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8章 是機緣還是禍根(1)
在過去的三個時辰內,細作告知岳離「宋軍箭矢一夜陡增」,岳離認為凌大傑不會這麼巧這個時候驅逐攻城,因此確定了林阡是故意誘引凌大傑予以打擊,岳離先前對林阡的忖度一錘定音,繼而也從箭矢入手將計就計,讓林阡成也箭矢敗也箭矢;
林阡不知這些小細作的存在,確實沒想到岳離能由此斷定凌大傑是受騙,更料不到岳離會看透了天外村的防禦力存心消耗……
可惜林阡挖的陷阱向來是你看穿了也會往裏跳的——林阡就不怕岳離會看穿凌大傑被算計,因為岳離看不穿他自己才是被算計!
林阡怎會僥倖於岳離只守不攻?林阡就怕他岳離只守不攻!
林阡的本意,正是要凌大傑連這樣的好機會都攻克不下、敗績傳到岳離的耳朵里,繼而引岳離調動大軍緊承凌大傑再續一戰。楊妙真?那是林阡放的誘餌,讓岳離為了勝算更大而選擇先以人質迫攻——
因為,如果只是凌大傑被算計,僅僅構成岳離出手的動機,不具備岳離出手的動力,但楊妙真的重要性構成勝算,則推動了岳離的出手。只要楊妙真派上用場,岳離就已經上了林阡的當,設計「人質迫攻」「分裂林楊」「一舉兩得」,卻沒想到這些設計全都在林阡的設計里。
說到底,妙真是林阡犯規、開局前就放入局內的棋子;而這一盤正式開啟,是以凌大傑被誘引、碰壁為序幕。凌大傑不是岳離將計就計的棋,凌大傑更確切地說是林阡的第一粒子!而岳離出手伊始、調動增補的這路大軍,亦是林阡操縱着他走出的第二步——
這路駐紮於馮張莊城南的主力軍,如果沒有到此迫攻,此刻或還能策應那幾路馮張莊內負責留守的兵馬吧……位置都一模一樣,和毒煙事件里策應邵鴻淵的兵馬一模一樣……
當然,這路大軍旨在策應,對於馮張莊的防守而言並非舉足輕重,不會少了他們馮張莊就不行,否則岳離也不會調遣,但他們,和妙真一樣起承轉合——
岳離這個人,這一個人,才是舉足輕重。所以,不僅要岳離出手,更要他親自出手!
岳離可想到,他調動這路大軍的同時,注意力已經不自覺跟着這路大軍來?岳離最後,還是來了,除了楊妙真對山東大局舉足輕重不能失去外,還有個「無法無天」直接指向的「林阡」……
循序漸進,水到渠成,以一個欺他只守不攻的對他調虎離山,用一個必救楊妙真的方法讓其真正作動。
岳離離開馮張莊到天外村、如果不停留太久就折回的這段時間,這段路,有多久,要多長?
要多久,要多長,林勝南楊宋賢,從小走到大。
到此時金軍奮勇衝殺,宋軍血肉相拼,不過在垛口處鏖戰了片刻,忽聽金軍後方一陣喧嚷譁然,循聲而看,北面馮張莊火光沖天,起火地隱約是岳離住處,又好似城樓暗示兵變的烽火。他們交鋒太激烈,竟不曾意識到,是何時而起的。
也罷,他們都是征人,戰場外聽戰場內,一根針都聽得到,戰場內聽戰場外,雷鳴聲也充耳不聞,直到此刻也沒完全安靜下來,也辨不清噪聲是否來自於馮張莊。馮張莊內,莫不是也出現了騷亂?
「出了什麼事?」凌大傑一驚,停止攻堅。
「天尊府邸、東南城樓皆起火!」有金兵來傳。岳離一怔:「傳令,救火之事事小,奸細之事事大。」
他看到無法無天上是柳聞因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知道林阡是設法把凌大傑和他一起引到了這裏來,怕只怕林阡這是調虎離山,可能是想趁此機會還要用奸細繞過戰場***馮張莊,為了消除這種可能性,岳離和凌大傑在這一刻多的攻擊內,都注意着***天外村一切北上之路,確保天外村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更別說飛進馮張莊去!
「君劍,你等立即回原地策應!」
然而接踵而至的,卻是馮張莊失陷的軍情,詳細戰況還稍顯滯後,「宋軍,宋軍裏應外合,殺進了馮張莊!」
凌大傑啐了一聲:「少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是,是真的……」那金兵不似有詐。凌大傑心一驚。
「怎會裏應外合?」岳離蹙眉,難以置信,「里應何來?外合何來?」
「里應者是玉面小白龍,楊宋賢……」
「楊宋賢……」凌大傑一愣,不及問楊宋賢怎麼突然冒出來,便被岳離先問:「我已全城戒嚴,並還抓獲了他的同黨,他如何還敢成事,如何還有機會成事?」
林阡的計策環環相扣,但是缺一環就不成立。偏這麼巧,岳離猜中了林阡故意誘引凌大傑於是將計就計耗林阡箭矢,岳離更還猜中了林阡聲東擊西開始仔細搜查並全城戒嚴。給了林阡兩個不成立。臨陣變局,林阡便算有通天本事,也沒法補救。
好在,雖然箭矢耗了不少但還有血肉之軀,何況金軍前面受挫後面起火士氣沮喪攻城不利,這不是純粹武鬥,不是比個人戰力的高低;
也好在,仔細搜查、城內戒嚴、全部***雖然搜捕了三十多個南宋奸細同黨,但楊宋賢對付着一群岳離的部將還是能放火鬧鬼點鞭炮的——一句話,只要岳離走了,什麼都好辦。
岳離剛走,宋賢就醞釀放火,估摸着岳離已接近天外村,宋賢放火併在各處引起小騷擾;到岳離獲悉火起的時候,宋賢已然打開了城門;而到岳離得知宋軍殺進馮張莊的那一刻,宋賢即將順利佔領馮張莊。馮張莊之戰,第一刻就破壞信號傳遞體系,利用的全是路程以及「時間差」——毒煙事件中林阡着重強調的兩點。
儘管這些部將,和君劍一樣,都是岳離麾下得力幹將。這一次,卻敗給了林阡和楊宋賢再次攜手、重操舊業。不同於林阡,金人無一知道,這楊宋賢還活着。消失了將近兩個月的楊宋賢,敵明我暗,說來林阡似乎還要感謝楊鞍黨事先迫害。
眼下岳離留守在馮張莊內的這些人馬,有一部分注意力早隨着岳離出城,恪盡職守的那些,有的被岳離住所的失火所驚,急去撲救,有的不排除恐慌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有的則遇到一個豁出去的楊宋賢,他在一群金軍里呆了兩個月豈能不知防守薄弱處,以及,怎樣抓住金軍的破綻打開他們的城門……
北城門,裏應外合——為何北城門最薄弱,是因為馮張莊北是一個一直贏仗的高風雷!可是……
馮張莊全城戒嚴,確實可以針對一小撮、三十幾個奸細,令岳離離開馮張莊也能高枕無憂。防禦力確實並沒有減弱,可是戰鬥力呢?能抗得住千餘兵馬麼?!這千餘兵馬,「回稟天尊,是,是王敏!」戰報接二連三,早已先後難辨,卻都火燒眉毛。
「王敏?」岳離凌大傑俱是一驚,如此只怕君劍回去了也未必擋住。即使岳離凌大傑還有餘力,也該防止被人奪了城後背後一擊,大軍輜重還在馮張莊內,城中形勢還不知如何,具體敵軍又有幾多真不清楚……
當後方喧譁,前線士氣驟然低落,當即傳令退兵,返回馮張莊守護本營,如此,天外村形勢才終緩。
吟兒遠望岳離軍遭受驚天巨變還保持秩序,懸吊的心終於落下卻仍然沉重,隱隱為馮張莊的宋賢他們擔憂。飄雲、聞因和妙真等小將,都到她身邊來:「主母。」「盟主。」「師母。」她一怔,回頭看他們,他們臉上的笑容告訴她,林阡的策略在這裏,宋賢他們有備而戰。
「從現在起,咱們與馮張莊,要掎角之勢,打贏金軍。」吟兒一笑,好,無論馮張莊此刻有沒有被宋賢奪定,且當它已經是我軍天下!
「你這丫頭,剛剛分明躲在暗處,居然不救我!」祝孟嘗一掌拍在聞因肩上,結果自己疼得哎喲哎喲地叫。
「聞因姐姐是師父派來救我的,豈會救你。」妙真笑道,「師父只說會派人救我,可真沒想到是聞因姐姐。」其實,聞因的任務是「救妙真」,本以為是去高風雷手底下救,哪想到林阡的佈局在天外村這裏。
聞因聽妙真又叫自己姐姐,心裏真是愉悅,回答祝孟嘗說:「適才看着祝叔叔歷險倒也有過糾結。不過,林阡哥哥跟我說過,真正臨陣的時候太多兇險,我們必須做到相信自己,也相信合作者。」
是啊,各人各司其職,相信自己,相信別人。若非「絕對互信」,適才吟兒和妙真也不會贏夠士氣,當然林阡也不敢那麼設計了,否則豈不是步了越野設計游仗劍錢弋淺隔閡的後塵,假戲真做了?思及彼時,吟兒一顆心仍有餘悸,妙真被劫持時,她心內不緊張怎麼可能,也曾有過天人交戰,狠下心腸的原因卻和聞因一樣。
正巧與妙真四目相對,妙真原還微笑,忽然色變,跪倒在地,吟兒一驚,妙真已然垂淚:「謝謝師母救命之恩,妙真和哥哥,都對不起師母。」
儘管妙真將會有聞因救吟兒是預先就知道的,但最後妙真落馬差點命喪不屬於林阡的計謀,千鈞一髮吟兒幾乎捨命相救,怎教妙真不真心感謝,又如何不勾起舊日慚愧,再說楊鞍叛變之時,雖吟兒劫持妙真,到底楊鞍對不起林阡,何況那時吟兒還有孕在身。
「不用感謝,也沒什麼對不起。」吟兒一笑扶起她來,「待馮張莊和天外村都穩定了、我帶你去看小牛犢。」
「小牛犢。」妙真眼睛一亮,聞因亦滿懷期待。
岳離之所以要退兵回馮張莊、而非破釜沉舟立刻打天外村,是因為他覺得,奪回本營是有希望的,甚至那一刻他說的是「守護」本營。為什麼?因為岳離了解,王敏只是喪家之犬末路兇徒,高風雷可以與自己兩面夾攻。一時的失利,算不上什麼。
就像岳離這一戰之所以沒有選擇坐鎮馮張莊,除了南面戰事誘導之外,也是因為中部的司馬隆、高風雷等人都上了正途。
可惜那一刻、這一戰,岳離的決定都錯了。
王敏不是喪家之犬,正月初七的月觀峰,「楊鞍在窩囊和韜晦了數日之後突然強勢反擊,將臨危才救局手卻還生疏的紇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無策」,就是王敏獻策。
裝弱小、麻痹金人降低防備,王敏這次只是故技重施,騙高風雷他不行了而已,高風雷又沒有那次的戰鬥經驗。而怎麼對岳離證實王敏不行了?仍然是妙真的經過和失陷。都需要妙真通風報信了,還不是身陷絕境沒有辦法了?
何況,高風雷此刻已不再在月觀峰南打壓王敏——
林阡中午率領眾將與司馬隆的那一戰,柳五津、彭義斌、石珪並不在中部戰場,他們三個早已被林阡安排「一起去把高風雷拖住」。至於什麼時候拖住,是由他們仨看準機會、見機行事的,林阡隔得遠,不親自操縱。彭義斌的靈活,石珪的機警,柳五津的久經沙場,當然可以不用林阡操縱,他們自己商議決定。
那個時候,是宋賢打開馮張莊北門放王敏一擁而入的時候,王敏被打得落花流水突然間翻身而高風雷還沒明白的時候,看上去就像高風雷把王敏打進了馮張莊一樣,這就是林阡讓妙真去幫援王敏的終極目標——王敏最近敗的次數多了,可是越敗越往南逃,表面上看,是和月觀峰北的楊鞍越來越遠,實際,卻是在妙真的幫助下和宋賢越來越近!
這一切,也就是岳離離開馮張莊的短短一刻後,發生的。時間很短嗎,準備已經太長,厚積薄發!
之所以行動前所有任務都保密,一為防止奸細,二就是拖住高風雷的這一步要何其神速——柳五津石珪彭義斌三人,先前各帶一路精銳,輕裝簡騎,埋伏在高風雷的腳後跟,一旦決策突襲,高風雷很快就被他們仨拖住,並漸漸拖離了王敏,越拖當然越遠。整個過程,林阡依然沒讓任何行動外的人知道,甚至柳五津石珪彭義斌在行動之前,還都不知道這個任務。
高風雷,也沒像司馬隆那樣上了正途。「他其實還很需要岳離的教導」,林阡如是說,岳離還是應該處在馮張莊這個樞紐不動才對。司馬隆如果不靠岳離走得出摩天嶺麼,高風雷的錘再厲害也砸不下一座城啊。
當柳五津、石珪、彭義斌早已或直接或間接、或遠或近,一起被林阡植入了南部戰場,實際上,中部與南部戰場,哪裏有一條明確區分的線。
是的,林阡再怎樣出乎意料他都不可能這麼容易就來到南部戰場,理論上司馬隆作為第一重屏障死死攔着林阡的兵馬,細作們也盯緊了他本人的行蹤,可是,林阡派出來的精銳們卻拖住了高風雷、斥開了岳離。高風雷和岳離距離一遠,一留出個金兵的戰鬥空白,二使他們的交流減弱,可謂雙重功效;
高風雷,這個本該攔着林阡兵馬的第二重屏障,卻在這半個月的時間內,幫林阡把楊鞍黨的兵馬一點一點地往南送,最後在一瞬,恰恰填進了馮張莊的空白里;南部戰場的第三重屏障是岳離,岳離卻怎生在這個節骨眼轉守為攻、出手了,林阡他,到底是怎麼算計的……
橫豎這次林阡挖的坑太深,岳離不出手打天外村,那麼凌大傑小輸;岳離出手打天外村,則岳離大輸。
當然,仗得靠當事人自己打,再好的佈局,得交到正確且充分的人手上,而且敵人還得比想像中要差。
林阡低估了凌大傑的戰力和岳離的洞察,所以害祝孟嘗、吟兒等人都驚險萬分,當天外村箭矢被耗、硬仗淪為了苦戰,幸好宋賢及時讓岳離後院起火、王敏也極速拿下了馮張莊,方給此刻的天外村爭得一線喘息。
卻還是交到了正確的人手上,差一點岳離也阻礙了楊宋賢不能成事,仔細搜查和全城戒嚴使得楊宋賢的同黨幾乎全落網,也就意味着,宋賢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到三十幾個人的事。難於上青天。
本來是想岳離一走立刻動手,開北城門之同時,另三面城門皆***,那可以在岳離到天外村之前就完成;而現在不是,宋賢身邊只剩下三個同夥,不可妄自作動,所以他們擁有的時間更短,計策也必須改善……所以一個去岳離府邸放火,引得一番注意力轉移;兩個一去南門一去東門放火,擾亂信號傳遞並草木皆兵;
宋賢自己,為開北門豁了出去,正好近兩個月不曾動武,利用薄弱處悄然打開北門之後,在王敏入城的同時獨自殺上城樓——宋賢,才是真正的千軍萬馬獨身闖。
一旦王敏軍湧入,有了充分的兵力,才不至於那麼吃力,東門南門金軍終於放棄救火或警戒來此援救,北門卻已砍殺得差不多了,宋賢一把潺絲劍,就系了半個城樓金兵性命。
然而,岳離守城的四路兵馬絕非等閒,北門猝不及防死傷連連,東門南門轉移了注意力來時已晚,卻有西門之軍,努力與宋軍激戰,為東門南門的趕到爭取了時機;
馮張莊還未安妥,岳離凌大傑等人,立即便要回來,甚至君劍作為第一撥已將近了。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事。
「一定要拿下馮張莊!」宋賢卻和聞因妙真不同,不是為了完成盟王或主公交代的任務,而是「若拿不下馮張莊,天外村便危險!」一聲畢了,與三門大軍交戰,要在凌、岳回來之前,就將這些金軍殺完。
最鐵的兄弟,不會把兄弟什麼的掛在嘴邊,但無論何時何地,相隔多遠,都為彼此而戰,保護彼此最重要的人——天外村,有多少山東戰士們的鄉親父老。
「眾兵將聽着,為天尊守住本營!」西門之將領一呼百諾。
「弟兄們,打贏了這一戰,才看到鞍哥和盟王重修於好!」王敏素來是楊鞍身邊之謀才,這一聲說罷,殺得興起的楊鞍黨亦是群情澎湃。終搶在凌、岳回歸之前,將這些金軍驅逐出去,隨後堅壁據守。就算君劍在岳離聞知起火的第一時間就往回趕, 也還是晚了。
要是君劍一早就在城南策應,也不至於如此。儘管這路大軍不是那麼舉足輕重,這路卻「最好是擺在馮張莊旁策應的兵馬」……林阡調開這路大軍,一是為了引岳離注意力,二就是為了宋賢。
堅壁據守,緊閉城門,嚴防奸細,一致御外。這些金軍也做過。凌大傑做得比王敏此刻好多了,何以此刻馮張莊給別人守去了。
金軍兵力不少,岳離策謀不輸林阡,調兵遣將也非常迅疾,何以會選擇錯誤一次又一次,離開馮張莊時不該離開,回到馮張莊又不該回來,以為天外村一定能得結果後院起火,以為馮張莊好奪卻比天外村還難。而此刻,又該何去何從……
這一戰,凌大傑岳離都沒有多擔心對方,也都彼此相信實力。然而,他們攻防並舉,掎角之勢,又怎樣!後院起火,疲於奔命。
一切只因,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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