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
這個日子處於小雪與大雪節氣之間,姬玉雪對這個時節十分滿意。
武學修為到了宗師境界,心神便能自然感應天地六合,體察日月時節。
天地六合是方向感,不管是在茫茫大海,還是是無垠戈壁,隨意一站,便能知曉東南西北。
因此姬玉雪在海上,即使沒有攜帶羅盤,也能讓座船沿着正確的航線行駛,有如候鳥指路一般。
這正如她的五姐姬烈煙帶着馬隊駝伍,從不會在浩瀚的草原大漠上迷失方向。
當初姬玉雪的船隊在南洋被英國炮船打得全軍覆沒,她落海之後,僅靠着一截斷裂的桅杆,便帶着八妹姬水鏡泅上海岸。
宗師心境不僅對空間天然把握,對於時令的感應也十分精準。
姬玉雪不用翻閱黃曆,也能知道今天是一年當中的哪一天。不用去看日晷漏壺,也能知道此刻是幾時幾分。
宗師心神,就有如一座天地鍾,長掛心間。
十一月初二這日的清晨,她隻身一人,跟着兩名大明衛的千戶,來到了虎丘。
虎丘佔地雖僅三百餘畝,山高僅十多丈,卻素來被稱為「江左丘壑之表」,絕岩聳壑,氣象萬千。
入冬時節,滿目蕭瑟,枯葉與鴉聲之中,山間傳出陣陣殺氣。
古時戎馬倥傯的名將,心神極為警覺,征戰在外,見到山谷後隱有殺氣,便知道埋有伏兵。
對於姬玉雪的宗師心境來說,這些殺氣雖然微弱,卻有如毫不遮掩地攤在面前。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隨着兩名千戶,往虎丘山中行去。
縱然這裏藏有千軍萬馬,她既然來了,便不會退走。
姬玉雪素來沉默少語,行動卻十分果決,這也正是龍魂幫的風格。
海盜團伙習慣於殺燒劫掠,無論中西,都是最沒有底線的一群人。
但姬玉雪自建立龍魂幫後,一直以重規整肅手下。她公正嚴明,賞罰無私,吃穿用度與普通幫眾絲毫無別,龍魂幫的風紀和戰鬥力躍然而上,由此一步步成為中華海上第一幫會。
龍魂幫在海上搶的是外國人的生意,護的是中華子民的場子。南洋一帶,凡有中國移民之地,便是龍魂幫與諸國海盜爭鬥的場所。
在姬玉雪的強硬手腕下,龍魂幫被打造成一架精準嚴密的戰爭機器,日日都在壯大,碾碎了一個又一個對手。在東南沿海百姓和南洋華人的心中,龍魂幫就是不可戰勝的代名詞,海上玉龍就是碧波驚濤之中的第一戰神。
但是龍魂幫的幫眾卻從來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女子幫主圖的是什麼。她就好像是為海戰而生,只知道打敗海上的一個個對手,卻從沒有給自己留下分毫收益。
姬玉雪自己非常清楚,組建龍魂幫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磨練心境。
打遍全天下的海盜,打敗全世界的海軍。到了那一刻,無敵的心境便由此而生,大宗師的門檻舉步就可以輕輕跨過。
無敵有很多種含義,可以是武功無敵,可以是用兵無敵,可以是下棋無敵,可以是養花無敵。
當然也可以是海上無敵。
如果是在三百年前,龍魂幫成為中華最強的海上幫會,自然也就是天下最強的海上幫會。
但是大航海時代的到來,讓中西兩個世界發生了碰撞。姬玉雪發現中國最強的武裝船隊,在歐洲海軍強國面前基本不堪一擊。
既然傳統的船隊不能戰勝西方人,那麼就一切按照歐洲的方式再來一次。
姬玉雪沒有憂懼,沒有懊惱,只是更加地興奮期待。
這種心情,就如同自身的武學走到盡頭時,卻忽然看見遠方還有一片嶄新的武學新天地。
組建一支在歐洲來說也算是最為強大的海軍艦隊,這就是姬玉雪要龍魂幫達到的新境界。
為了這個目標,她清洗了幫中最為累贅守舊的一批老人,投入了這些年經營的全部財富,收羅了對海戰和時局最為嚮往的開明之士,還要建設一座堅固完備的海軍港口基地。
當龍魂幫的新艦隊轟碎這寰宇之間最強海軍國家的艦隊之時,天地間就有一位新的大宗師誕生。
姬玉雪給自己找到的就是這樣一條在海洋之上戰勝所有敵人的道路,到了無敵的時候,自會寂寞。
海上玉龍,寂寞如雪。
辰時六刻,海上玉龍來到了虎丘寺山門之外。
這裏有兩排人馬在等候,前一後六。人人精氣充溢,眼神明亮,皆是一流高手。
當前一人,個子很高。姬玉雪的身材和普通男子相當,這人比姬玉雪還要高出一個頭。
他臉上生着三角眼、倒吊眉,史書上稱「目三角有棱」,是刑殺之相。
見到這副足可以將小孩嚇哭的丑容,姬雨雪臉上卻沒有什麼厭惡之情,淡淡說道,「賀副使,有什麼道兒就劃下來吧。」
這人正是大明衛副指揮使千里長蛇賀春,手中的一字長蛇棍至少滅殺壓服過十個以上的有名武林門戶。
他與身後之人也一起向海上玉龍看來。眼前的少女風姿綽約,一頭飄灑的銀髮與白衣交映,氣度有如海上踏波而來的仙子。雖然眉目之間如霜似冰,卻因此更感受到那凍徹入骨侵徹入髓的美麗。
賀春打量着立在眼前的銀髮絕色少女,心中略有激動,今天這一役,便是千里長蛇吞下海上玉龍。
蛇吞龍,聽上去似乎是自不量力。但自己準備得如此充分,一定能夠消化得下。
他想到眼前如此美麗的人兒即將凋零,不由心情愉悅,便擠出一個笑容,「玉幫主,我身後的這六位,先向你介紹一下。」
大明衛明面上的高手中,有十四千戶,俱是一流高手。但他們大多來歷神秘,不是有根有底的人士。
只因大明衛專門為朝廷清除武林中的「刺頭」勢力,江湖人對他們十分反感。武林中有清正身家的人物,都不願意加入大明衛,至少在明面上不願坦露。
特別是有正本根源的一流高手,都是在本地享有聲譽的武林名宿,豈會公然成為大明衛的一員。
因此大明衛明面上擁有的高手,除了自己培養的一部分,多是來自武林界的邊緣人物。如在門派中不得志的、家門中落的、原本身世孤零的、犯過要害案子的……
但大明衛畢竟有朝廷支持,勢力龐大,收買和投靠過來的武林中人不在少數。有一些武人暗中領着大明衛的職司頭銜,在武林中為大明衛張目助勢,如九頭獅子陳虹,便是一名暗千戶。
現下大明衛的十四千戶,按照武功特點,江湖上稱為天地雙鬼、三才真人、四相金剛、五行郎君。
賀春帶到江南來的四名千戶,就是四相金剛。分別是青龍劍周龍、白虎刀鄭虎,朱雀槍朱傑,玄武斧杜武。
這些名字多半不是本名,但他們根源模糊,原名是什麼也不重要了。
據說四相金剛配合默契,聯手結陣相鬥,可以困住一名十二重樓和小三元內外合一的武學大高手。
這四人的情報姬玉雪本已知道,眼光飄向了另外四人。
賀春呵呵一笑,「玉幫主,我這四名手下號稱四相金剛,只因他們的武學淵源都來自於佛門外家功夫。而另外這四位掌門老師也是少林外家流派,因此就親近起來了。」
他指着另外四人介紹道,「皖北獅吼門的掌門陳老師,福建五虎門掌門彭老師,廣東黑虎門掌門蘇老師,江西風雷豹門掌門譚老師。」
這廣東黑虎門和蘇州黑虎門雖是同名,卻不是同一分支。只因像虎拳這樣的大拳種流派繁多,在中華各地開枝散葉,能想起來的名色就那麼幾個,很容易重複。
姬玉雪名聲震於東南沿海,對幾位當地武學高手的名號也心中有數,凝目看了他們一眼,「幾位老師近日是否帶隊在群英館裏挑我九妹的擂台?」
有三位掌門臉色一紅,九頭獅子陳虹回話道,「令妹雖然年幼,卻能自創拳法,真乃武林奇才。由其妹而知其姐,所以我等仰慕幫主武功,特意前來請幫主指點。」
賀春接過話頭說道,「玉幫主,在山門外談事不是個正經。這虎丘寺是蘇州名勝,我們進去尋一間靜室,坐下品茗細說。」
姬玉雪往寺內看了一眼,此刻大門還未打開,圍牆之後,琉璃瓦檐重重疊疊,一座斜斜的七層高塔十分引人注目。
無可無不可地說道,「進去便是。」
賀春一使眼色,給姬玉雪帶路過來的兩個千戶便上前敲擊寺門。
敲了半天,大門之後沒有任何動靜。
賀春皺起眉頭,喝道,「廣隆方丈,賀某前來向寶剎拜禮,還望大開山門。」
寺內傳出一個如同隆隆雷響的聲音,不愧法號叫做廣隆,「賀施主,今日東南禪林在此聚眾說經,本寺不便受擾,山門暫封一天,請施主海涵。」
賀春驚疑了一下,旋即又道,「方丈,我準備了很多香火錢來的,不要辜負了我們一番向佛之心。」
廣隆嘆道,「賀施主,今日實在是不便開門,你下次再帶香火錢來吧。」
賀春想,你這和尚真是木魚腦袋,今天不開門,我以後還給你送什麼香火錢。
「廣隆方丈,你請南少林的玄德大師過來,賀某有話要對他說。」
只聽廣隆說道,「玄德大師過來也是一樣,這山門封閉一日,是玄德大師下的吩咐。」
賀春不解道,「禪林說經法會也沒有拒絕香客上門的道理,玄德大師怎會有這樣的意思?」
廣隆嘆道,「這倒不是玄德大師的意思。今日有靈台大居士上門,要本寺關閉一日,專與玄德大師談禪。」
賀春大吃一驚,「有大宗師上門?他究竟要做什麼?」
廣隆道,「老衲已經說了,大居士要本寺今日閉門,專心和玄德大師談禪。」
賀春想了想,問道,「大宗師今日不出來麼?」
廣隆道,「大居士有言,今日只參談佛理,不理俗務。」
賀春點了點頭,「方丈,剛才多有打擾了。」
他回頭對姬玉雪道,「玉幫主,既然虎丘寺今日不開山門,我們便在外面商談。」
陳虹忍不住問,「賀副使,怎麼會有大宗師入寺,他衝着誰來?」
賀春道,「不衝着誰來,與你我無關。」
陳虹道,「大宗師不能對宗師以下人物出手,為什麼不能進寺?」
賀春搖頭道,「大宗師不能無緣無故出手,但可以先立下規矩。這位大宗師既然已經不許今天開門,誰要是進去,就是壞了他的規矩。我們只要不進寺門,就和大宗師無關。」
他看了看姬玉雪一眼,心中忽然更加火熱。不管裏面的「大宗師」是哪一位,自己當着她的面碾碎海上玉龍,想來這位「大宗師」的心情一定會變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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