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學術興盛,主流思想在今古,如今為鄭氏學,而在荊州,向來講格物致知的龐德公為當世儒學帶來了一股清流。
其實格物致知四字最早見於先秦經典《禮記·大學》,是該書所提出的儒者求學八階段的初始兩個階段:「古人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這一段話在儒家學子來講是家喻戶曉的,更是對古代學子有着重要影響,在儒家學說中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而『格』、『物』在古時候有着很廣泛的用法,尤其是這一段話,孔子本人並未做解釋,而孔門弟子對格物致知的含義亦未闡發,這就導致後人在理解格物致知含義時出現很多歧義,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理解做出了合乎己意的解釋,而這就間接使得格物致知四字在這一時期出現了百花齊放局面。
就好比今文學者講格物,古文學者也將格物,而鄭玄大家也注釋說格物,只不過它們這些對格物的理解,遠遠無法與龐德公相提並論,就拿鄭大家對格物致知的註解來說,他認為知謂知善惡吉凶之所終始也,『格』,來也;物,猶事也。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其知於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來也」。
這一註解在劉瀾看來有兩點不可取:其一,它縮小了「知」的範圍,認為「知」僅限於「知善惡吉凶之所終始」,可這在《大學》中,是並沒有這樣的限制;其二,它顛倒了「格物」與「致知」的因果關係,認為「格物」是由「致知」所致。
可這些人的格物致知,說白了其實都是離物而空洞地窮理,是劉瀾所不能認同的,而反觀龐德公,對于格物則要求學子要親自動手,實地去做,以物窮理,此方才是格物致知之正理。
剛才席前還在討論着諸葛昨日的耕者有其田,可不知怎地就說到了格物致知,而從在場幾人的反應來看,最先引出話題的可能就是鄭玄的高徒,至於叫什麼還不清楚,可是只是三言兩語,就被荊州書院的學子反駁了下去,沒有了之前盛氣凌人的氣焰。
而這學子也是輸人不輸陣,雖然被孟公威幾人反駁的啞口無言,可還是忍不住出言諷刺一句,看似是挽回顏面,實在是輸人又輸陣,孟公威、石廣元二人聽後都大笑着,那那儒生則一臉不忿的起身,一甩衣袖,冷哼一聲轉身離開,從劉瀾身邊走過時,甚至還眼神陰冷瞪了他一眼。
什麼叫無妄之災?劉瀾這就是,這年輕士子算是徹底記恨上了荊州學院的學子門了,連帶着把自己這位客人也當成了主人,好在劉瀾是將軍臂膀能跑馬,視而不見,不然已經動怒的許褚說不得真會上去讓這位弱不禁風的年輕士子張長記性。
劉瀾繼續站在荊州學院的廣場前,聽着角落之上諸葛二友之間的交談,只聽眉目清秀的石廣元大笑着說道:「孟兄,都說君子言義而不言利,以孟兄之才,怎生會對他種人如此看重?」石廣元並非是那背後議論人的小人,着實是方才那人太過無禮了,現在等他一走,才終於能夠對孟公威說出了心裏話,而這番話,顯然也替周圍幾人說了出來,都含笑不語,想聽聽看孟公威會如何辯解。
孟公威微笑說道:「此人有才,大才,王道義利不輸孔明!兵書戰冊不遜孔明!六經之義不壓於孔明!」
「就他?就這樣的人?」孟公威話一出口,甚至連劉瀾都情不自禁的回頭又望了眼那道遠去的背影,難道剛才是自己錯過了哪個大才?可是這時代能夠與諸葛相提並論者,就劉瀾所知道的大多都出了仕,不可能來到荊州,除非是他……
司馬懿!
「諸位可別看他年紀輕,可小小年紀便博學洽聞,日後不可限量啊。」
「就這樣的人,也算得上是受孔子之教?」孟公威如此誇他讓在座的幾名士子都有些不舒服起來,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就這樣鋒芒畢露,日後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大成就?最後只怕落一個狂生之名,一世再無出頭之日!
孟公威對眾人的評論沒有太過理會,而劉瀾呢,則立時暗示近衛軍去盯上那年輕人,這人不管是不是司馬懿,他都想與之交流一番,當然他也明白,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招收些世家子弟雖然容易,可對三河氏族的吸引卻並不大,更何況還是河內的司馬家,又怎麼可能看得上他劉瀾,就好比同為博陵的崔州平,表現就與崔琰大相徑庭,為何,全然是因為他與崔琰有過交情,而崔州平,世家思想,寧做鳳尾也不去做雞頭,這一點上,諸葛四友最後也只有諸葛最為出眾,何也,諸葛做了雞頭,而他人做了鳳尾。
孟公威微笑着,道:「諸位不必太過刻薄,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如此挖苦他人,似這般,我輩豈非也有負孔子之教?」
「公威所言甚是,孔聖所教,我輩一生所追求的便是一個仁字,我等這般,豈不是有悖仁教?」
孟公威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一人便插口,道:「公威所言雖善,然自前漢以來,治國終究還是講一個『禮』字,而非『仁』,更何況這等狂傲小輩出言不遜,傲慢無禮,我輩何須與他言仁更何須與其說禮?
眾人都點頭稱是,而劉瀾則微笑不語,並沒有因為那人可能是司馬懿就幫他說話,而是耐心聽着他們的言論。
可沒想到,原本是因為司馬懿之間的爭論,最後又演變成仁與禮之間的爭辯,
自有漢以來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始終凌駕於仁之上。對於人道始終是持否定態度的,正是在這樣的認定之下,禮始終在仁前,但此時在孟公威看來,禮不過是孔子為了達成仁道而採取的方法,並不用恪守禮儀不放,關鍵還是看事情是否合乎仁道。
這番話說的,對於劉瀾算得上是老生常談了,曾經就禮儀與仁義劉瀾與張昭有過一番促膝長談,他始終認為,不管什麼仁道,什麼仁者愛人,也不管是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首先所考量的都是去教化,至於是用法律約束還是用仁德教化,都偏頗了些,兩者兼用,才是正道,而在正道之前,卻是要能夠為百姓帶來福祉,讓百姓安居樂業,不然說什麼仁德說什麼禮儀都是妄言,百姓連活下去的希望都沒有,誰還去在乎什麼仁德禮儀,為什麼老話會有窮**計這一說呢,被逼的沒辦法,只能去幹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來維持生計啊。
所以仁義禮儀不管如何變,首先你得讓百姓生活富足了,那麼也就合乎仁義也就合乎禮儀了。
劉瀾笑了,因為說這番話的是一位年約二十歲的年輕人,他長得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緩緩走到了幾人身前,在他們派兵笑而不語。
而劉瀾之所以會笑,並非是因為他說出了劉瀾心中所想,而是因為碰到了老熟人,諸葛亮。
而當他停步的一刻,也發現了劉瀾,雖然多年未見,可兩人的變化都不大,他一眼認出了劉瀾,劉瀾也一眼認出了個子長高了的諸葛,而此時正在劉瀾身旁的陳果則第一時間為他介紹,不過他還沒說完,諸葛亮已經笑着走了上來:「將軍,您怎麼到荊州了。」
「有點私事,處理完了便專程來瞧瞧你!」
劉瀾餘光瞥了眼諸葛,發現他手中握着一本帛布書籍,但並非是什麼兵書戰冊,居然是一部易經,只不過並非是這時代流傳最廣的京氏易,劉瀾伸手,一副所要的模樣,和這位晚輩,他可沒那麼客氣,而諸葛猶豫了下,便將易經交給了劉瀾。
此時,兩人的舉動吸引了方才的孟公威等人,齊齊向他們看來,不過此刻他們可沒有繼續坐着,齊齊站了起來,嘀咕着到底這人是什麼來頭?
劉瀾翻開易經,曾經他有緣見到過袁家注釋的京易,可眼前這本易經,卻全然不同於當年所見,裏面的注釋大大不同,甚至很多注釋居然是以玩笑之語寫出來,可如此一來,看上去反而更加有趣了幾分,不過這才只是讓劉瀾看來,如果是讓鄭玄或者是龐德公這樣的老儒看到,那八成就要吹鬍子瞪眼睛大罵諸葛一聲離經叛道到了極點。
「這都是你為之注釋的?」
「嘿嘿,三家之易,立言太高,今人所釋,又多據一時所見,難免就是聖人本旨,余商量之處,小作塗鴉之筆,立言不高,己意淺薄,即不出原經之意,又不求尋得聖賢之意,更不敢奢望能高於聖人之說,完全就是閒來無事,胡鬧之語,將軍可切莫當真。」
諸葛在荊州學院那可是有名的眼高於頂,可在劉瀾面前,卻也得執晚輩之禮,雖然他清楚劉瀾乃治毛詩的大家,易經未必有所涉獵,可劉瀾既然敢所要,又直指他塗鴉之語,說明他對易經也有所研究,而他又是素來知曉劉瀾之才的,所以連忙解釋,完全是客套,因為這世上,只怕除了龐德公,恐怕也只有劉瀾才能懂他了。
「自古易義晦澀,世間大多誤解之輩,所解經義華而不實,以致將聖人之義解得如踩浮雲而登虛空,一着不慎,粉身碎骨,可世人卻樂此不疲,反觀爾,雖然年少,可對易義卻自有一番獨到見地,雖非解經正統,可卻要比那些皓首窮經的老婦人強太多。」
劉瀾擺出一副老學究的樣子指點起了諸葛,不過這也都是後世的一些見底罷了,若非這段經歷,與諸葛相比,這見識就差了十萬八千里了,不過最讓劉瀾拍案叫絕的,無疑就是諸葛亮對易經最獨到的見底就是所有的義都在經中,而所有的釋卻又皆在經外,恐怕這個時代,就算是治了幾代人的袁家都要自愧不如,估摸着也只有虞翻能強他幾分了,至於劉瀾嘛,伯仲之間,又或者稍遜一籌!
「嘿嘿,小子讀經,不似他人一絲不苟,向來是不求甚解,讀到可愛處,多看幾眼,讀到苦澀處,束之高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諸葛在劉瀾面前多少還是有些靦腆,甚至是有些拘謹的,也許這就是少年時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記太深刻了些,當時還是少年的諸葛對劉瀾,完全就是看待偶像,這樣的偶像印記留在心底,只怕這輩子也不會改變了。
「活讀書,把書讀活,死讀書,把人讀死,既然甚解又何須通達?」這一點,劉瀾是極其贊成的,因為他就是如此讀書,而讓他養成如此習慣的,便是那位讓他一生受益的老學究『劉茵』對他的印象太大了,最少在這個時代,劉瀾有了立身之本,不管是與一字不識的老粗,還是與鄭玄、張昭諸葛這樣的才學之士,都能發表一些自己的見地。
劉瀾合上書,打算將易經交還給諸葛的一刻,卻發現最扉頁之內,卻有着一行小字:博覽眾家之易說,始信大道之本源。
「有意思。」這一句話,讓劉瀾覺得十分有意思。周易可是被儒門奉為儒門聖典,六經之首,可劉瀾這段話卻有種質疑的意思在裏邊,也許他之所以會翻看易經,便是要確定易經到底有何資格列六經之首,正是想到這一點,劉瀾才會忍不住笑出聲。
不管是當世還是後世,學儒家經典之人,都是因學而學,估摸着鮮有人會抱着似諸葛這般懷疑的態度去翻看易經,雖然最後諸葛亮推翻了自己的懷疑,這有此等態度,可見這樣的人才終歸是真正治學之士。
這讓他想到了一句話,諸葛亮去當教書先生,這樣的大才,當教書先生並無不可,可終歸是委屈了他的滿腹經綸!
劉瀾又如何能再把他留在荊州書院,讓他每日對着這些苦澀的儒經而無法一展心中所學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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