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那個夏末秋初是潮熱的,悶悶的,不像是北方的時節,北方的那個季節本應該是驕陽高懸的乾燥的季節。
縣城的汽車站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與包袱,有許多的人要回來,大概是因為快要秋收了;也有許多的人是要坐車外出的,開學的季節,自然有很多的學生,還有送學生的家長。
杜文藝就是這群學生中的一員。
父母的臉貼在車窗的玻璃上,憂傷而又不捨得,千叮囑萬囑咐之後,還是不放心。杜文藝看到映在車窗玻璃上父母的臉,有種想哭的感覺。售票員一次又一次地催促着,許多的父母殷殷叮嚀着,年輕而又忐忑的心激動着,也期盼着……最後車子開動了,她知道,這一次離開家,要好久好久才能回來,她從沒有這麼久地離開家過。
她就要去讀大學了。
父母的身影終於不見了,汽車駛過建設路,行完南北大街,終於達到北關,然後一路西行,湛藍湛藍的天空如同潑墨山水畫一般,映得大路兩側的綠樹好似畫中的一抹清涼的綠意,安靜又端莊。
杜文藝從離開家開始,就一直有很多種複雜的感情縈繞在心間,既有對未來遠方生活的期盼,也有對無法預知的新的生活的忐忑,新鮮刺激又有點手足無措,對,如果非要有詞語來形容她當時的心情的話,就是對新的即將開始的生活既感到新鮮刺激又有點手足無措——像極了她由初中剛到高中時的心情:期盼又迷茫。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離開家——遙遠的離開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省份到另一方省份。是的,她要去上大學了。
提起她要上大學這件事那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喜事,起碼在她心中是,在她認為的世界裏是。因為高考超常發揮了,大家都樂得臉上像是開了花,尤其是她的父母大人,不僅睡夢中都在說她考上大學的事,甚至平常走路的時候,見到一塊啞巴磚頭,都恨不得傳給那磚頭一種能和人交流的神奇的功能,以便能聽得懂自己的驚喜。可是同時,家裏人也非常擔心,擔心她不遠萬里孤身一人去讀書,擔心她路上的安全,擔心她能否適應遙遠的城市的生活,從衣食住行到人際關係——未曾見過大世面的小縣城的孩子到外地去讀書,幾乎和莽撞無知的農村人闖到流光溢彩的城市裏沒有什麼兩樣,什麼都是新奇的,什麼都是陌生的,需要適應的東西太多了。
當然了,作為事件的主人公的杜文藝倒是表現的相當有把握,拍着胸脯保證一切都不是問題,可是,那做爸爸的還是不放心:「不行,你太小了,還是我去送你吧!」
「哎呀,爸啊,你太小看我了,在咱們這個一千個人裏面才出一個重點大學生的地方,你女兒我都能考上重點大學,那智商得有多高啊,什麼事情能難得到我啊?何況不就是坐車去學校嗎,我不知道了可以問啊,火車上有那麼多去讀大學的人,還怕什麼啊!所以啊,爸爸啊,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保證放假回來肯定會還你一個毫髮無損的寶貝女兒的。」
那當媽媽的倒是很支持女兒一個人去,起碼可以鍛煉一下。於是杜文藝終於得以有了日後引以自豪的千里迢迢獨自到校的傳奇經歷——當然,這得和她日後的幾位大學室友相比較而言的。
到達京濱市的那天是個大晴天,驕陽低垂,這是杜文藝的切身感受,總覺得那大大的太陽離自己太近了,仿佛就在自己的頭頂掛着,一不小心就會砸到自己的頭上似的。不過南方的樹木山水在她看來還是別有意趣的,那是不同於家鄉的一切的另外一種景致。
坐了整整二十四小時的火車,終於到達京濱火車站了。火車站很小,髒兮兮的好像蒙上了一層怎麼沖刷也沖刷不掉的灰塵,杜文藝甚至感覺這小小的灰撲撲的火車站像是一個煤球不小心滾落到了這山清水秀的城市裏似的。
不過,總算是擺脫了火車上那股怪異的味道,那是混雜着汗味、腳臭味、廁所味等等多種味道的無法言說的味道,下了火車,她終於可以好好的呼吸一下了。
杜文藝只覺得擠來擠去的沒有空間,幾乎都是學生。人太多了,車也太多了,包太多了,幾乎每個人都是身上背一個包,手裏拎一個大箱子,另一隻手裏拿着一個小包,這個過於「精緻苗條」的火車站,都沒有分開說明哪兒是售票廳、哪兒是候車室,因為根本不需要分開說明,地方實在太小了,一眼看去,就是那麼大的一個地方,集所有的功能於一身。
從車站出來,一股燥熱的風吹過來,已經是下午了。儘管這風是熱風,但是杜文藝還是覺得這風吹得人好舒服啊。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真好。火車上實在是太悶太熱了,她現在才懷着好奇的心情打量這兒的一切,房子像凋零的花一樣攤在地上,灰撲撲的,路也是彎彎曲曲的,就像一條條小溪似的,又像想像中的人的腸子一樣,直走到不知道多麼遙遠的地方,在她從小到大的世界裏,看到的只有平原,廣闊的平原,一望無垠,便以為整個世界都是平原,雖然說地理上也學過山地、丘陵、高原之類的,但是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山及山路,覺得很是新奇,很想一下子沿着路一直跑,一直跑,看看那九曲十八彎的路到底能把她帶到哪兒去。
「我的大學,我來啦!」杜文藝在心裏對自己歡呼,這是她夢想了千百次的場景。頭懸樑,錐刺股,破釜沉舟……高三的殘酷與激昂,青春與夢想,從來都是記憶里最值得回味的地方,因為高三結束,一個人一生之中,最博學的階段就過去了,所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理並蓄中外皆曉」,現在的她還只是在自己的道路上因為可以暢快地呼吸新鮮空氣而歡欣不已,並沒有想其他的。
「喂,同學,你是京濱大學的嗎?」她還正在欣賞這初次見面猶顯陌生的城市的時候,一個男同學過來了。
杜文藝嚇了一跳,這個男同學瘦得嚇人,好像跑着跑着就能不見了,因為跑的時候有風!那風一不留神就把他帶走了!寬大的運動衣掛在身上,隨着他的動作而擺動,好一幅風擺楊柳的畫面啊!
杜文藝這才關注到人,大部分剛下火車的人都拖着大大的箱子艱難前行,當然拖着箱子的都是父母大人,前面的那個歡呼雀躍的小人兒都是來上大學的,和自己一樣都是嬌生慣養的,哎,我們這些80後啊!外面好多學生,都在排着長長的隊伍,還有人在維持秩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看向和她說話的那個男生,只見他手上舉着個大大的牌子,上書四個大字:京濱大學。杜文藝看到那上面的字,心裏就在想:「這字寫得可太對不起千里迢迢到這讀書的大學生了啊,太難看了!」
杜文藝腹誹的時候,和他說話的男生舉着大大的京濱大學的牌子,還在等着杜文藝回答呢。
身上的汗如同長了腿和腳一般,杜文藝只覺得渾身難受得不行,一邊看着面前的這群人,一邊摸索着去翻包里的紙巾,嗨!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是啊,你們這是來接新生的嗎?」杜文藝回答的時候,發現一撥男生已經走到自己的身邊了。
「我幫你提着箱子吧,這是咱們學校的校車,小師妹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高天琪,是計院的。」
那自稱叫高天琪的主動自我介紹道。
旁邊的幾個男生聽他這樣介紹自己,不禁略微有些詫異地看向高天琪。
其中一個男生忍不住喊道:「哇塞!今天都快一天了,一個上午過去了,一個下午又過半了,你竟然還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這廝是個啞巴哩!」
高天琪只是靦腆地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
高天琪現在是大二的學生,在他們那個人人都高談闊論的宿舍里,他幾乎屬於寡言一族的,因為其他的舍友都是法學院的,只有他,堂堂一個計院的理科生,竟然和論嘴皮子的文科生住在一起了,真是不知道當時分宿舍的時候學校是怎麼想的啊!
宿舍簡直都成了辯論會議室了,他們從民法到刑法,從中國法律史到西方法律史,整天滔滔不絕,聒噪不已!而他,只能悄無聲息地買個耳機,才得以安安靜靜地呆在自己的世界裏好好寫程序,真是不容易啊!本來當一個未來的程序猿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更何況還是要在一群不知天高地厚、自詡為法學大師的傢伙里當一個準程序猿!
京濱大學是一個綜合性大學,不過是今年剛成立的,由原來的京濱師範大學和京濱農業大學合併而成,法學院、計算機與科學學院、文學院、外語學院、數學與財務學院、地理科學學院等都屬於原來的京濱師範大學,是典型的「陰盛陽衰」。原來的京濱師範大學與京濱農業大學毗鄰而居,師範大學位於農業大學以北,是以被稱為京大北區,相應的,京濱農業大學則被稱為京大南區,簡稱為北區、南區。學校另有網絡學院、函授學院,不過都不在校本部。
北區本來男生就少,所以男生宿舍里都是各個學院的學生混居,其實,也照顧到一個學院的學生了,如果是一個學院的,能分在一個宿舍的就儘量分在一個宿舍,實在無法湊到一個宿舍的,再和其他學院的一起住。只是,高天琪情況比較特殊,也可以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比較倒霉,他們宿舍四人,竟然只有他一個是計院的!
高天琪在宿舍里的沉默被舍友定義為:內向。在本來男生就稀少得如同標本的北區,他的寡言與瘦削一下子就被大家記住了,因此大家都知道這是個輕易不會開金口的主。
不過高天琪見眼前的這個女孩明眸皓齒,肌膚微豐,神采飛揚,一點都沒有長途跋涉的疲勞與倦怠,是以高天琪雖然內向靦腆,也知道機不可失。
那邊還沒有聽到回答,這邊卻只聽得「噗」的一聲,杜文藝已經把剛剛喝到嘴裏的水吐出來了。「妓院?」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神里寫滿了不可思議,「咱們學校還有妓院?太嚇人了吧?」
「你看你,嚇着人小師妹了吧。我們是計算機與科學學院的,簡稱計院,是計算機的計。」
那個忍不住稱高天琪為啞巴的男生嘿嘿一笑,趕快過來解釋了,生怕杜文藝接着往更深的地方越理解越遙遠。
高天琪旁邊的人邊說邊不忘給杜文藝拿着箱子,在大美女面前,還是好好幹活,外加少說錯話,才會有機會啊。
杜文藝在家裏和高中時都是活躍分子,是在朋友面前,話多得不得了,以後在新的環境裏,也一定會將這個強項發揚光大的——只需假以時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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