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青天 第六十三章 社會責任感
鐵線幫的大多數人即使不清楚詳情，也多少能看出幫主請來的這位高手，好像和對方是自家人。
沈小雷臉色再木訥，此時也震驚了，「你是姬家的八小姐？是你在用新式鐵機，把我們織匠的活計全都搶了？」
姬傲劍已經明白了，在銀兵坊大批訂購提花織機的大主顧，就是八姐姬水鏡。果然只有她才算得上是大主顧，那鐵狼幫真的只能是看門的。
難怪這山莊叫做「銀鏡山莊」，可不就是因為她名字里有個「鏡」字。
想想八姐這些年來，把生絲收價壓得那麼狠，掀起了江南桑農破產大潮，無數失地農民背井離鄉進了城，沈家莊就是其中的一員。
現在八姐對於絲織品，也開始用新機器高效率生產了，一下子又讓蘇州織工失去飯碗，萬戶停機，半城慘雲。可憐這沈家莊剛改組成鐵線幫，還沒幹上多少日子的織造活兒，又再一次被逼得失業了。
八姐，你真是江南經濟界的壟斷巨頭啊，所作所為都是這麼有氣魄。
姬水鏡羽扇遮臉，緩緩看了鐵線幫幫主一眼，「啊哈，原來是小雷呀，還是老鄉哦。」
沈小雷一臉悲憤道，「八小姐，我們既然是老鄉，你為什麼要逼得我們沒活路？」
「看你說的，一群大男人有手有腳，養不活自己，還來怪我這個弱女子嗎？」
姬水鏡搖着手指，「小雷啊，去年我帶着弟弟找你們幾個莊子要買你們的地，你們那時要是答應了，我就不用在蘇州這裏開工場了嘛，你們也可以直接在我的絲織場裏受僱幹活了。」
姬傲劍道，「八姐，前幾個月我已經把他們的地都買下了。」
姬水鏡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道，「可是我急等着開工籌錢，把絲庫和鐵機運到那邊去再織造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在這裏直接生產了。」
沈小雷仰起頭來，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姬傲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沈幫主，接受現實吧。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資本主義的發展史，就是資本剝削勞動、列強掠奪弱國的歷史，這種剝奪的歷史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載入人類編年史的。」
姬水鏡把羽扇從臉上放下，怒道，「小劍，你說什麼？」
她雖然不太明白資本家這個新詞，卻也能聽出姬傲劍講的好像和自己有關，
小靈貓立刻在八姐面前表忠心，「小劍，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八姐呢，她那麼善良可愛，怎麼會是每個毛孔……」
姬水鏡喝道，「住嘴。」
心想你要再複述一遍，真要噁心死我了。
姬傲劍道，「八姐，我說的是資本，不是說你。資本掠奪世間萬物，獲取利潤，乃是天道常理。就是所謂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姬水鏡臉色緩了下來，「這就對嘛，一切都是資本的錯，與我是沒有關係的。」
姬傲劍又道，「八姐，雖然都是資本的錯。可你作為企業家，是應當具有社會責任感的。」
姬水鏡奇道，「企業家是什麼意思？社會責任感又是什麼？」
姬傲劍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像你這樣開辦大工場的大商人，就是企業家。社會責任感就是你賺了錢後，要回報社會，要修橋鋪路，要濟困解貧，要救災賑民。」
姬水鏡蹙眉道，「這些，不是應該官府去做的嗎？」
「八姐你錯了，我中華自古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姬傲劍理直氣壯道，「江南一地向來多出儒商，自家得利，也能造福桑梓。八姐，你怎能只顧賺錢，不顧老鄉死活，這樣境界就低了。」
姬水鏡在台階上走了兩步，「小劍，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直接說出來吧。」
姬傲劍道，「八姐，你讓他們沒生計可做，總得指點一條出路吧。」
姬水鏡哼了一聲，「我能給什麼出路？我又不是無所不能的。」
姬傲劍道，「六姐那裏重組船隊，不需要人手嗎？」
姬水鏡撲哧笑了，「龍魂幫在江南各城的碼頭上日日招工，來者不拒，你自己問他們為什麼不去？」
姬傲劍愣了一下，你倆一個把人逼得破產，一個就招收破產者去當海盜，這配合起來挺不錯的呀。
在某個行業提高生產力產生大量失業不要緊，關鍵是要創造其他就業崗位，把人員吸納過去。
他回頭問道，「沈幫主，你們沒考慮過去當水手嗎？」
沈小雷慢吞吞道，「海上風險高，又是背土離鄉的，這心裏不踏實。」
中國明清時代的沿海海盜，大多是由東南沿海破產農民組成的。農民原本就生存艱難，勉強度日，對於到海上去討生活比較容易接受。
但是離土進城後的農民，見識過了繁華世面，過的日子比在鄉下好得多了，即使丟了飯碗也不怎麼情願去過漂泊不定的日子。
姬傲劍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立即道，「沈幫主，高風險才有高回報。海上是暴富的天堂，勇士的樂園，還能見識浪漫的生活，廣闊的世界。海外的貿易一轉手，獲利常有幾十倍。海上捕到了珍貴魚獸，賣出去就是天價。大海深處和島嶼之中還有各種藏寶財富，發現了就能富可敵國。」
沈小雷聽了他一通天花亂墜的說法，腦子裏暈暈乎乎的，「海上真的有這麼好？」
姬傲劍正色道，「當今世界，最富裕的國家都是海商立國，以五洲四洋為池場，來往運輸貿易，這麼大的局面有什麼生意可比得上？」
「而且海上還可以動刀子劫掠，只要你能打，搶到他國一條商船，就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而且你們去各國碼頭之時，還能見識到世界各地的風情美女，帶一個回來，下半生的幸福都有了。」
鐵線幫的人頓時個個眼中發光，「幫主，我們就去海上吧！」
姬水鏡在台階上眼波流動，望向姬傲劍，「小劍，你很會說嘛，你不如幫龍魂幫去招工吧。」
姬傲劍正色道，「八姐，這是企業文化。」
姬水鏡又奇道，「什麼是企業文化？」
姬傲劍道，「企業文化就是說，開堂口不能為招工而招工，要仔細告訴人家有遠大的發展前景，有個人的美好前途，這樣才會有吸引力和凝聚力，才會讓更多人願意來投奔。」
這邊沈小雷雖然動心不已，卻又猶豫了一下，「少莊主，我們去投奔龍魂幫也不一定能當水手呀，聽說許多人過去只是下田種地的。」
姬傲劍一愣，六姐你原來不只是招水手啊，難道還招募移民下南洋？你到底想幹啥，這是割據自立的節奏嗎？
面上很認真地說，「沈幫主，你不用擔心，你們幫里的兄弟苦練外家功夫幾個月了，個個能打，都是人才啊，龍魂幫怎麼會捨得讓你們只去種田呢？」
沈小雷想了想，眼中有點喜色，「沒錯，我們很能打的。」
姬傲劍吁了口氣，心道終於勸說成功了。
阿恪在一旁卻道，「哥，不能去。」
姬傲劍心想，沒道理啊，你居然還沒被我忽悠成功？
於是問道，「阿恪姑娘，為什麼還不能去？」
阿恪道，「我暈船。」
沈小雷一揮手，嚴肅道，「暈船這種事情，慢慢就習慣了，我們鐵線幫以後就去海上闖蕩吧。」
他對着姬水鏡拱手深深行禮，「八小姐，我們有眼無珠，屢次冒犯了你老人家。幸好少莊主指點迷津，我們幡然醒悟，能不能讓我們投到六小姐手下？」
姬水鏡看了他兩眼，「畢竟是老鄉，不用當面為敵最好了。你們天明了去碼頭上找龍魂幫，就說是我和小劍介紹來的。來人，帶他們從偏門走開。」
姬靈星喊道，「沈幫主，也要記得說是我介紹的哦。」
沈小雷喜道，「一定一定。」
姬靈星又道，「還有，我家小劍畢竟是幫你打了那隻鐵背蒼狼的，一千兩銀子可不能賴掉。」
沈小雷道，「一定一定，我會派人送過來的。」
阿恪氣哼哼地跺腳，「這個時候你還要盤剝我們？」
姬靈星得意道，「一切都是資本的錯，和我是沒有關係的。」
鐵線幫的人走掉以後，院裏只剩下了三人。
姬水鏡瞅了瞅弟弟，又瞅了瞅妹妹，哼了一聲，「好啊，小劍，今天把八姐教訓得不錯啊。」
姬傲劍笑道，「八姐，我只是實話實說，你莫見怪。」
忽然見到八姐已經走到身邊，幽幽香氣傳來，輕聲輕語說道，「小劍，把手伸出來。」
姬傲劍眨了眨眼，伸出右手，問道，「是要打手心麼？」
姬靈星急忙跳過來，送上一根從地上撿來的樹枝，獻寶似地說道，「八姐，用枝條抽，你手就不會疼了。」
姬水鏡看着他們兩個，哀怨道，「你們為什麼把八姐想得這麼可怕？我只是察看一下小劍的身體，瞧瞧他有沒有暗傷。」
姬傲劍心裏一動，檢查身體，好像是好事啊，難道是像我之前檢查那個神父一樣？
然而八姐只是很簡單地握住他的右手，溫軟柔嫩的白玉小手上，傳過來一道暖流，在他體內流動。
「八姐，什麼是暗傷？」
姬水鏡閉着眼睛道，「練習外功久了，在筋骨臟腑之中，有時會產生一些細小難愈的暗傷，積累多了，不僅影響功力提升，還會減損壽命。」
姬傲劍覺得聽上去很可怕的樣子，「那怎麼辦？」
姬水鏡道，「內功練出小三元，自生元氣，就可以治癒暗傷了。所以內家高手能長壽，就是因為自療能力強呢。」
她忽然詫異道，「小劍你的氣血竟然真的到了七轉，半年不到怎麼提升了這麼快？你不會是把赤龍丸當糖來吃吧，這嚴重影響你的根基啊。咦，你筋骨上的暗傷也不少，平時究竟是怎麼練的，太超量了吧？」
姬傲劍一愣，已經影響根基了？難道我的功力要因此到了盡頭，沒法提升了？
陡然間八姐一雙明亮的眼睛睜開，直直地看着他，「你的內功居然已經三象歸元了！沒天理啊，七轉氣血就能練出小三元，五姐六姐當年也不過如此。」
姬靈星在一旁聽了大喜，「小劍居然已經有小三元了？哈哈，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弟，真是爭氣哦。」
姬水鏡嘆道，「既然已經三象歸元了，好好調養幾個月的元氣，你的根基和暗疾都不是大問題。」
姬傲劍心裏一喜，多虧我及時領悟了蒸汽意境，這下子身體不愁後患了。
姬水鏡回頭，步履變得有些沉重，「把你那身黑衣脫掉，進屋來說話。」
姬傲劍隨手扯下外衣，問身邊的九姐，「八姐怎麼了，怎麼突然心事很重的樣子？」
「她受到打擊了。」
小女孩一本正經道，「她是氣血八轉的時候練出小三元的，被你比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