牆上,往北看去。睢水西邊,農民軍的帳篷一直延伸到天邊,怎麼也看不到頭。
據探子來報,敵軍的營寨從夏邑到歸德,連營三十多里,宛若一條巨大的長龍。
「仗還真是越打越大了……」孫元心中沉重。
「河那邊就是小袁營。」黃佑還是隨孫元出征了,也是他的運氣,經過馬士英派來的郎中和加西亞的會診之後,中西二位醫生都一致認定黃佑得的不是瘟疫,而是憂慮過度,再加上中了暑氣,患了重感冒。
經過多日的湯藥治療,黃佑總算可以走路了,可身子卻瘦得厲害,面龐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說不了幾句話,就會輕輕發喘:「真沒想到,區區一個小袁營竟然有這麼多人馬?如果李自成的中親軍、羅汝才主力,再加上革左五營齊至,又不知道是何等光景。可想,開封城中守軍已經困難成何等模樣。」
所謂小袁營,就是農民軍袁時中的隊伍,在如今的農民軍中也算是勢力最大的幾股之一。
其實,袁時中出道也晚,崇禎初年也不過是河南滑現的一個豪強。崇禎十三年,也就是前年,河南發了蝗災,接下來就是一年多的大旱,百姓餓死無數。
到去年年初,野心勃勃地袁時中見明朝在中原的統治已經徹底崩壞,就裹脅了數萬百姓起事,接着又攻下開州,也就是濮陽,殺了開州知州,聲勢一下子壯大起來。在去年,袁時中聯絡了劉玉尺、朱成矩等幾路賊軍進入開封、商丘地區,大掠四方,隊伍膨脹到六萬之巨,手下統轄有幾路農民軍部隊,被人稱之為小袁營。
李自成攻打開封之後,因為小袁營諸頭領都是河南本地人,熟悉地方民情,就派人籠絡,以為攻打開封的前鋒部隊。
這次朱仙鎮大戰結束,李自成要派小袁營救援永城,估計也是考慮到袁時中是河南人的緣故。而且,夏邑去年已經被袁時中打下過一次,這次過來,當真是熟門熟路。
如今,小袁營就駐紮在睢水西岸,若不是河中還有誰,阻隔了賊軍的來路,說不定袁時中已經殺到夏邑城下了。
老實說,如今的夏邑和河南其他地區的縣城一樣,早就破敗不堪,城牆被拆了一半,城中居民早已經逃亡一空,能夠湊夠一千人就算不錯的。
至於劉總敏軍,則位於夏邑正北四十里地的馬牧集。同小袁營不同,劉宗敏的人馬雖然只有萬餘,可其中三千人馬都是騎兵,且這幾年身經百戰,是一塊不好啃的硬骨頭。
至於高一功,他也不過是做為名義上的統帥,手頭兩千人馬可以忽略不提。
三路賊軍加一起超過七萬,而且又是得勝之軍,又是地頭蛇。一旦劉宗敏大軍南下,小袁營渡河,對寧鄉騎兵軍合圍,事情就麻煩了。
最嚴重的是,小袁營人馬實在太多,已經隱約威脅到孫元的後勤補給。
騎兵軍戰鬥力固然強大,可戰馬實在太多,對於後勤保障也極為依賴。
如果要保證從夏邑到永城這條漫長的補給線,還得分出五六百騎兵分駐各個隘口、關卡。騎兵人數本少,再一分兵,這仗不用打就輸了。
孫元一想到這裏,心頭就是火起。他鼻子上的兩顆痤瘡更大,紅艷艷地如同兩粒櫻桃,別人一看到他,就會下意識地拉停戰馬,等上半天。
用手一碰,疼得鑽心。
聽到黃佑這話,孫元伸出腳狠狠地朝城牆的垛口上踢了一腳:「劉宗敏、袁時中、劉超這三個畜生,某絕對饒不了你們。尤其是那個劉超,定要一刀一刀剮了他。」
這一腳踢得實在用力,竟將那口雉堞踢下城去。飽經戰火的夏邑城牆外包着的青磚早已經被人剝掉,露出裏面的夯土。
煙塵斗亂。
一想到劉超,孫元就氣得心口滴血。這人野戰實在不堪,可逃命的本事卻強得不象話,就這麼都抓他不住。而且,劉超守城是一把好手。若不是他將永城守得固若金湯,自己早就去朱仙鎮了,明軍也不至於遭受那場空前大敗,以至於將國家最後一絲元氣都耗盡了。
眼前的形式對孫元極為不利,一個不慎,說不好寧鄉軍要吃一場敗仗。
這些年,除了水師連戰連敗,在大洋上被鄭芝龍虐出翔來,孫元的陸軍還從來沒打過一場敗仗,難道此次就要開這個先例了嗎?
「太初啊太初,這一年來,你變了。」
黃佑自從當年隨孫元去揚州鎮之後,內心中對孫元還是很不滿的。所以,從哪個時候起,他就只稱孫元為孫將軍,像現在這般喊得如此情真意切的,還是頭一回。
孫元愕然回頭看着他,黃佑輕輕咳嗽起來,面龐上出些一絲不健康的紅潤:「太初啊太初,用兵打仗這種事情急不得,尤其是如此關鍵的戰役,得像一個高明的棋手,一步步計算妥當。可你,可你這次出兵永城,剿滅劉超叛軍,從一開始就顯得狂妄自大急噪,已犯了為將者的大忌。因為,這些情緒,都可以影響你對戰局,對敵我力量的判斷。」
他不住地搖着頭,鬢角竟有不少白髮:「劉超鼠輩,不值一提。不過,這麼簡單的一場戰役,卻被太初你打成如此模樣……」
孫元惱怒起來:「黃兄,你這是在責備我嗎?」
黃佑長嘆一聲:「哎,太初啊太初,我知道,自從朱夫人因為難產去世之後,這兩年你都鬱鬱寡歡。一遇到事,就暴逃如雷,現在大家都有點怕你了。如果朱夫人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想看到你變成現在這樣。」
聽到這話,孫元一呆,定住了。
良久,熱淚滾滾而下。
「太初……」
「夠了,住口!」孫元一抹臉,喝道:「黃佑,你少跟我說這些。你是我的謀士,我且問你,如今這般情形,又該如何破局?」
以往的黃佑也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若是孫元說出這種不客氣的話來,他也回立即發作。可今日黃佑卻知道自己這席話正好戳到孫元心中最軟弱的痛處。
他只要咳了一聲,緩緩說道:「確實,正如將軍所看到的那樣,敵人即將對我造成合圍態勢。河南已是赤地千里,騎兵作戰,一應所需,全賴後方運輸。要保障這條極長的後勤線,就不得不派軍分駐各處。可一分兵,我軍也沒有戰勝賊人的希望了。敵眾我寡,力量對比懸殊。所以,賊利在久持,而我軍則利在速決。」
「昔年遼東建奴奴酋努爾哈赤曾經有一句話正適用於如今戰場:憑他多路來,我只一路去。也就是說,咱們也不用管那麼多,立即馬上即刻集中所有騎兵,先擊潰敵之一路。」
「如此,賊軍必然大恐,再不敢與將軍沙場爭鋒了。可這一路選誰,卻極為關鍵。按說,選高一功下手最好不過,他乃是賊軍此戰的名義上的統帥,手頭也就一千多不到兩千親軍,是個軟柿子。但問題是,高一功現在還在後面。而且,他也就是名義上的一個統帥,打了他,起不到敲山震虎的用處。」
「那麼,打小袁營?」孫元忍不住問。
「按說,打小袁營最合適不過。」黃佑點點頭:「小袁營雖然遵袁時中為頭領,可組織鬆散,各懷異心。但問題是要打小袁營得先渡過睢水,而且,賊軍有聯營十里,結下硬寨,兵力實在太多,我軍去攻敵人老營,實在太冒險。所以……」
「所以,我軍就只剩下劉宗敏這個目標了。」孫元說。
「對,劉宗敏乃是李自成手下第一勇將,他的部隊又是闖軍一等一的精銳,剛在朱仙鎮打下了赫赫威名。如果我們能夠吃掉劉部,小袁營必然人心大震,到時候,事情就簡單了。」黃佑淡淡地笑起來:「想當年,我也隨盧公在南方剿過賊軍,對於他們的德性實在是太了解了。小袁營本就鬆散,之所以能夠聚在一起,投奔闖軍,不過是看李自成已經快將整個河南拿下了,他們自然會選擇向強者低頭。現在,劉宗敏被我軍擊潰。這些賊人自然懼了,散了,定不肯平白將自己的力量消耗在與我軍的作戰中,為他人做嫁衣裳。」
「賊軍很多頭領以前不過是種地的農民,亂世一起,裹脅了百姓,就敢稱王稱霸。沒有了軍隊,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是。」
「說得好。」孫元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正合我意,某早就想同劉宗敏這個老朋友再會上一會了!明日,我會親率主力,去馬牧集與劉宗敏決戰,將這險惡的局面徹底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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