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畫像風波過後,蘇明薇明顯感覺蘇明華對自己的態度和藹了許多。
以往每日問安時總是自己同蘇李氏說話,偶爾蘇李氏提及蘇明華才會跟着搭腔,或者直接是蘇李氏與蘇明華二人相談甚歡。而這幾日來蘇明華明顯是什麼都會問起蘇明薇幾句,甚至還送來了幾塊緞子,說是叫夏暮好好的替蘇明薇縫上兩塊好帕子。一些自己不用的首飾也送來了不少,不過大多都是樣式古舊或是價格低廉的罷了。
蘇明華的及笄之禮越來越近,園子裏似乎也不太太平起來。
先是足不出戶的大夫人傳來身子不大好的消息,只是這些年來大夫人每年快到蘇明華的生辰時都要鬧上這麼一出,所以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原以為今年還是一樣,只是沒想到伺候大夫人的丫鬟在有一日早上驚慌失措的跑來,跪在地上哭道,原來大夫人已經吐了兩日的血,只是守園的人也以為是假的。一直到今天早上才發現,大夫人居然水米不進了。
蘇明華一聽便默默垂淚,蘇李氏也慌了手腳,一直只是聽她鬧騰。不成想好好的人,怎麼忽然就不行了。這廂趕緊派郎中去瞧,那邊又讓馬夫去宮門口守着,一旦相爺下朝,趕緊先來家中。
只是該預備的也得備上,蘇明薇見大家忙成一團,走上前去,在蘇明華身邊附耳幾句。
蘇明華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扭臉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這才小聲道:「你先不要聲張,一會兒等人少了你來我房中。」
不到一刻鐘的時辰,除了蘇明顏,旁人都來了。
蘇李氏有些不悅的看着曹氏:「三丫頭這是怎麼了?」
曹氏剛剛得了消息,雖然這些年她恨不得壓在她頭上的大夫人早早逝去,只是事發突然,她還在屋裏抹着今年新研得的芙蓉粉呢,便聽到下人來報。趕緊換下了鮮亮的衣物,換了一身素色儒裙便匆匆趕了過來。只是指尖鮮紅的蔻丹卻是如何也洗不去的,在素色的廣袖下,顯得格外刺眼。
「回母親的話,明顏昨夜裏便一直高熱不退,喝了一碗藥好歹是歇下了,兒媳便沒有叫她。「」
曹氏規規矩矩的樣子讓蘇李氏心裏稍微平衡許多,只是蘇明顏的心思她也心知肚明,那孩子多半是自小聽慣了曹氏的念叨,對於這個大娘也沒什麼好感。
若是尋常蘇李氏定要詢問有無請過郎中,再對蘇明顏的病情仔細詢問一二,只是眼下蘇潛未歸,大夫人那邊又沒個話來。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十分慌亂。
若是大夫人真有個好歹來,那按照慣例,府中的姑娘可都要守孝三年的。蘇明華馬上便要及苐,三年過後就是十八。那時漫說是皇子,便是京中稍稍有點門第的公子哥都差不多定了親,哪裏再找一個好去處。
真是禍不單行,蘇李氏這邊火急火燎,忽然有小廝跌跌撞撞的跑來,大呼不好了。
曹氏與蘇李氏心中正煩,猛一見如此魯莽的東西,蘇李氏怒氣不打一處來:「你大呼小叫個什麼?內宅之類豈容小廝不聽傳喚便隨意跑來?成何體統!給我拉下去。」
那小廝一邊哭着饒命,一邊叩頭,倒是把來意給忘記了。
蘇明薇見那小廝哭的十分可憐,斟酌片刻,慢慢走上前去,在蘇李氏身邊輕聲道:「祖母先莫要動怒,明薇見那小廝也不像行事如此莽撞之人。何不聽聽他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若真是不打緊的來擾祖母心煩,再處置也不遲。」
蘇李氏點點頭:「還不快說!」
小廝哭的抽抽噎噎的,直起身子,一邊抹淚一邊道:「是遵義府那邊來報,說是李府的老太爺去了,問咱們這邊姑奶奶何時過去呢!」
那小廝話音剛落,便聽得蘇李氏用顫抖的聲音:「你是說,遵義李府的老太爺?」
蘇李氏瞪着雙眼,一臉的不敢相信,渾身也有些發抖。
「是。」小廝拿袖子將臉抹成了個大花臉,眼淚雖止住了,可還是帶着哭腔:「來報喪的人還在偏廳里候着呢,總管大爺讓小的趕緊來跟老太太報個信,要怎麼着還得聽老太太的。」
小廝的模樣十分可笑,可眼下這種氣氛,卻是誰也笑不出來。
遵義府李家,便是蘇李氏的娘家,也是李家的發源地。現任蘇家族長的正是蘇李氏的親哥哥——李道源。這也是蘇李氏能和曹氏相抗衡且有完全把握能將蘇明華松上那個位置的至關緊要的關係。可如今李道源的病逝,卻像是一把無形的大刀。不僅砍斷了蘇李氏的強硬後盾,就連蘇明華日後的前途也是未卜。
想到這裏,蘇李氏覺得數年來支撐她的信念瞬間坍塌,而心裏那一股子寒意不知怎麼的愈發滋生的厲害,浸透四肢百骸。腳下一僵,眼睛一黑,便癱軟了下去。
蘇李氏這一倒下,眾人頓時亂了手腳。
倒是蘇明薇眼尖手快,在蘇李氏搖搖欲墜的時候便衝上前來,蘇李氏倒下之時趕緊伸手扶住——不過蘇李氏畢竟養尊處優,身體肥碩,又哪裏是她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能攙扶的住的。她只是撐了一小會兒,便被蘇李氏壓的也跌倒在地。
哭鬧聲亂成一片的時候,只聽到一聲怒喝:「你們都在做什麼?」眾人頓時鴉雀無聲,一同看向門口。
站在門口的,正是蘇家如今的家主——蘇潛。
蘇明薇身子被壓在蘇李氏身下,抬頭時只看得蘇潛一身朝服未褪,額前沁出一層汗珠,可能是一路跑來,胸前起伏劇烈,下巴的美髯也跟着抖動。
「母親,母親。」蘇潛視線橫掃過來,這才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蘇李氏,不免大驚,一邊痛呼一邊衝上前。
曹氏也趕緊跟着上來,拿着帕子擦拭眼角:「這是怎麼說的,舅公病逝的消息傳來,趕巧又碰上大姐犯病。母親這是禁不住雙重打擊啊!」她不動聲色的便顛倒了是非,不過屋子裏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反駁於她。
還留下了兩滴淚,擦拭過後,對旁邊的丫鬟道:「還不快去請郎中來,都是一群不長眼的東西。」
果不其然,蘇潛聽了曹氏的話後,怒氣上涌,又一想到原配夫人這些年來幾乎每一年都要鬧上一出,如今將母親都氣出病來。便更加氣憤:「那個賤人命長着呢,我看即是我死了她都不會死。往後她再有什麼消息都不必來報。」
說罷,他眼角一橫,便看到了站在旁邊呆若木雞的蘇明華。
蘇明華也是被嚇壞了,她還沒從母親重病的消息中醒過來,便又聽到舅爺爺的病逝,她自幼便跟隨在蘇李氏身邊,自然知道蘇李氏這些年來都仰仗着遵義李家主宅的那位哥哥。如今後盾不在,她一顆心早就慌了,哪裏還顧到如今仍倒在地上的祖母。
正惶惶不安中,忽然感覺有一道凌厲的目光看向自己。
定睛一看,原來是蘇潛。
蘇明華目光有些慌亂,但很快的醒過神來,再一看,父親滿面怒氣和地上的四妹妹跟祖母,心裏頓時一冷。
蘇潛是最孝順的,她母親幹了許多愚蠢事,也是因為她對老祖母極為孝順,所以才得蘇潛高看一眼。如今這場景,卻是如何都無法自圓其說的。
「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過來扶起你祖母?」看着蘇明華一臉呆笨的模樣,蘇潛強忍着滿腹怒火,又看了看被蘇李氏壓在身下的蘇明薇。
三人好容易才將蘇李氏攙扶到房內去,郎中也趕了過來,請過脈後摸着山羊鬍須道:「老太太這是邪氣入體,有些受驚了。吃上幾幅湯藥便好,只是這段日子不能再操勞了。」
蘇潛謝過之後,又派人將郎中送了出去,轉頭回來,便看到了站在角落處的蘇明薇。
他從未仔細的看過這個小女兒,當年這個孩子誕下時,正是曹氏得寵,大夫人又做下了那等荒唐事。他便在也沒有見過大夫人,就連這個女兒,也一併被牽連了。
如今看來,她非但沒有心懷怨恨,反而長成了一個很乖巧的孩子。
蘇潛沒有忘記他們將蘇李氏從地上扶起來的時候,蘇明薇也跟着自己站了起來,齜着牙瞧瞧的揉了揉腰,便默默的拿起蘇李氏的拐杖送到了床頭——怕蘇李氏醒來會不方便。然後趁着眾人不備,便瞧瞧的站在角落,悄無聲息。
蘇潛在心裏很是讚許這樣的行為,又想起即便是沒人管教,蘇明薇還是這般聽話,不愧是他蘇家的女兒,名門之後。
顯然,他忘記了前不久他還重重的給了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兒一腳,導致她足足趟了半個月。
蘇明薇今日穿的是一襲碧色衣裙,十分簡單大方,頭梳兩條辮子,額前一抹硃砂,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羞澀中露出膽怯,看上去十分可人。
蘇潛將手握拳,輕咳一聲:「你的傷可還要緊?」
蘇明薇一愣,沒想到這個爹居然如此和藹跟自己說話,以為他是說上次的傷勢,便搖搖頭:「已經好了,謝謝父親。」
父親二字說的十分快,也有些不大習慣。
蘇潛點點頭:「我見你剛剛揉腰,想必是摔下去的時候撞着了。一會兒我叫郎中去給你瞧瞧,女孩子,還是不要留了疤的好。」
蘇明薇這才反應過來蘇潛是說剛剛的事,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心細,有些詫異。不過還是乖巧的答應道:「是。」
蘇潛見她十分拘謹,而自己同這個女兒也不大親近,不知該從何說起,一時兩人默默無言。
沉默片刻,便聽到裏屋有驚喜的聲音傳來:「祖母可醒了,可要嚇死孫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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