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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出動,轟隆而行,數百騎簇擁着岳托率先脫營而出。
騎兵之後是滿天漫地的步卒,建州八旗各色旗幟在雪花中翻卷飛揚。鐵甲轟鳴,步伐鏗鏘。圍困濟南的建州軍岳托部主力除留了部分軍卒由杜度驅使民夫和俘虜沒日沒夜地攻城之外,全體出動了。
這次清兵入關搶劫,兩路大軍幾乎是建州可以出動的所有機動力量。而岳托部則佔了其中的一半。
也就是說,整個建州八旗一半的兵力都盡在岳托之手,加入到這場規模空前的大戰之中。
騎兵還好,步兵行了這麼長路,一個個都走得渾身是汗,有的人直接摘掉頭上的皮帽子。剃得趣青的頭皮上有熱氣騰騰而起,雪花落下,落到金錢鼠尾的頭式上,立即化成水流進脖子。
但所有人都不覺得冷,即將到來的廝殺讓所有人的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心窩子裏有熱血不斷上涌。
同他們名義上的先輩金人一樣,這些來自白山黑水的士兵也分外喜歡這種寒冷的天氣。
可一看到抄着手,瑟縮在馬背上的岳托,看到他身邊的精銳白甲們沉重的表情,所有人心中都閃過一絲不安。
岳托在建州統軍大將之中年紀較大,為人也溫和,加上愛讀漢書,好象同大伙兒有點格格不入。建州男兒一向尊敬和推崇那好漢,老實說,岳托無論說話舉止都顯得有些另類,叫人親近不起來。
但不得不承認,只要是他統軍,大家打起仗來好象也是分外輕鬆,很容易地就取得了勝利。這人就是個老狐狸,同阿濟格一樣,是建州人當中難得喜歡動腦子的人。慢慢地,大家對他產生了深深的信任。
當然,這次圍攻濟南,事情好象發生了變化。仗打得非常不順,這幾日死在城下的建州勇士成百上千,再加上驅趕上前線的俘虜,丟在戰場上的屍體足可以堆成幾座山了。
能夠離開身後那座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大城,同漢狗在沙場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老實說,所有人心中都是異常高興和輕鬆。
八旗勇士嘛,就得騎在快馬,舞動鋼刀,縱橫馳騁在野地里才過癮。
但一看統帥如此情形,即便是在糊塗的人,也會發現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頭。要知道,若是在以前出征,這個個頭不高的岳托都會直直地挺起腰杆子,如同一支標槍,一稈旗幟走到隊伍的最前頭。
遼東人都不怕冷,即便是三九天撒泡尿出去立即就會凝成冰柱子的日子裏,岳托只會穿一件薄棉襖,外面套上一件鐵甲,看起來風標凜凜。
可就在今天,這個顯得乾淨利索的岳托卻佝僂着身子,將雙手抄進袖子裏。再看他身上,除了襖子,還套着貂皮大氅,看起來甚是臃腫,就如同一頭正在冬眠的狗熊,整個人提不起勁來。
漸漸地,隊伍中的歡笑聲、咒罵聲逐次平息下去。
岳托沒有精神,將為軍之魄,大家也都是暗自擔憂,感覺這次出徵兆似乎是不太妙。
只余轟隆的馬蹄聲和士兵的腳步聲,只雪不住落下,氣氛顯得沉悶而肅殺。
有斥候在隊伍前後來來回回地跑着,跑得渾身雪泥。
明狗大軍在濟南東面一字排開,一線平推,隊伍拉了上百里長。
同以往的各自為戰,一觸即潰不同,這次的明人好象是發了瘋一樣地撲來,軍勢極為浩大。
建州的斥候和明朝邊軍的夜不收偵騎不要錢一樣撒出去,偵察網已經擴大到百里開外,自然不可避免地首先接觸。
聽說,雙方的偵騎已經在廣袤的齊魯大地上開始了捉隊廝殺。大大小小的遭遇戰在這個清晨也不知道發聲了多少起。當然,肯定是咱們建州的男兒獲得了最後勝利。
這一點,從斥候們身上班班的,凝結成兵茬子的人血上,從懸掛在馬頸兩側,那一顆顆瞪着眼睛,大張着嘴巴的頭顱上看出。
斥候們都大口地喘着粗氣,不斷將消息帶來。
「岳托將軍,明狗主力關寧軍距離我軍已經不足五十里,午時就可以接觸。」
「岳托將軍,時辰已經不早,以明狗的推進速度,今日決戰怕是來不及了,不如叫健兒們尋個地兒,安營紮寨。」
聽到斥候回報,聽到手下將軍們的建議,岳托勉強地從皮帽子裏探出頭來,一張臉卻紅得厲害,感覺腦袋裏好象被人灌進去一瓢滾水,暈忽忽熱騰騰地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
相反,身上卻冷得想是過了冷風,一陣接一陣寒潮從腳底湧來,深入脊柱之中。
沒有疑問,自己是得天花了。
而且,是在大軍決戰這麼個節骨眼上。
自己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發高燒,當時,岳托驚得幾乎要暈死過去。立即從俘虜中挑了一個懂得醫術的漢人悄悄帶進營帳,然後讓他開了一劑藥,一氣地喝了下去。
可服了藥之後,身上的熱不但沒有得到緩解,然後更加厲害。
到現在,他已經燒得七葷八素,身上陣陣抽搐。
一想到以前自己所看到的天花病人的可怕情形,岳托畏懼得渾身顫抖。按照,他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立即將手頭的兵權交出去,然後躺在床上細心調養。靠着自己的身子硬扛,只要扛上十天半月,說不定就活過來了,雖然說這個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可是他不能,是的不能。這兵權,是自己這麼多年的運籌和算計才弄到手的。如果就此放棄,以後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想當初,為了擁戴皇太極,他說服了四大貝勒,甚至使用了許多不光彩的的手段,這才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在朝中,也不知道樹立了多少政敵。
現在中國戰上,多爾袞、多鐸野心勃勃,他們一旦聽到自己病倒的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跑過來拿走兵權。
到時候,建州所有的機動軍隊都落到他們兩兄弟手上,再沒有人能夠製得住他們,自己就算活下去,回到盛京也沒辦法向皇帝交代。
我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就算要倒下,也得先解決了洪承疇再說。
「不用,繼續前進。漢狗懦弱,一個下午足夠我們將他們全部擊潰。」岳托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不能因為激動,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冷,深入骨髓的冷。
他故意挺直了身子,放聲大笑,喝問:「怎麼,你們怕了嗎?」
「不怕!」
「建州的勇士們,你們的刀磨快了嗎?」
「快得足以斬下一百條漢狗的腦袋!」
「你們的酒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只差漢狗的肉?」
「一個下午夠用嗎?」
「夠用,夠用,夠用!」所有人都揮舞着兵器,大聲喊叫,一時間,沉悶的部隊士氣高昂起來。
……
喊了幾聲,岳托感覺身上有一層汗水滲出,貼身衣裳已是濕淋淋一片,身子卻鬆快了許多。
但內心中卻有虛虛的感覺,眼前周遭的一切開始發花,怎麼也凝不起神來。
深吸了一口氣,岳托突然看到旁邊一個衛兵明晃晃的兵器上印着一張生滿了紅點的臉。
那不就是自己嗎?
他心中一陣悲涼:我已經四十出頭了,身子已經走下坡路,這次大劫要想度過去,恐怕沒那麼容易。可我不能死,不能死……這次戰役,必須在今日結束。因為……因為明日我就會出丘疹,然後灌濃,到時候就瞞不了人了。
正悲哀中,一隊騎兵飛快地跑來。這幾人身上髒得厲害,眼睛裏全是紅絲,面容也是疲憊欲死,顯然已經是一夜未眠,且剛經過一場激烈的廝殺。最為奇怪的是,這些人面上都帶着一絲驚慌。
岳托心中一動,竟有一絲不安,提氣喝道:「放他們過來,快!」
那隊斥候騎兵的隊長身手甚是矯健,衝到岳托面前,一個翻身就下了馬,單手打千:「稟告岳托將軍,我等是濟南西北面的斥候小隊,今日卯時,我部發現一隊明軍,人數大約五千,正在齊河、濟陽一帶急行。也不知道是直趨濟南,還是想繞到我軍側後。他們派出的夜不收的哨探圈子撒得分外大,裝備精良,戰鬥力也不錯。我等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還請將軍示下。」
岳托定了定神,乾澀地笑了一聲:「大迂迴,穿插到我軍側後,什麼時候明狗的仗打得這麼冒進了,可能嗎,可能嗎?」
聽到他的自言自語,眾清將軍心中都是一楞。從天啟年到現在,建州和明軍不知道交過多少次手。軍中的老將軍且不論,可以說,建州少壯都是在同明軍的廝殺中長大的。
明軍,尤其是號稱明朝第一雄軍的關寧鐵騎的作戰手段大家早已經摸得熟了。
九邊重鎮的邊軍雖然也有戰馬和騎兵軍團,可一遇到建州軍,都會不約而同地將部隊撤回堡壘、堅城固守,等八旗勇士在外面搶夠了搶累了,滿載而歸之後才敢出城。
即便被上司勒令出陣,也是各軍集成一團,彼此呼應,徐徐而進。防得森嚴。當然,這種烏龜殼子式的陣形遇到八旗精銳,依舊是一觸即潰,不堪一擊。
大迂迴式的穿插、包抄可不是明狗的作戰風格。而且,以明軍低劣的素質,也不能使用這樣的戰法。否則,不等我建州男兒出擊,他們自己先得跑散了。
這樣的戰法,只能適用於強秦的蒙家軍、大漢的霍去病、李二郎的黑甲鐵騎、縱橫漠北的徐達。
如果漢狗有這樣的軍隊,我女真還有生存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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