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雲飛說道:「拔野古只是庫斯曼奴從吐火羅雇來的護衛,地位卑賤,而且,他不是波斯人,更不是吐蕃人,與庫斯曼奴並無淵源,純屬僱傭關係,任何人都不會想到,庫斯曼奴會把佛祖真身舍利如此重要的寶物,藏在拔野古身上。就連拔野古自己都想不到!」
「庫斯曼奴騙了我!」拔野古恨恨說道。
「而且,靈狐護腕是吐火羅勇士的標誌性裝備,在旁人看來,那不過是一般的鑌鐵器具而已,並無獨特之處,沒有人會想到,裏面藏着佛骨!」
「不錯!」房若虛點點頭,表示認可:「不過,庫斯曼奴就不怕拔野古把護腕弄丟了?
「他當然不擔心!剛才拔野古說過,靈狐在旁人眼裏一錢不值,吐火羅勇士卻視其為護身符,人在靈狐在,人亡靈狐亡!吐火羅勇士將靈狐視為自己的生命,豈能輕易丟棄!」
「善哉!」空悔嘆道。
「最為重要的是,拔野古有萬夫不當之勇!此去西域,萬里迢迢,危機四伏,誰都有可能丟掉性命,唯獨拔野古生存的概率最大!也就是說,佛骨藏在他的身上,才能夠突破重重險阻。庫斯曼奴這一招,的確有遠見,在藍伽寺,庫斯曼奴全軍覆沒,只有拔野古一人活了下來!」步雲飛嘆道:「那天晚上,庫斯曼奴臨死前,手指着廟門外的台階咽了氣,現在想起來,他指的就是倒在台階上的拔野古!」
「可是,他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拔野古?」房若虛問道。
步雲飛說道:「偷盜佛骨是何等事,豈能透露絲毫風聲!別說是拔野古,就是跟着庫斯曼奴來到長安的波斯夥計,都是蒙在鼓裏!況且,吐火羅人信奉佛法,吐火羅勇士向來忠直,若是知道了庫斯曼奴偷竊佛祖真身舍利,褻瀆佛祖真身,不僅不會為他做事,相反,還會把佛骨之事抖摟出去!」
拔野古喝道:「我要是知道他偷盜佛骨,當即就宰了他!」
「等到了吐蕃,庫斯曼奴再給拔野古來一個掉包,換回靈狐,佛祖真身舍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他的手上!」步雲飛說道:「所以,拔野古對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一無所知!要不是今天他為了保護房若虛,被玄鐵砸中的靈狐,他只怕會帶着佛祖真身舍利一輩子!」
「阿彌陀佛,雖然如此,拔野古福緣不淺啊!」空悔雙手合十,一聲長嘆。
佛祖真身舍利藏在大慈恩寺,可就是寺里的僧人,也難得一見。對於普通信眾,大慈恩寺只在每年佛降日請出佛骨,供信眾瞻仰,每次也只有兩個時辰,因為人多擁擠,能見到佛骨的,百里挑一。有幸能見到佛骨一眼,那就是無限的福分。而那拔野古居然和佛祖真身舍利朝夕相處了兩個月,這等福緣,就是皇帝也得不到!
「拔野古忠厚善良,這也是他應得的福分!」步雲飛嘆道。
房若虛慌忙說道:「三弟,方才你二哥我被那佛光照得亂了心智,說話不當,還請見諒,二哥給你賠不是了!以後,還請三弟多多關照!」
拔野古本事高強不說,還和佛祖緣分極深,房若虛再也不敢小覷拔野古,趕緊來套近乎——跟着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吃虧。
「佛光普照,天地清明,哪裏能亂了你的心智!」步雲飛冷笑:「我看你就是小雞肚腸!」
「是,是,大哥教導的是!」房若虛紅着臉,不敢爭辯。
拔野古卻是說道:「大哥,二哥其實是好人!」
「三弟說的對!」房若虛竟然淌下兩行熱淚。
……
黎明時分,玉花驄馱着高力士,終於趕到了大慈恩寺。
寺門前,方丈空明法師身披袈裟,雙手合十立於山門前,大慈恩寺四大班首,八大執事緊隨其後,再就是其他列職僧員,依東主西賓次序,分八字排開,足有百人之多,神情肅穆,氣氛莊嚴。
晁用之攙扶高力士下馬,空明走上前來,躬身施禮:「老衲見過高大人!」
高力士雖為宮中太監,卻有着驃騎大將軍、進開府儀同三司的頭銜。所謂「開府儀同三司」,其實就是宰相的另一種稱呼,也就是說,從理論上說,高力士與楊國忠同為宰相,官位相當。所以,人們尊稱他「高大人」,而不是「高公公」!
高力士滿面堆笑:「空明法師何必客氣,你我都是為皇上效命,還是隨便一點的好。」
高力士在為朝中翹首,而空明卻是佛界名宿,兩人的社會地位,並無高下。
「皇家威儀,隨便不得!」空明俯首說道。
高力士哈哈大笑。
高力士官位崇高,卻從不以官位為榮,他最為得意的,是作為皇上的奴才!空明的話,點出了這一點——高力士代表的不是朝廷,而是皇帝本人!
空明一擺手,眾僧齊聲誦佛,梵音如潮,大慈恩寺首座空相法師雙手捧着一隻鑲滿五彩寶石的白玉寶盒,緩步走到高力士身前,舉過頭頂。
高力士看了寶盒一眼,卻是沒接。
空明緩緩說道:「高大人,皇上恐怕已經等急了!還請高大人攜佛祖真身舍利,早早趕回華清池,以免皇上掛念。」
「法師,你我有多長時間沒見面了?」高力士問道。
「應該有一年多了,上次見面,還是去年春暖花開。高大人侍奉皇上,十分辛勞啊!」
「是啊。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法師就急着趕我走。就不請我去法師的禪房飲上一杯清茶?」高力士笑道。
空明一怔,隨即笑道:「高大人請!」
「法師請!」
兩人並排而行,走入寺門,兩旁的僧人齊聲誦經,梵音繚繞,纏綿不絕。
不一時,兩人來到荷塘邊,但見一汪碧水,清風徐徐,荷葉田田,楊柳依依,好一派夏日美景。
「老衲已命人在禪房中備下清茶,請高大人賞光!」空明說道。
高力士走到一處石桌旁,坐下笑道:「法師,此處景色宜人,空氣清新,又何必捨近求遠?」
「還是高大人高雅,就如高大人所命。」空明說着,坐在了高力士對面,回頭說道:「去把禪房裏的清茶送過來!其他人都退下吧。」
一個執事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首座空相把玉質寶盒輕輕放在石桌上,和四大班首八大執事一起,躬身退下。
「你們也都退下吧,我要和空明法師好好敘敘舊,任何人不得打擾!」高力士對晁用之說道。
「諾!」晁用之躬身施禮,帶着七八個手下,退出十幾丈開外,卻再不走遠,而是隔着柳蔭四下巡視。
「聽口音,那位將軍好像不是我大唐之人!」空明望着遠處的晁用之,說道。
「他是日本國的遣唐使,在我大唐效命了八年。」
「哦,老衲怎麼從未見過?」
「他原本在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賬下效命,一年前才跟隨老奴。」
「王忠嗣?」空明心頭疑惑。
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乃大唐名將,在軍中名望極高,現在河西、隴右、朔方諸鎮的高級將領,大多都曾經是王忠嗣的部下。只是,王忠嗣因為得罪了李林甫,遭到李林甫進讒陷害,結果憂死軍中,已經多年了。
「他曾經是王大人麾下悍將,累軍功八轉,授上輕車都尉。」高力士緩緩說道。
空明暗暗吃驚,上輕車都尉乃是正四品高級將領。唐制勛級,軍功累積十二轉,授上國柱,正二品,達到軍功勳級的最高級。晁用之入唐僅僅八年,就累積軍功八轉,做到了正四品,距離上國柱只差四級!
而那個晁用之,看上去年紀卻不過三十歲出頭。如此年輕的高級將領,在唐軍中,不說是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絕大多數的四品高官,都是五十好幾了。
「不過,他現在是個白丁!」高力士緩緩說道。
「白丁!」空明更是驚訝。
「王忠嗣死後,晁用之一連向朝廷上了四道奏章,為王忠嗣鳴冤,結果,被李林甫剝奪勛級,下獄問罪。一關就是三年。一年前,老奴想法把他從獄中撈出來,他就跟着老奴辦事,卻也得力!」
「善哉!」空明嘆道。王忠嗣冤死,朝野不平者甚多,但都懼怕李林甫專權,不敢言說,生怕惹禍上身。敢於直言上書的,卻是一個日本人!
說話間,執事僧將兩碗清茶端了上來,放在石桌上,轉身退下。
高力士端起茶碗,聞了聞,贊道:「好茶!」
空明緩緩說道:「高大人,老衲的茶,都是山野土茶,哪能比得上宮中四方貢品清幽高淼!」
高力士放下茶碗,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寶盒,悠悠說道:「宮中清幽,寺中高淼!」
「高大人這是何意?」
高力士沉默片刻,說道:「皇上已經下旨,停止請迎佛骨!」
空明一怔,隨即嘆道:「皇上聖明!」
「皇上的確聖明!」高力士說道:「不過,天下臣民這麼說,不少人卻是言不由衷!老奴看來,法師此說,卻是發自肺腑!」
「高大人話中有話!」
高力士看着石桌上的寶盒,說道:「老奴知道,佛骨就在這寶盒裏,安然無恙!」
「那是當然!」
「不過,它曾經不在裏面!」
空明心頭一驚,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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