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明儼兄,咱們一道舉杯,幹了!」孫元大笑着,走到鄭成功面前,同他碰了碰杯子。
鄭成功見孫元向自己敬酒,興奮得臉都紅了,急忙站起來,一飲而盡。
孫元卻沒回座,正色道:「明儼兄,咱們兩家先先後後在黃海上打了快五年了吧?多少戰船毀於戰火,多少熱血男兒長眠於冰冷的海底。哎,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說到這裏,孫元一臉的沉痛:「如今,張獻忠席捲整個南方,李自成已經佔據關中,這天下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某雖不才,也願提三尺青鋒,弔民伐罪,濟生民於水火。在這場大劫難中,我大明無論官民,都無法置身事外,我想,明儼內心中也跳蕩着一口熱血,也欲為朝廷為這天下蒼生而戰。那些因為你我兩家摩擦而陣亡的士卒可都是軍中精華,是民族僅存的元氣,怎麼能夠平白消耗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戰爭中。如今,你我兩家握手言和,你我今後當約為兄弟,共赴國難。」
鄭成功激動得眼眶微紅,恭敬地一施禮:「正該如此,鄭森拜見兄長。」
「鄭兄弟,以後你我都是一家人了,何須多禮。」孫元一把將他扶了起來。
與席眾人都同時叫了一聲好。
只作在一邊的鄭鴻逵心中罵了一聲「偽君子」,這場戰爭又不是鄭家起的頭。這個孫太初一到揚州,就大力組建水師,在五年之中不斷挑戰鄭家在海上的權威。
如今,揚州鎮獲取了一場大捷,幾乎將鄭家的勢力從黃海上趕到了台灣海峽。鄭家已經被他們逼得喘不過氣來,為了得到休整的機會,逼不得已簽下了這個城下之盟。
孫元佔盡了便宜也就罷了,如今卻假惺惺說什麼為國效力的話。若你孫太初真有此心,建奴第四次入關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領兵北上;賊軍在湖廣的時候,怎不見你揚州軍逆江而上,解民於水火?反將所有的力量投入東面黃海,想不不過是海運的暴利罷了。
這廝臉皮真厚。
經歷過泉州之戰以後,鄭家又被揚州水師騷擾得實在受不了,只能再次開啟談判。
雙方在談判桌上唇槍舌劍兩個月,到今天總算得談妥了:從現在開始,鄭家和揚州水師罷受言和,徹底開放黃海到日本水域。從現在開始,這一條航線由鄭家和揚州鎮共享,也就是說,以後大家在日本朝鮮可以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鄭家的艦隊在進入黃海之後,得事先在揚州這裏報備,限制規模。作為回報,寧鄉軍則承諾他們的軍艦不再進入台灣海峽。
這樣的條件堪稱苛刻,無論怎麼看,鄭家幾乎是丟掉了整個日本。
到現在,這條黃金水道算是徹底被揚州鎮抓到手裏了。
鄭鴻逵悄悄地捏緊了拳頭:罷了,罷了,也只能這樣。寧鄉軍逼得實在太狠,家裏也需要休養。再等到一兩年,等到我等恢復元氣,咱們再打過。到時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只可惜福松這孩子滿腔都是熱血,輕易就被孫元這偽君子的一句話給糊弄了。
哎,大公子還是需要歷練啊!
正式簽定和約,歃血為盟之後,大家就擺下酒席,飲宴為樂。
這一次,雙方的是宴席依舊設在閱江樓,鄭家依舊是鄭鴻逵和鄭森二人出席。不過,施琅等兩個侍也設了座兒。至於揚州鎮這邊,為了表示對這次和約的看重,不但孫元、黃佑、傅山,就連朱玄水、阿大、費洪和文爾梅、蔣武、溫健全、湯問行都到了。
十幾人濟濟一堂,將一個暖閣擠得滿滿當當,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大家都是帶兵的人,即便是鄭成功,將來也會一軍統帥。
喝了半天酒,話題自然而然就提到當今戰局上去。
時間已經到了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底,局勢也惡化到不能再惡化的地步,尤其是陝西。
就在這段時間裏,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李自成拿下西安,準備改元易敕,登基稱帝了,而孫傳庭則戰死沙場了。
事情是這樣,就在一個多月前,孫傳廷和高接領一千殘兵退守潼關,雖然朝廷又從山西送過來三萬人馬,可這三萬人基本就是個湊數的。十月六日這天,李自成大軍開到潼關,順即發動進攻。
這個時候的孫傳庭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連固守也沒有可能。高傑、白廣恩撤退,潼關在一日之內就陷落了。
孫傳庭從亂軍中逃生,退守潼南。潼南縣城以前早就被賊軍洗劫過多次,連城牆都沒有,根本就守不住。於是,監軍喬元柱謀殺孫傳庭,投降了李自成。
十月十日,李自成拿下臨潼,並於次日抵達西安城下。
按說,如西安這樣的天下雄城城防比開封還堅固。當年無論李自成和張獻忠在陝西的力量有多雄厚,也沒打下過西安。可現在的西安城只有五千四川兵,這點人馬往城牆上一撒,立即就看不到人影,可謂是到處都是漏洞,幾乎等於是不設防。
正因為如此,守城的福將王根子對前途徹底絕望了,一箭未發,直接開城投降。如此,這個西北第一大城,陷落敵手。
拿下西安之後,意氣風發的李自成開始攻掠西北,先是親率劉芳亮部北追高傑。
高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李自成的對手,如今的他手上只剩一千騎兵和上次朝廷補充給他的三萬山西殘兵。一旦落到李自成手頭,根本就沒有活路。
於是,他先從潼關退到陝北,當李自成大軍來襲時,又乘黃河結冰的機會直接跑去了山西。
在次年,李自成借道山西進攻北京的時候,好個高傑,直接過了黃河一路南逃,直接跑到了南京。
李自成沒有抓住高傑,就開始進攻三邊,延安失陷、固原鎮、寧夏鎮也相繼投降,三邊軍士全數加入闖軍。
同時,闖軍又在十一月中旬西征,很快那下蘭州,如今正在進攻甘州。
與此同時,漢中也淪陷了。
整個陝西,加上寧夏和大半的甘肅都已經盡在李自成之手。
至此,李自成已是如日中天。在長江以北,已佔據了半壁江山。至於兵力,闖軍統合了羅汝才部、革左五營,三邊軍士,極為雄厚。
這個時候,即便孫元寧鄉軍全部在陝西,面隊這幾十萬賊人,只怕戰略上也只能採取守勢。
如今,朝廷在北方幾乎是沒有一兵一卒可用。惟獨只有南京寧鄉軍和福建水師算是成建制有戰鬥力的部隊,只可惜,張獻忠正在進攻江西,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打過來了。孫元也是沒有辦法挪窩,搞不好還真要被人給抄了老巢。若是南京有失,明朝才是真的絕了希望了。至於封建水師,說句實在話,鄭家水軍在大洋上是縱橫七海的龍王。可一上岸,那就是泥鰍,立即就變成烏合之眾。這一點,在南明時,鄭成功和張煌言進攻南京的長江之戰中表現得特別明顯,幾十萬大軍,只幾日就被滿清的漢軍打成了傻逼。
不過,在座的不是統帥部隊的將官,就是運籌帷幄的謀士,對於軍事都有極大的興趣。
於是等大家喝得酒酣耳熱,很快就將話題扯到西北的戰事上,又有人拿出陝西輿圖,討論起潼關之戰的得失。
因為意見不和,大家甚至還爭吵起來,氣氛當真是熱烈異常,就連鄭成功也參與了進去。
大家一邊相互灌酒,一邊高聲喧譁。蔣驢子喝高了,甚至還直接摟着鄭成功哥哥哥哥地喊個不停。冷英和施琅彼此不服,實際上是施琅不服冷英,二人你一碗我一碗地斗酒,要分個勝負。
兩家罷斗言和,彼此都看順了眼,一屋人親熱得如同一家人那樣,不時發出哈哈的大笑。
惟獨只有黃佑蕭索地坐在那裏,一臉的慘然,國家都要滅亡了,這酒又如何吃得下去,偏偏這些軍漢們還高興成這樣,奈何,奈何!
實際上,寧鄉軍中的人成分複雜,要麼是被題出部隊的九邊邊軍,要麼是衛所軍戶,要麼是投誠的賊軍;而鄭家水師,索性就是海盜。至於傅山,學的就是屠龍術,這人連當山人打秋風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早就節操喪盡了。
他們能夠有今天,都是統帥和當家人許的,至於大明朝,卻是一點好處也沒給過他們。所以,朝廷也好天下也好,對他們來說卻是毫無意義。
他們只對自己的統帥效忠。
如今談起這場空前的大劫難,就好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還說得如此興奮。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黃佑突然提起桌上的酒壺,揭開蓋子,一口將已經沒有熱氣的黃酒飲盡,然後號啕大哭起來:「悲哉,悲哉!」
當真是杜鵑啼血,眾人都愕然地轉夠頭來,這才閉上了嘴。
孫元知道黃佑心中傷痛,忙道:「黃先生醉了,快送他回去。」又轉頭對鄭成功和鄭鴻逵道:「明儼兄,曰漸先生,今日就到這裏吧!」
鄭家人紛紛起身,拱手:「好,再約個日子,咱們喝上一台。」
已經到了下午,依舊很冷。閱江樓靠着長江,不斷有白茫茫的霧氣湧來,這霧從早晨到現在就沒有散過。
南京這地方的氣候其實不是太好,夏天悶熱,冬日陰冷。尤其是對孫元這個前世一直生活在北方的人來說,這種濕漉漉的冷最是讓人無法忍受。
好在今日孫元同鄭家達成和解,拿到了黃海到日本朝鮮的航線之後,心情大好,覺得喝得有些高,到現在依舊是渾身發熱,冷霧撲面,卻覺得涼爽。
他讓費洪等人先送黃佑回府,自己則還沒盡興,只帶着傅山一個人在閱江樓下慢慢地散起步來。
地上積着淺淺的雪,其實應該算是霜,靴子一走上去就簌簌地響。
孫元回頭對傅山笑道:「青主,最近兩月,南京這邊勞煩你了。如今和鄭家的談判已經弄好,我軍的資源終於可以從水師那邊抽回來,充實到陸軍。而且,黃海到日本的航線通暢,所獲之利定然會十分可觀的,我心甚慰。」
傅山:「應為之事,好在功德圓滿。對了,馬侍郎那邊所欠的款項也差不多了。」
「什麼情況?」
傅山:「稟將軍,馬瑤草本還欠我軍十萬兩白銀。估計馬侍郎是真沒轍了,就用了許多物資來抵帳。」
「抵帳,也可以啊,反正得了錢,我也要換成物資。」
傅山:「也就是弄了些糧食、煤炭、鐵礦石、騾馬、甲仗。兩個月下來,這些物資應該也能折合六萬兩白銀的樣子,我正被分批運去鎮中。不過,馬侍郎說,他也只能湊集到這些東西了,再多,就沒辦法。」
孫元哈哈大笑:「那不成,大丈夫說話得算話,馬瑤草可不能食言而肥。青主,你還得留在南京,繼續去叨擾馬侍郎,我孫元可不是一個輕易吃虧的主兒。」
傅山也笑起來:「放心好了,將軍就算是讓我回去,我也捨不得馬侍郎。只可惜,還有十來天就是春節,這個年只怕要在這裏過了。」
孫元:「南京乃是六朝金粉之地,天下一等一繁華之處,在這裏過年總好過在通州軍營里吧。青主,軍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在南京受用。」
說罷,兩人都笑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閱講樓那邊傳來掃地的聲音。
兩人回頭看去,卻見正是一個瘌痢頭老人正提着笤帚正在掃着樓邊的雪。原來,這閱江樓乃是官產,平日裏都是這個老頭在看守打掃的,見孫元等人散了,這才過來收拾。
這老頭大約是一個人呆的時間長了,喜歡自言自語:「這女子,這女子,每月十五都過來掛一束柳枝,何苦,何苦呢?」
孫元心中卻莫名其妙地一震,定睛看過去,卻看到閱江樓下的柱頭上正掛着一束新鮮的柳枝,上面還粘着晶瑩的水珠,估計是冷霧凝結而成。
一剎間,小綠那雙丹鳳陽有浮現在孫元腦海里。
孫元忍不住走上前去,指着那束柳枝:「這這這……」
瘌痢頭老者要跪下去:「小人拜見大老爺!」
「起來!」孫元一把將他拉起來,指着那條柳枝森然問:「這怎麼回事?」
看到孫元可怕的表情,老者渾身都在顫抖,說話也不囫圇了:「稟……稟大老老老爺……這是這是有人掛上去的……每個月十五這天都會來掛掛掛掛……也不知道是什麼緣緣故……」
「每月都十五都會來掛柳枝!」孫元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好象做錯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手一緊,喝問:「你知道掛柳枝的人長什麼模樣?」
「自然知道。」
老者形容了半天。
孫元一聽,腦袋裏「嗡」一聲就炸開了,這不就是馬士英府中的那個小丫頭小綠嗎?
她竟然每個月十五都會來這裏,掛上柳枝。
難道,她一直在等我孫元嗎?
這孩子……傻的嗎?
孫元呆呆地站在那裏,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那只是一場誤會啊!」孫元喃喃地說。
是啊,內心中,自從朱汀去世之後,孫元感覺自己一顆心仿佛已經死了,對於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再有感覺。
至於那個小綠,孫元也就當她是個小孩子,根本就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
開玩笑,小綠才多大,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會有罪惡感的。
而且,愛情這種東西,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只能對不起了。
也不知道在那裏立了多長時間,孫元只感覺自己的頭髮已經被霧氣打濕,一滴冰涼的水珠樓進脖子裏,讓他清醒過來。
這個時候,那瘌痢頭老者還在嘆息:「可憐啊可憐,這馬家的小姐可是出大名了,已經成為南京城中的笑柄。」
「馬家小姐?」孫元抽了一口冷氣:「此話怎講?」
「每月來掛柳枝的那個姑娘正是城中馬侍郎的二小姐啊!」
「什麼,你如何知道她是馬士英的女兒?」孫元大驚。
老者,說:「怎麼不知道,馬小姐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坐轎子過來的,還帶了丫鬟。她來了好幾個月,小人也覺得奇怪,就偷偷向隨馬小姐一道過來的丫鬟打聽,這才知道她的身份。」
老頭估計也是個健談八卦的人,見孫元和氣,膽子就大起來,說話也變得利索:「小人天天在這裏守這閱江樓,不知道侍侯過多少達官貴人,這南京城中的事情卻是門清。這馬小姐真是可憐,先是被父親許給了劉超,結果馬侍郎又反悔了,殺了劉超,這馬小姐還沒過門,就成瞭望門寡,名聲算是徹底壞了,已經成為城中的笑柄,到如今,已經沒有人敢上門求親。」
「看今日的情形,這馬小姐應該是與人私通。可惜,她的情郎大概是出身不好,畏懼馬家權勢,始亂終棄,跑了。」
「也許這柳枝就是馬小姐同情郎私會時的憑信吧,可憐她已經痴心不改,依舊每月十五到這裏來,這麼下去,如何得了?」
說到這裏,瘌痢頭老者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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