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我是誰?
馬璘不知道。
鮮血已然迷濛了雙眼,揮刀的手卻依然穩定有力。
來自千年之後的他,本能的知道現在做的事情是不對的。
然而每一刀揮下去,看着異族腔子裏噴出的鮮血,他的心中有着說不出的快意。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便是曾經的長安遊俠兒馬璘的原則。戰場之上交手各為其主倒還罷了,被俘的袍澤這般慘死,讓他根本無法接受。
馬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和這個千年前的關中漢子的靈魂完全融為一體了,究竟自己是誰,已經無法說得清楚。
「將軍!將軍!」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睜眼一看,隱約看到一個青年的輪廓,束髮右衽,應該是唐人。既然是唐人,自然是不用殺的。
沖那個唐人友善的笑笑,馬璘手上陌刀又揮了出去,砍下了一個粟特武士的腦袋。
……
「韓武,將軍這是怎麼了?」杜環心中大急,連聲問道。
上百名安西軍精銳步兵圍成一圈,看着馬璘在那裏揮刀殺人,圈中到處皆是斷肢殘軀。粟特武士們根本不是馬璘的對手,想要逃跑卻有安西軍精銳虎視眈眈,無奈之下只能是壯着膽氣,拼命向着馬璘圍攻而去。
「這些傢伙將軍要自己解決,不要我等幫忙。」韓武低沉道,「參軍,你不知道,有不少粟特人在大軍入城之時殺了我們為奴的袍澤,如今找到的屍體已經快四百具,將軍這是發了狂了!」
「你們為何不想辦法!」
「參軍,我等都是廝殺漢,哪裏想得出什麼辦法。等將軍發泄過後,或許就好了。」
剩餘的十幾位粟特武士一一倒在了馬璘的刀下,斬殺最後一名粟特武士後,馬璘拋下已經卷了刃的陌刀,胸腔里發出一聲古怪的長嘶。
「你們都是唐人,某不殺你們,哈哈!」
杜環眼見事情不妙,咬了咬牙從腰間拿出水袋,道了一聲:「將軍,得罪了!」
十月的捕喝城,氣溫已經低的嚇人,冷水澆了一頭,馬璘才算是回過神來。
「參軍,多謝了。」
杜環長出了一口氣。
「好了,有些氣血攻心罷了,我沒事了。」馬璘揮了揮手,示意韓武等人離開。
見到眾人離開,杜環揮手示意那十幾個回鶻騎士也遠離,然後壓低聲音道:「將軍,你真的要屠城不成?」
馬璘見杜環一臉的緊張,笑了笑道:「我這樣做的原因,想來你已經清楚了。寧教人怕,莫教人欺,粟特人自己找死,怨不了別人。」
「將軍,使不得!」杜環眉頭緊鎖,連聲道,「高大將軍年前攻破石國縱兵大掠,朝中重臣已經是極為不滿,幸得陛下一力維護這才沒事。若是將軍真的做出屠城之事,縱然是我等建立班超陳湯之功業亦無法相抵!將軍,我們是唐人,不是蠻夷!」
馬璘看了杜環一眼:「我安西健兒自颯秣建千里奔襲,一路上造成的殺戮不知有多少,參軍似乎也並未放在心上麼!」
「將軍,捕喝城乃是安國都城,安息州是國朝在冊的羈縻州府,如何能和那些小城相比!將軍,且不可呈一時之意氣,斷了自己後路!蓋世功業啊,將軍豈可不珍惜!」
馬璘呵呵一笑。
這才是世家子真實的想法,說什麼不是蠻夷完全是扯淡。他早就看出來了,杜環才不會在乎粟特人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這一件蓋世功業的完成。
此時的他清醒過來,情緒便不再受到太多影響。相比較千年前的關中漢子馬璘,他自己則是要冷靜得多。如今重新完全掌控了這具身體,理智自然是佔據了上風。
「參軍,你說的不錯,我們不是蠻夷,自然不應做屠城之惡行。若是給人坐實了這個罪名,此次的功勞至少是要消減大半。你我倒沒什麼,只怕這數千兄弟也都要受牽連。」
杜環連連點頭。
「當今天子即位以來,雖說是大力開疆拓土,朝中重臣卻對此不以為然。姚崇宋璟之輩皆是主張偃武修文,李林甫任用胡將四境征伐,也只想着用軍功討天子歡心,這些傢伙哪裏曾把邊軍兒郎當人看!」
「將軍慎言!」
杜環臉色大變。他雖是世家子,卻還沒有功名,臧否朝中大佬這樣的事情他還沒有膽量。
馬璘拍了拍杜環的肩頭,示意他不必害怕。
這個傢伙已經跟自己命運連為一體了,對於他馬璘自然是沒有什麼忌諱。
此時他已經完全清醒,徹底的冷靜了下來。相比千年之前的關中漢子馬璘,他自己卻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
帶領漢家兒郎平安返回安西,這只是他作為一個漢家子的本能。
數年之後便是烽煙四起之時,想要在亂世中立足,沒有足夠的本錢是不行的。
帶領着數千漢家兒郎平安返回安西,對於杜環來說乃是謀取功名的機會,對他來說同樣是一次機會。
因為一時意氣而令這次的大功受損,未免太得不償失。
「參軍不用擔心,死的都是富人,和在颯秣建一樣。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咱們兄弟都不會進去,所以算不上屠城。」
「該付出的代價,捕喝人已經付出了,就這樣了吧!」
杜環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身上已經被冷汗打濕。
……
馬璘看着火光沖天的捕喝城。
如今安西軍的行動已經是到了尾聲。那些富商的宅邸還在燃燒,裏面的人卻都已經死光了。
捕喝城的平民們沒有受到侵犯,大部分都藏在家裏,有膽大的已經站在了街道之上,端着水盆想要去救火,卻被全副武裝的安西健兒攔在火場之外。
馬璘此時略微有些慶幸,剛才狂怒之時沒有下亂命真箇屠城,不然捕喝城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想來那個長安城的遊俠兒心中,也不屑做這樣的事情。
不過老是這樣失控終究不是一件好事,終究要把那個傢伙的影響從身體內完全祛除出去才是。
「佔據了你的身體,我會替你好好活着。你就不要再折騰了,行麼?」
……
馬璘軍令傳遞下去,安西軍在捕喝城內再次集結,有膽大的粟特人端起水盆潑向火場,安西軍健兒們也不再阻止。
越來越多的捕喝人走出家門,開始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不少貧民在火焰尚未完全熄滅之時便已經鑽了進去,開始搜刮裏面殘存的物品。
這一次在捕喝城中,又救回了一千多名袍澤,全部裝備完畢,至於部族戰士也是得到了六百餘人。
算上契苾野麾下現有的那些,部族兵的人數再次達到兩千人。而漢家兒郎可戰之兵超過七千,傷兵和老弱也有千餘人。
怛羅斯之戰中,被俘的漢家兒郎約有萬餘,如今大部分都在這裏了。
而這便是馬璘能夠做到的極限,那些被運到木鹿城甚至庫法城的安西健兒,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
「伐小勃律之役,仙芝為安西四鎮節度副使,之上有節度使夫蒙靈察。大勝之後,本該由夫蒙靈察報捷才是,仙芝卻在班師途中自行派人稟報軍功,惹得夫蒙靈察極為不滿。」
捕喝城中,一座寬大的宅邸之內,杜環坐在馬璘下手,侃侃而談。
房間略微有些陰暗,也沒有別人,除了他們二人之外,便只有十幾個粟特少女。那些都是在颯秣建隱秘祆祠中發現的拜火教聖女,被大軍擄掠到這裏。
在這些美麗的粟特少女的周圍,還有着大塊的瑟瑟,各種顏色美麗的寶石,幾張古樸的羊皮手卷。這裏面的每一樣寶物,都堪稱名貴。
「軍功若由夫蒙靈察之手上報,仙芝功勞自然是大打折扣。仙芝直接上報朝廷,夫蒙靈察雖然不滿,卻是無可奈何。此事之後,夫蒙靈察被被徵召入朝,仙芝取而代之。」
「將軍,我等的功勞,絕不比仙芝攻連雲堡的功勞小。這樣的功勞,絕對不能讓別人分了去!」
馬璘點了點頭道:「說下去!」
「仙芝此次大敗,必然會被徵召入朝。不管是誰繼任副大都護,都不會不設法分一些我們的功勞。所以我們只能是用仙芝故技,直接派人輕騎快馬越蔥嶺入安西,倍道入長安稟明天子。」
「這些珍寶和美女用來打點朝中大佬,給天子的貢品也一併送上。有了此次的功勞,以將軍在安西的品級,直接成為副大都護也不是不可能!」杜環兩眼放光,連聲說道。
馬璘笑了笑,看了一眼那些小聖女們。小聖女們都是莫名的一陣害怕,更緊的簇擁到一起。
「將軍,當斷則斷,遲則生變!」
「參軍,我來問你,這麼多珍寶,還有這些小丫頭,就算是輕騎快馬,如何能夠平安到達安西,更不用說到達長安?」
杜環道:「揀選五百騎士護衛,蔥嶺南麓各國皆忠於大唐,借道不難。入安西之後,一切道路皆已暢通,再扮作商隊前往長安即可。」
馬璘道:「安西至長安萬里之遙,等到信使到達長安時,我們應該都已經回到安西了想要不被別人分功,談何容易?」
「只要將軍回到安西後不提有信使這事即可。不管誰繼任四鎮節度使,奏章也不會比我們的信使更快。只要我們的信使比新任四鎮節度使的奏章更快,這份功勞就誰也分不去了。」
杜環言之鑿鑿,顯然這件事情他已經謀劃很久了。
馬璘笑着點了點頭,把手中一塊火焰般的巨大寶石拋給杜環。
「如此甚好,只是這樣一來,高大將軍怕是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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