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黃昏時分的暮日比以往來的更早,遙遠的天際彼端,燦爛的晚霞和雲光仿佛無數火焰在熊熊燃燒,寒涼的秋風徐徐吹過,悶熱的暑氣悄然消散。
『秋風起,添衣裳。』奧德里奇想起特里斯領地的農戶們,在往年這個時候薄薄的單衣已不能禦寒,不得不換上厚實些的粗布長衣。而在伊斯特伍德城,由於煤石的廣泛使用,一股徘徊不去的暖熱籠罩着城區,許多街道上遊蕩無所事事的年輕人,還穿着夏季的輕紗短袍。
「噹……噹……噹!」沉悶地好像報喪似的鐘聲響過,平靜的工坊區仿佛開閘排洪的水庫,向附近寬敞的街道傾泄出鬱積一天的怨氣、憤怒以及不忿。
無數滿臉掩不住倦色,神情木然毫無笑容的受僱者,被洶湧的人流攜裹着蠕蠕而行。有些人疲憊交加一頭栽倒在地,隨即呼呼大睡,相熟的人或許會伸出援手,架在肩膀上把他扛着送回家,更多的則是麻木地走避而過。
滔滔不絕的洪水中不斷出現這種礁石,隨着不斷分流融入附近的大街小巷,熱鬧的工坊區恢復平靜,自然會有人出來收拾殘局,把它們撿起按照胸牌上的地址送回家,有些則沒有必要,直接拖去城外的墓園就地埋葬。
鑑於七年前無人燒埋的屍體引發的大疫癧,被死亡的恐懼抓住心靈的人們曾經瘋狂地喪失理智,經此以後伊斯特伍德城內形成無言的默契,絕對不能容忍屍體出現,哪怕是沒有人認領的流浪者,都要體面地收容下葬,這也算是市政廳的一項善政。
受僱者的血汗壓榨殆盡倒斃街頭,富有的工坊主免不了要發一下善心,至少粉飾一番,將帶有血印的鞭痕和淤青掩蓋下去。
奧德里奇來到南門準備找城衛軍入職時,就看見一架黑廂馬車緩緩而過,形制大概是貨運馬車改裝而成,從裏面傳來淡淡的屍體氣味,這令他有些不解,心靈傳來隱隱悸動,不知為什麼他突然開口。
「請稍微等一下。」靈性的海耶克無須下令,邁着矯健的步伐立即追上黑廂馬車。
駕車的馭手是個傷殘在身的老傭兵,一頭敗草似的灰色枯乾披肩長發,抬起頭,露出一雙混濁不清的眼睛,看見奧德里奇臂章的家徽,他忍耐住脾氣沒有發怒,沙啞低沉的聲音從缺少牙齒的嘴裏吐出抱怨:「尊敬的騎士大人,這輛馬車上除了我沒有活人,你想找什麼?」
「一個鮮活還未徹底凋零的生命,我無法漠視她被冰冷的墓土埋葬。」
城衛軍中還未換崗的『收稅官』埃克爾看見那頭熟悉的黑馬立即想起年輕騎士的身份,他立即走過來幫腔。
每天從這裏經過的老馭手不怵奧德里奇,卻對埃克爾極為尊敬,他抓住韁繩勒緊令四匹駑馬停下腳步。
「尊敬的騎士大人,請吧!」
語氣中夾帶着冷然的漠視,無法認同此舉的意義以及某種侵入他的專屬地盤的怨恨。
奧德里奇.特里斯向埃克爾輕輕點頭致意,一言不發地下馬,隨即不避嫌的踏上黑廂馬車,按照心靈之火傾聽的無聲吶喊,找到心頭還有一口熱氣的年輕少女。
她被幾具冰冷的屍體掩蓋,沉重的分量壓地她透不過氣來,年輕的騎士雙手抱着她下車,輕輕地放在乾爽的地面。
少女洗衣板似的瘦削身體,纖細的鎖骨明顯浮現極為刺眼,奧德里奇伸手按住她的胸口,悄然施展戒律系的騎士技。
滲透勁可以傷敵,也可以救人,他要復甦少女孱弱的心臟,讓它再次活躍的搏動,因此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命力分出少許灌注給她。
「呵……哈!」年輕騎士油光發亮的黑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色甚至乾枯,他紅潤的面色也像是失血過多似的瞬間蒼白一片。
『大意了!今天用了三次騎士技,有些透支的虛脫感。』
「咳……咳咳!」剛才還如同死人般的年輕少女猛然吸了一口大氣,隨即用力地咳出來。
「起死回生!死者復活!天啊,這是奇蹟之時!」
附近遠遠站着圍觀的路人忍不住竊竊私語,就連見過世面的城衛軍們也有些騷動,畢竟剛才這一幕實在過於驚人。
唯有駕駛黑廂馬車的馭手老傭兵短暫的驚嘆過後,明亮的眼睛再次恢復混濁不清,他搖了搖頭:「沒用的,你讓她活過來,只是延長折磨身體的痛苦期限,用不了幾天,我的馬車還是會載着她前往墓園。」
「你在胡說什麼?沒看到尊敬的騎士大人為了拯救這個年輕的少女付出了何等代價?」埃克爾驚喜過後被老馭手的話激怒了,他是距離奧德里奇最近的人,親眼看見年輕騎士在短短的時間裏身體發生的變化。
「一個扔進工坊區的人堆里認不出面目的受僱者,騎士大人的所作所為確實令我肅然起敬,不過他能拯救一個人,無法拯救所有人,難道不是這樣嗎?」
奧德里奇感受到自己憐憫的支柱不斷湧出源泉,可是老傭兵的話將他的喜悅悄然吹熄,即便還有火花躍動,卻也是風中燭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處於現在我的地位,只能拯救伸手可及的人。我的能力還遠遠不夠,如果再強大一些,就能拯救更多的人,這也是身為捍衛者、軍功騎士和一位拓荒貴族的責任,許多人忘記了,而我只想提醒你們,謹記生命的可貴,不要輕言放棄。」
老馭手繼續冷嘲熱諷:「尊敬的騎士大人,您太能言善道了。可貴的公正、稀罕的善良,您應該進入市政廳,服務於伊斯特伍德的市民。」
「我正有此意,很快我就會入職城衛軍,守護夜晚的伊斯特伍德的安寧。」沒有動怒的奧德里奇的話仿佛春風拂面,他的器量令老馭手閉上嘴巴,再也不敢胡說。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尊敬的騎士大人,無法用言辭表達我對你的敬意。」幾乎死去的少女坐起身,向奧德里奇躬身地幾乎貼在地上。
年輕騎士立即伸手扶起,看見她恢復幾分健康的神色有些訝然,這是一個被工坊區的灰塵掩埋精緻容貌的遺憾。
『還未徹底長開的柔軟身姿,仿佛童話傳說里湖中棲息的精靈,只是可惜那雙被粗礪的絲線磨出細密傷痕和老繭的手。』
「我只是盡到身為一個騎士的職責。如果你在生活上有困難,可以來鐵蹄街劍與長矛酒館找我。奧德里奇,特里斯領地的所有者,會盡力幫你。」
「我叫琳恩,失去家人的孤女,紡紗的女工,努力地想要用雙手和汗水還掉欠債,卻被利息壓地透不過氣來。」少女還想傾訴自己的苦水,精明的埃克爾立即伸手把她推開,因為一旦被琳恩把話說開,就會沒完沒了。
黑廂馬車不能在城門口耽誤太久,畢竟車裏裝滿正在腐壞的屍體,老馭手達爾克雙手抓起韁繩輕策駑馬,圍成一團的好事者很快自動避讓,這一幕讓久經訓練的城衛軍們很是驚嘆,人的柔韌性和彈性真是不可思議。
車輪軲轆碾過石子路的咯嘞咯嘞聲,再次恢復流動的城門,一切恢復原狀,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少女讓奧德里奇有些牽掛,不過熱心的埃克爾從剛才的交談中隱約猜出一些,急於驗證而催促着年輕的騎士。
「招募令!由帶劍騎士組成的巡夜隊。特里斯大人,我記得你中午的時候才來到伊斯特伍德城,這麼快就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埃克爾想起什麼,連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應該待幾天熟悉城裏的環境,然後在上任比較好。」
「時間不等人,伊斯特伍德城的消費很高,我帶的錢再多也會流水般的花銷乾淨,儘快入職獲取一份薪資,環境可以遲一些熟悉,事務也可以慢慢上手。做人要腳踏實地,難道不是這樣嗎?」
由熟悉地頭的埃克爾帶領,奧德里奇來到巡夜隊的駐紮營地,一座要塞似的牆樓,四四方方,有三層高,樓頂四個角落有瞭望台,窗戶似乎剛做不久,走近後聞到鋸末和刨花的清新香味。
接待年輕騎士的人是一個塊頭不比高地戰士巴魯克.石斧遜色的巨漢,蘿蔔粗的手指攤開藍色綬帶的文書,看過一遍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怎麼證明自己是奧德里奇.特里斯?」
這個可把他難倒了,因為騎士並沒有攜帶相關證明身份的文件,尤其是紋章譜系圖和血緣證明,那些都存放在特里斯領的老宅庫房的鐵箱裏。
『這算什麼?刁難嗎?還是一個新兵入營的考驗?』奧德里奇有些納悶,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三年前,我繼承家業的時候,市政廳曾派人到特里斯領,有描圖存檔,我可以立即去申請開啟和調檔。不過招募令已經簽發,今天我來辦理入職的手續,沒有順利完成,你認為這是不是我的過錯?」
「啊哈!不要嚇唬人,招募令上面根本沒有市政廳的印章,而是只有冷山騎士團大團長昆西.羅德尼閣下的印戒,不要用他的名字來逼迫我,只會令我更加反感。」
『原來是這樣,巡夜隊歸屬市政廳,對伯爵直屬騎士團的諭令本能地反感,這是把我當槍使。這個人眼裏只認市政廳,被商人把持大權的市政廳,手已經伸到帶劍騎士頭上,真是危險的舉動。』
奧德里奇.特里斯右手一揚,藍綬招募令瞬間回到他的手裏,小心捲起收好:「巡夜騎士只有你這種程度嗎?那真是令我感到擔憂,伊斯特伍德城夜晚的安寧,你真的是一個騎士?」
巨漢出離地憤怒了,他聽到無聲的嘲諷,以及背後不遠處看熱鬧的同僚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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