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為相近二十年,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天子對他也是言聽計從。他若是看重馬璘此次的功勞,馬璘的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
雖然馬璘之前做出了市恩於下的不智舉動,可是既然他的勝利對李相極為重要,那麼之前的舉動就變成了一點兒小小的瑕疵,根本不可能影響到馬璘的前途。
安西將軍們明白了過來,自然是一個個向馬璘提前道喜。馬璘與眾人客套着,心中卻在想這雖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和李林甫扯上太多關係。
因為現在已經是天寶十一年了,在原本的歷史上,李林甫就是在天寶十一年的十一月病逝的。
後世關於李林甫的評價爭論很多,有人罵他口蜜腹劍是一代奸相,也有人說他是集法家之大成的賢相。這些爭議馬璘並不在意,可是所謂人走茶涼,抱一個快要死了的人的大腿未免太不明智。
如果李林甫還能活十年,他也不介意牢牢抱住這根大腿,可現在的現實是李林甫活不過一年,一年後上位的便是楊國忠,現在去抱李林甫的大腿,等到楊國忠上位便是麻煩。
爵位是天子封賞的,安心接受就是,至於特別去感謝李林甫,就既沒有必要,也沒有好處了。
想要立足安西謀取河中,還是要依靠中樞的支持。安西大都護府只是隴右道的一部分,沒有中樞的支持什麼事都辦不成。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漢民族永久佔據河中的夢想,就算是讓他去捧楊國忠這種白痴的臭腳馬璘也不會猶豫。
這些心裏的想法,自然只能是自己想想,不能告訴別人。
程千里臉色沉鬱,似乎對馬璘即將封侯很是不滿,向着邊令誠拱了拱手便即離開了,說是要回去準備一下,立馬就去庭州走馬上任。
宣旨完畢,新任安西副大都護兼安西節度使王正見便成了主角。王正見也沒有多說,第一條命令就是任命封常清為四鎮支度營田使,命馬璘暫為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輔佐封常清,然後便令眾將解散,三日後再來大都護府議事。
節度使有着極大的自主權,安西的官吏王正見可自行任免,支度營田使掌管府庫屯田等事務,對於安西軍極為重要,同時也是油水很大的美差。高仙芝為安西主將時,封常清主要負責的便是這些事務,仙芝出征,封常清總為留後,把後勤料理得井井有條。如今王正見替代高仙芝主邊安西,對於封常清這位安西老將依然是極為信任。
這和原本的歷史也沒有太大差別,唯一的差別是在原來的歷史上,封常清擔任的是馬璘現在的角色,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而支度營田使則是王正見自己擔任。比之原本的歷史,現在的封常清居然是更受王正見的信任。
……
邊令誠有意結交馬璘,放着大都護府不住,硬是要去馬璘的田莊。左右不過是個中官,馬璘也不願得罪於他,自然是點頭應允。
這時段秀實等人早已從焉耆回來了,與杜環岑參韓武李安一眾心腹都暫住在田莊之內。段秀實雖是道德君子,卻也知道如何應付中官,從另立的府庫里拿出來兩塊小塊瑟瑟和一套于闐玉器,算是馬璘給天使的見面禮。
這一份禮物價值超過了一萬緡錢,絕對算是大手筆了。得到這些東西邊令誠自然高興,對馬璘的態度更加親熱。
「仁傑不愧是少年英雄,果然豪爽。某家粗通相術,觀仁傑的相貌,定不會拘於安西一隅,將來定是要入朝出將入相的,貴不可言,貴不可言啊!」邊令誠命侍從收了禮物,看着馬璘笑道。
「承天使吉言,若真有那一日,馬璘定然感念天使的提點。」馬璘微笑道。
這邊令誠並非如歷史上記載那般可惡,反倒是個自來熟的傢伙,面對着杜環段秀實岑參等人也沒有架子,也能和眾人打成一片。
交好中官也是忌諱,不過馬璘又沒真想着出將入相,立足安西為漢民族奪取河中,並牢牢守住這塊地方便是他的理想,並沒準備去長安趟那種渾水,自然是不用考慮太多。
邊令誠傳完旨意,並沒有離開安西,說是要等到封賞馬璘的旨意到來之後,再和傳旨之人一起回京。
三日之後,便是王正見再次點將的日子。馬璘又去了趟大都護府,見到王正見時,老將軍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上去愈發憔悴。原本以為鞍馬勞頓歇息幾日會好一些,如今看來老將軍卻已經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這一次點將,也沒有什麼大事。安西有封常清在,一切便都能有條不紊的運轉。點完將後王正見命眾人各自散去,卻是把封常清和馬璘二人留了下來。
「仁傑,你可知道,老夫為何命你為支度營田副使?」王正見劇烈的咳嗽了一陣,靠在椅背上看着馬璘道。
馬璘搖了搖頭道:「屬下不知!」
「當真是不知道麼?」封常清在旁哼了一聲。
馬璘尷尬一笑,當着這位遲暮老人的面,他也不想裝糊塗:「屬下猜測,應是因為屬下之前狂言,為安西健兒定下了一百五十緡錢撫恤的事吧!」
王正見點了點頭,疲憊一笑道:「仁傑啊仁傑,老夫本欲來安西做一番事業,你卻給老夫出了這麼一個難題!一百五十緡錢的開元通寶,比一個安西健兒都沉!安西四戰之地,每年都有漢家兒郎戰死,你卻叫老夫去哪裏找那麼多銅錢來撫恤這些人!」
馬璘沉默不言,這種時候只能是等老將軍發作完畢,多餘的話什麼也不要說。
「一次這般撫恤也就算了,你還要這樣垂為永例!仁傑,你說說,你叫老夫怎麼辦!」
「老夫若是現在說你立的這個規矩不算,立馬就要引起士卒譁變!然按照你這個規矩,老夫哪裏還敢派出去一兵一卒?」
「這規矩是你立下的,這個難題老夫不找你找誰?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能夠變出這許多錢財來!你說這支度營田副使一職,你不當誰當?」
馬璘看了一眼封常清,另立府庫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封常清神色沉靜,沒有說話。
沒奈何馬璘開口道:「都護大人贖罪,屬下當時也是一時興起。這次屬下在河中頗有收穫,這撫恤將士的財物,都由屬下支付便是。」
王正見閉着眼睛點了點頭,道:「這本就是你該支付的,可是等到你的錢用光了呢?」
「這些財富,是我與健兒們自河中掠奪所得。等到不夠用了,我帶着健兒自去掠奪便是!」
「有志氣!那等到無處掠奪之時呢?」
「若到那時,便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時,放眼四境皆是大唐之土,我安西健兒不用再出兵放馬,自然不必操心撫恤之事了。」
王正見聽了,猛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便是更加劇烈的咳嗽。
馬璘聽着這般驚天動地的聲音,真擔心老將軍支撐不住,就這樣倒下去。
「封二,你聽到沒有?當真是有志氣!有志氣啊!」王正見咳嗽完畢,臉色漲得通紅,指着馬璘大聲笑道。
「窮兵黷武之徒罷了。」封常清哼了一聲,臉上卻是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王正見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後,王正見看着馬璘笑道:「好!好!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們真是老了!仁傑啊仁傑,若真有那一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放眼四境皆是大唐之土,吐蕃大食突厥盡皆束手,安西健兒再不用出兵放馬,老夫死亦瞑目矣!」
馬璘咧了咧嘴,心想不過是話趕話兒說到這裏,自己只想着謀取河中之地,可沒想過把這麼多任務都扛在肩上。天寶年間名將如雲,這些自己都做了別人幹什麼去?
「仁傑,封二已經跟我說過了,你的志向我已知之。高大將軍遺憾的是未能在河中之地立足,你的志向亦是高大將軍之志。老夫乃北庭邊將出身,平生最恨之事便是當年把碎葉鎮平白送給了蘇祿!老夫之志,乃是重開碎葉軍鎮,只可惜沒有機會!」
「調露二年,王方翼杜懷寶隨裴行儉重定四鎮,築碎葉城,設卡收稅,開闢軍屯,五十年內漢民於此地聚集,丁口近萬!自碎葉鎮讓給蘇祿三十餘年,老夫數年前率大軍再到碎葉,漢民剩餘不過二三百人!」
「碎葉大城,氣象依舊,所居皆是腥膻胡種!仁傑,封二,你們可知老夫一把火燒掉這座大城之時,是何等的心疼!」
「仁傑,老夫雖擊破突騎施佔據碎葉,碎葉軍鎮已幾無漢家衣冠,老夫回軍之後,碎葉便又被胡種盤踞!老夫年邁,如今已是行將就木,若不能重開碎葉軍鎮,打通絲路北道,老夫死不瞑目!」
馬璘沉默不語,看着這位鬚髮皆張的老將,心裏多了幾分敬重。
如今安西北庭二府分治,北庭軍力單薄,攻下碎葉卻無力收之,王正見心情之鬱悶可想而知。相比太宗高宗乃至武周時期,如今的安西北庭二府皆是守成有餘開拓不足,重開碎葉軍鎮王正見只能是想想而已,無法得到中樞的批准。
西突厥人阻斷絲路北道,對大唐的經濟其實是一種極為深重的傷害。不過這個時代的人們並沒有多少經濟意識,所以才沒有察覺到這些。
「仁傑,老夫以你為支度營田副使,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在完成高大將軍之志踏足河中之後,也能想起老夫的志向,重開碎葉軍鎮!等到海晏河清之時,碎葉軍鎮應該又在我大唐之手吧!」
「想要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老夫還有一口氣就支持你!封二,你也別皺眉頭,你和高大將軍有主僕之義,高大將軍的志向,你難道不想實現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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