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河中之地原本屬於昭武九姓,我大唐助欽化王趕走大食人,進軍河中自是順理成章。烏滸水以西久為大食所有,大唐越過烏滸水,便是師出無名。」
「然烏滸水以西百餘年前乃是屬于波斯,我們以重開波斯都督府的名義進軍烏滸水以西,便是名正言順之事。何況波斯遺民雖然很少,卻畢竟不是一點兒沒有,木坤家族盤踞吐火羅山中多年,如今波斯王普尚還帶着族人在那裏,安西健兒們若打起為波斯王復國的旗號,定然會令波斯遺民望風歸順,大軍便少了不少阻力。」
李隆基沉默許久,看着陳希烈道:「說的有些道理。我只想知道陳卿你收了木坤多少好處。」
「木坤送的東西都在這裏,微臣不敢拿回家中,一直放在身上。」陳希烈臉色平靜,自懷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恭敬的在李隆基面前打開了。
李隆基看了一眼,擺了擺手道:「收起來吧。你倒不算黑心。」
陳希烈呵呵一笑,把盒子揣回懷裏:「陛下,這件事情臣以為可行。」
李隆基沉思良久,點了點頭道:「李璟在東邊開疆拓土,朕正需要錢用。看在兩百萬緡錢的份上,朕可以答應木坤。不過要先出個章程來,一定不要影響到馬璘在河中的開拓。陳卿,你回去好好想想,寫個能讓朕滿意的奏章再說吧。」
陳希烈笑着點了點頭,躬身離去。
李隆基長出了一口氣,陳希烈不會騙他,這一點兒自信他還是有的。三千緡錢的禮物,當着他的面承認了,他自然不會追究。
戰事一起,花費的錢帛便如流水一般。李璟在遼西開拓,補給線越拉越長,耗費的錢糧越來越多,戶部已經有點兒吃不消了。
說起來還是馬璘最讓人省心。打起仗來最為輕鬆,每一戰之後都能獲得大量財富。
不過李璟已經是做的不錯了,貧窮的契丹人和奚人哪有什麼值得掠奪的東西,馬璘乃百戰宿將。李璟不過是初出茅廬,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易,必須要在錢糧上全力支持,不能讓這些沙場血戰的長安子弟心寒。
既然泥涅師的子孫還存着復國之念,那就不妨給他們一次嘗試的機會。波斯故地太大。大唐本來就沒有完全佔據的打算。
……
新的賜婚詔書從興慶宮內發出,一份直接送到了扶風郡王府中,一份送到了高仙芝大將軍的府上,還有一份直接快馬送往了河中。
與此同時,詔書的內容也在長安城內公開傳揚開來。這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意思,他自認這是一段佳話,自然不憚於鬧得人人皆知。
詔書內對於高仙芝大加讚賞,加封高仙芝為密雲郡公,右羽林大將軍。楊國忠剛剛恢復爵位,詔書剛出長安。自然不宜再加封賞,卻也在詔書里大大誇贊了一番。
得到誇讚最多的乃是馬璘,原本浮浪的行為在詔書里卻成了重情重義。詔書的最後,自然是楊家高家兩女同為正妻,同為馬家大婦這件奇葩的事情。
挽起婦人髮髻的楊幼娘已經重新在郡王府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接到聖旨之後,楊幼娘神色極為平靜,賞賜了傳旨的中官,便一個人拿着詔書去了後院。
「師父!」
站在這位她最信任的人面前,楊幼娘心中悲苦。星眸中泛起絲絲淚光。
家人都已被流放,一個人呆在長安,喜歡的男人又去了河中,拋頭露面操持馬家的大小事務。整日面對長安人的風言風語,她表面上平靜,心裏卻已經幾乎要崩潰。要不是師父在這裏,她早就撐不下去了。
幾天之前,劍南大捷的消息傳來,然後天子詔書公開發出。她的父親恢復了爵位,馬上就要入京為官。這個消息讓她極為高興,原本準備等父親回到長安後,再去宮裏求着姑母讓天子重新發一道賜婚詔書,把她和馬璘的婚期儘快確定一下,讓她早日正式嫁入馬家,擺脫這種不清不楚的尷尬。沒想到最後賜婚詔書提前來了,卻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高家那丫頭是很厲害,當初在安西時也曾饒她一命,她現在並不如何討厭那個丫頭,可是她才該是馬家的大婦,如今居然讓馬璘迎娶兩個正妻,這算怎麼一回事!
她可以接受馬璘的浮浪,畢竟這是師父早就告訴過她的。馬璘有太多的侍妾她也不在乎,富貴人家誰不是如此。然而兩個正妻這種事情,未免太過可笑。楊幼娘想像不出今後再在長安市上行走,那些人會如何看自己。
「好孩子,這已經很不錯了。」康小雨看完詔書放在一邊,看着楊幼娘微笑道。
「師父,這讓我成為了長安城的一個笑話。」楊幼娘一臉委屈地道。
「丫頭,你站在你夫君的立場想一想,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結局麼?」康小雨盈盈一笑,「東市小馬是何等人,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他能放棄承諾,拋棄一個與他有過盟誓的女子,他就不是東市小馬了。一個不顧承諾的男子,丫頭,這樣的男子值得你去喜歡麼?」
楊幼娘低下頭去,默然不語,淚水終於是滴落塵埃,看上去極為可憐。
「喜歡他,就要站在他的立場為他着想,這樣才是真的喜歡。他遇到高芊芊在前,天子為你賜婚在後,當初聽說了高家那個丫頭,我就很為你擔心。不過現在看來,結果對你來說還不錯。丫頭,相信我,這已經是難得的好結局了。」康小雨幽然道,輕撫着楊幼娘的髮髻,眼眸中閃過一絲悵然之色。
「師父,我不想做一個依附男人的女子,我不想成為一個笑話。師父,幼娘不甘心!」楊幼娘握緊了小拳頭,低聲道。
「這個世界之上,哪有不依附男子的女子。我年輕時也是這般想的,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我想要回頭,卻已沒有可能……」康小雨神色寂寥,輕聲嘆息。「丫頭,你的男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男人。你嫁給這樣的男人,哪個有資格笑話你?不要要求再多了,要求再多。握在掌心裏的幸福也會失去,明白麼?」
楊幼娘默默點頭,靠在康小雨的身上,神色微微有些疲憊,幾息之後便已沉沉睡去。
康小雨輕嘆一聲。幽潭般的眼眸看着天空,久久沉默無言。
……
看着木坤的禮物被運入內庫,陳希烈出了興慶宮,馬車駛向了左威衛將軍府。
對於自己的機變,陳希烈極為得意。兩女同為馬家大婦這樣的天才主意,可不是誰都能想出來的。
若是只有楊幼娘為馬家大婦,說不定將來馬璘和楊國忠這對翁婿就能成為一體,對他而言便是大大的不妙。而如今馬璘多了高仙芝這個岳父,楊國忠和馬璘抱團的可能性就要大打折扣。
一個臨時的主意,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好處。陳希烈自然是越想越高興。
左威衛將軍木坤在疏勒城北一戰中被安西軍射成殘廢,兩隻手卻依然有力。他在府邸之中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坐在駱駝背上,手上拿着沉重的狼牙棒,回想以往沙場血戰的榮光。
見到陳希烈到來,木坤連忙斥退左右,看着陳希烈急切道:「陳相,成了麼?」
陳希烈點了點頭。
木坤眼中現出振奮之色,低吼道:「多謝陳相!」
陳希烈呵呵一笑道:「合作而已,有什麼可謝的。王子到了故國之後,不要忘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木坤點頭:「波斯復國已然無望,能在唐軍羽翼下得一隅之地足矣。我最想做的自然是殺死馬璘,報這雙腿被廢之仇,陳相不用提醒我。該做的我自然會做。」
陳希烈道:「馬璘此人天生幸運,想要殺死此人並不容易。王子盡力去做,若能在河中殺死此人,將來不管換誰主持河中,我都會讓他給王子最好的條件,讓王子為一方之主是沒有問題的。」
木坤目光一閃道:「陳相就不擔心馬璘死了。河中局勢變得不堪收拾?」
陳希烈冷笑一聲:「王子太小瞧我大唐了!我大唐名將如雲,比馬仁傑強者比比皆是,只是沒有機會而已。將來不管換了誰主持河中,縱然不能再開拓,守成是絕無問題的。馬仁傑狼子野心,若讓他在河中之地坐大,才是我大唐心腹之患!老夫願與你合謀,非是為了右相之位,實在是為了大唐江山社稷!」
木坤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陳希烈知道木坤並不相信,不過他並不在乎。
「王子到了河中之後,千萬要謹慎行事,務必不要輕舉妄動,一旦發動就必須成功!上次王子在延康坊伏擊馬璘,告訴本相勢在必得,結果卻是功虧一簣!這樣的錯誤,決不能再有一次!」
木坤呵呵一笑:「延康坊那次雖然沒能成功,卻讓楊國忠和馬璘成了死仇,楊國忠後來流放嶺南道,起因便是此事。那次行動對陳相極為有利,若沒有那次行動,陳相又如何能做當朝第一人?現在楊國忠死灰復燃,卻不過是個御史中丞,地位還在陳相之下,皆是緣由那次行動。」
陳希烈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不過一切都是偶然,老夫更喜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現在還有人在長安坊間查找這件事情的真相,王子可不慎乎!」
「陳相的話,我會謹記。這次我到了河中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必定是雷霆一擊,絕對不讓馬仁傑再逃脫,陳相放心便是。」
「那就等候王子的好消息了。老夫回去寫一個章程,定讓陛下和王子都滿意。不日之後,王子就可以去河中了。」
陳希烈說完,接過木坤早已準備好的一份禮物,便是離開了左威衛將軍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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