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這片時空還是真實的歷史上,鄭鴻逵或者說鄭芝鳳都是一個精明之人,乃是鄭家的智囊。
清兵南下攻陷南京,滅掉南明之後,鄭鴻逵退往福建,中途於杭州遇見唐王朱聿鍵,一起回到福建。鄭鴻逵打算以朱聿鍵繼任南明皇帝,許多大臣認為應該先擊敗清軍,再考慮即位之事;鄭鴻逵表示不快點即位,會有其他人先行稱帝。朱聿鍵因此被擁立為皇帝,也就是所謂的隆武皇帝。
單就這事看來,此人有眼界有手段,確實是個人物。
後來,隆武二年十一月,鑑於清兵勢大,明朝已經無回天之力,鄭芝龍準備學自己前後兩次受招安的舊事,準備投降清朝,搞政治投機。鄭鴻逵分析局勢之後,勸戒說,今時已經不同於往日。往日明朝之所以能夠接受我們招安,那是因為國內一片糜爛,朝廷沒有財力和人力控制地方,剿滅各地農民軍,所以才比不得已採取招撫之策,拖得一時算一時。但如今,清朝初起,國力正盛,又有志一統天下,自然容不得國內存在割據一方的勢力。所以,咱們鄭家這次投降清兵,搞不好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反將你陷了進去。
鄭芝龍不接受,鄭鴻逵也是有魄力,悍然帶兵前往金門,並悄悄將鄭成功接了過去,避免鄭家未來的繼承人落入敵手。
如此,才有延平郡王后來拿下整個台灣,與清朝長期對峙的局面。
但就這件事看來,這人確實是一個人傑。
相比之下,鄭成功卻顯得普通。雖然他和所有的鄭家人一樣,都生得很是健壯,當真是儀表堂堂。不過,這個時候的鄭成功卻很儒雅,簡直就是一個書生。他坐在那裏,幾乎不怎麼說話,就不住地用目光好奇地端詳着孫元,眼神怎麼說呢,還帶着一絲仰慕。
這模樣就是個少年秀才,全然沒有後來統帥千軍萬馬的延平郡王的模樣。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鄭成功今年才二十出頭,一直都沒帶過部隊,在家中錦衣玉食慣了,也就是個大少爺而已。後來的鄭成功,那是經過戰火歷練的。
鄭成功說起來話來顯得靦腆,只說不了兩句,就將頭低下去,然後閉口不語。同他一樣,傅山也不怎麼說話。這兩人簡直就沒任何存在感。
又喝了一杯酒,孫元也懶得同鄭鴻逵不着四六地應酬下去,索性將話挑明了:「曰漸先生今日約我來閱江樓怕是不僅僅是為吃酒聊天吧?」曰漸乃是鄭鴻逵的字。
「久聞孫太初乃是當世第一豪傑,當年在山東的時候,就陣戰奴酋岳托於刀下,咱們福建水軍上下對太初兄仰慕得緊,特別是我家公子,一聽說要來見太初,立即就允了。福松,你不是常在我面起念叨,做人就得做孫太處這樣的人傑嗎?今日見了你,可算是了了你的一樁心愿吶。」
鄭成功忙站起來,拱手:「今日得見將軍,三生有幸。」
孫元忙站起來回禮:「慚愧,慚愧。」
鄭鴻逵等兩人坐下,又笑道:「這次來南京同孫將軍見面,我也為選什麼地方而頭疼。按說,來南京,不可不去秦淮和。不過,聽人說將軍不好女色,對青樓這種風月場所也極為反感。這下,就為難了。所以,在下就請教了牧老。牧老說,太初雖然是個武人,可文才卻極為了得,寫得一手好詩詞,若不是國家正在用兵,需要帶兵統帥,太初你讀上十年書,說不定也能成為一方大儒。既然太初你是個風雅之士,可將雙方的會面地點選在閱江樓。盛夏季節,南京城中又有什麼地方比得上這裏。也不知道將軍對這裏還滿意?若不喜歡,等下我去牧老那裏回話的時候,倒要怪他沒選好地點了,哈哈!」
說完,就小聲地笑起來。
鄭鴻逵這席話說得含而不露,仔細一琢磨,其中卻不乏有威脅之意。
他口中的牧老就是江南士林的大人物錢謙益錢牧齋。
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蘇州常熟人。
他在萬曆三十八年中了進士,名次是一甲三名沒,也就是探花。中泵之後,直接被朝廷授翰林院編修。這才講究出身的明朝官場可是極大的榮耀,因為明朝官場有個規矩,非進士不得為官,非翰林不得為相。
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是進士出身,將來就不能做正七品以上才朝廷命官。如果沒在翰林院學習過,一輩子都被想入閣。
錢謙益中了探花,直接被保送進翰林院,前途極為光明,將來可是要做宰相的。
實際上,後來他的仕途一片通暢,官至禮部侍郎。可惜後來因為和內閣首輔溫體仁不和,政爭失敗之後被朝廷免去一切職務,回家養老了。
如今的錢謙益雖然沒有任何官職,可他在江南士林和官場卻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那是因為他又另外一個身份-----東林黨的領袖。
東林黨的厲害,任何一個混官場的人都是知道的。這就是一群所謂的正人君子,把持着朝野的輿論,掌握着對任何一人的品德的最後判決權。他們說你是個君子,你立即就會名滿天下。如果說你是個小人,你這輩子的名聲就算是毀了。
這幾十年在東林黨手下吃過大虧的人多了去,從當初的魏忠賢到後來的楊嗣昌,只要被他們給咬住,基本就算是在額頭上貼了一張奸佞的標籤,一輩子摘不掉不說,連死後還要受盡天下的唾罵。
盧象升本就是東林人,嚴格說起來作為盧公門生的孫元也算是東林外圍。
鄭鴻逵這席話的意思是,我鄭家已經搭上錢謙益這條線了,人家是東林領袖,你孫元不過是東林的小字輩,這次揚州鎮和鄭家的談判,你孫元必須要做出巨大的讓步。否則,東西林的輿論工具會分分鐘教你重新做人。
「原來這地方是牧老選的啊,想不到錢受之也知道我孫元,當真是慚愧啊!」孫元故意做出一副驚喜模樣:「牧老選的好地方,此處正合某的心思。曰漸先生,說起來揚州鎮和福建水師同為朝廷的軍隊,都是一家人嘛,這麼打下去,對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
內心中,孫元對錢謙益這人卻頗為不齒。沒錯,如今的錢牧齋確實是一個人人稱頌的君子,東林的領袖。可這人後來做的事卻髒得緊,清兵來南京之後,就是這麼個君子道德宗師想以身殉國吧,可到河邊轉了一圈卻畏懼地跑回家去,說是水太涼。後來,又是他率先剃了頭髮,換成了金錢鼠尾頭式。別人問起他來,老錢臉皮也厚,說頭皮癢,故爾都剃光。這個時候,他不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有絲毫損傷了。
水太涼,頭皮癢兩件事,簡直就是節操喪盡,可恥之極。
這麼個小人竟然被鄭鴻逵搬出來威脅自己,孫元有種想笑的感覺。
「說得好,孫將軍說得好。」鄭鴻逵聽孫元說出這話來,以為他畏懼錢謙益的影響力,心中得意,笑道:「確實,咱們兩家都是朝廷的部隊,正該和睦相處。」
他微嘆一聲:「國事已經糜爛至此,朝廷正是用兵之時。寧鄉軍乃是天下第一雄師,我們鄭家水師也是少有的虎賁之軍,此正是咱們為國效力之時。若你我兩家先打起來,反讓闖賊、張賊看笑話,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不如咱們兩家就此罷戰,同心努力,以報國恩。說不定將來有一天,福建水師和寧鄉軍還能在沙場上並肩作戰呢!」
「三叔說得好。」這個時候,一直不說話的鄭成功卻叫了一聲,年輕的臉上全是興奮。
鄭鴻逵心中卻是好笑:三叔我不過是說些空話套話而已,福松你怎麼就當真了。這孩子,有的時候雖說有一腔熱血,可未免也單純了些。就說錢謙益,這次之所以能夠站在咱們這邊,做個中人還不是看到咱們送過去大把金銀,卻不是真想說合兩家,共赴國難。
「曰漸所言極是,其實,某也嚮往着與鄭家好漢們在沙場殺敵的那一天。」孫元連連點頭:「這仗打了三四年,兩家損失都不小,確實是不能再打了。黃海、東海足夠大,容得下我們兩家的艦隊。」
「說得好,黃海東海是足夠大的。」鄭鴻逵擊節叫好,笑道:「我家大哥說了,這次來南京見了孫將軍,凡事都好商量。大哥的意思是,請寧鄉軍以後不要再截斷黃海和山東的航線了,兩家就此罷兵,和睦相處。」
「就此罷兵,和睦相處,怎麼個罷法,還請教。」
鄭鴻逵:「寧鄉軍乃是陸上雄師,完全不需保留這麼龐大的艦隊啊!我聽人說,將軍每年都在水師身上投下去十多萬兩銀子,這筆開支完全沒有必要嘛!」
「看來,曰漸先生是要讓孫某裁掉水師了?」孫元似笑非笑地問:「這話聽起來真有點城下之盟的味道啊,剛才還真嚇了某一跳,以為鄭家水師已經打到我家門口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鄭鴻逵面容一整:「將軍手下的水軍還是可以保留的,畢竟,大河衛當初不也有水軍嗎,在大運河走船的。」
「哈哈,原來是這樣,先生這是要讓我的藍水海軍變成內陸水師。」孫元笑道:「我寧鄉軍若只是只走內陸水運能有幾分利,漕運、鹽運可沒我什麼師。我揚州鎮有兵萬餘,所轄軍戶十萬,這麼多張嘴要吃飯,自設置揚州鎮以來,朝廷可沒有一分軍餉撥下來,若是只走內河還不都要餓死了。曰漸先生,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開玩笑,就憑這麼一句話,就憑他背後站着一個錢謙益就要我自廢武功,這個鄭家人也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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