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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已經行完禮歸於隊列之中,正和其他人一樣擺着一個舉臂向前的美好姿勢,想必是接下來舞蹈的起手動作;王源緊盯着她的臉,紅紅的臉蛋,細細的黛眉,兩隻酒窩若隱若現,眼波流轉,神情溫婉,倒確實是個相貌極美還有點氣質的女子。
王源心中感嘆,難怪自己附身的這個皮囊會為這個女子神魂顛倒,這女子身上確實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青樓女子之中有如此清純氣質的倒也是稀奇,自己附身的這個皮囊當時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如何能抵抗的住。
「二郎收斂些,莫要這麼激動。」身邊的柳熏直拉了拉王源袍袖,一半是出於怕王源出醜,另一半還是是怕王源出醜,給李适之丟臉。
「抱歉,遇見了一位故人。」王源緩緩坐下。
「故人?」柳熏直微微一笑,心中自知。王源的底細他已經摸得清清楚楚,變賣家產為了一名妓.女的事情並不難打聽,看來是確實遇到故人了。
「眾姐妹連夜練習一曲驚鴻舞,給諸位貴人助助興。」風十九娘嬌聲說道,手掌再拍,絲樂之聲頓止,寂靜中一曲橫笛渺渺,緩緩如絲線從雲端飄落,飄入眾人耳中。
橫笛婉轉片刻,古琴琵琶簫管胡笳等樂器的聲音次第進入,每多一種樂器之聲,便有十名舞姬開始舞動,到最後器樂齊鳴,數十名女子也擺成一個圓陣,整齊劃一的開始舞蹈起來。
皓白的手臂如飛雁的翅膀上下飛舞,柔軟的腰肢如駕馭清風一般的輕盈擺動,彩裙飛轉,綵帶迴旋,笑顏如花的面容,青春靚麗的身體,曼妙柔弱的身姿,讓觀看眾人立刻陷入如痴如醉之中。
正在此時,一陣飄渺的歌聲從竹林之側緩緩飄來,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名青衣女子款款步出綢花拱門緩緩而來,她的頭上籠罩着一層青紗面罩,看不清她的面貌和頭臉,但歌聲正是這女子發出的。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那女子歌聲高遠空靈,如秋風細雨撒入天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生出蝕骨銷魂之感。
座上眾人,除了王源等幾名年紀尚輕的青年人之外,李林甫和李适之以及眾多歲數偏大的官員和名士都站起身來,神色驚愕的凝望那唱歌的女子。女子一曲唱罷緩緩斂琚行禮,李林甫動容的指着那女子道:「你是……許……許……」
李适之緩緩道:「許和子,除她之外,無人有如此天籟之聲。」
那女子輕輕摘下頭臉上的面罩,所有人都驚呼出聲,只見那女子滿頭白髮,面容蒼老,但一雙秋水之眸清澈若潭,沒想到發出如此美妙歌聲的居然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
「許十六娘,許和子。」李林甫快步來到空地上,細細端詳那白髮女子,聲音竟然哽咽。
白髮老嫗再次行禮,起身後目光游離過全場眾人的身上,抬手輕輕罩上頭臉上的輕紗,不發一言,轉身朝來時路上走去。在場眾人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無人出聲,李林甫欲開口說出挽留之語,但終於沒有說出口。片刻後,女子消失在竹林假山之後,來去間宛若無痕,只余歌音尚自在耳邊迴蕩。
……
全場靜默了片刻,緊接着嘆息之聲大作,座上官員名流盡皆目視女子消失之處,神情甚是肅穆玩味。
李林甫嘆道:「老夫四十年前在洛陽聆聽過一回許十六娘的歌聲,從此在老夫眼中,天xià 無一人能及的上許十六娘的歌聲。沒想到……四十年後居然能在此時此刻在聽許大家的驚鴻曲,無憾!老夫無憾矣。」
李适之也道:「確實無憾,我也只是在岐王宅中聽過一回,而且是隔着竹簾聆聽清音,今日也是大大的驚喜。」
「奴知今日貴客多來,故而百般懇求已然歸隱的許大家光臨此地獻唱驚鴻曲,許十六娘原本執意不肯,但得知座上一位貴客今日光臨,這才答應前來獻唱一首。今日若非這位貴客在場,十六娘是絕不會來的。」風十九娘輕聲道。
座上近一半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巋然不動坐在長几之側的王維。但見王維微微閉目,似乎依舊沉浸在許和子的歌聲里,但他身邊的人卻能看到他的眼皮抖動,似乎極為激動。
王源不知其中緣故,柳熏直貼心的湊在王源耳邊低語道:「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昔年傾心的長安才子便是王維;兩人兩情相悅,最後卻因種種原因勞燕分飛。今日看來,許和子心中還是對王公念念不忘的。哎,可惜都是白頭之身了。」
王源暗暗咂舌,原來這裏邊竟然有着這般纏綿的往事,雖不知兩人為何緣盡分開,但遙想當年兩人均是青春年少之時,一人善詩一人善歌,這該死何等的神仙眷侶。只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
李林甫撫掌大笑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今日此曲配此舞,天xià 絕妙,今日在場諸位都是有福之人。來人,每人賞錢一千。」
李适之豈甘落後,站在亭台之上高聲道:「某也一人賞一千錢。」
風十九娘嬌笑答謝道:「眾姐妹還不謝兩位相國賞。」
眾女子紛紛拜倒,鶯鶯燕燕嬌聲道謝。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適之今日也大方起來了。對了,十九娘,許大家隱於何處?你如何請得動她來了?」
風十九娘輕笑道:「相國莫怪,許十六娘的住處奴不能說,因為這是奴答應她的條件之一。十六娘雲遊在外十餘年,近日機緣巧合讓奴得知她來到京城,今日現身之後怕是即日便將離開京城去南方,這已經是打攪了她的清淨。希望相國能讓奴全承諾之語,莫怪奴不說出她的行蹤好麼?」
李林甫唏噓點頭道:「這還用求我麼?老夫自然是答應的,老夫也不問了。回頭去我命人贈馬車一輛和十萬錢送給許大家,交予你送去,你便對許大家說,祝她萬事順遂,長命百歲,希望還能聽到她的歌聲。」
風十九娘點頭道:「遵相國之命。」言罷刻意看了王維數眼,似乎想問王維有何臨別贈言,但王維眼望竹林,似乎並無表示,風十九娘輕嘆一聲,緩緩退下。
眾人收拾心情,各自歸座,中間亭台處一名四十許人面容瘦削的中來人站起身來,王源認得他,剛才柳熏直給了介shào 。此人便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書法大家顏真卿。
顏真卿咳嗽一聲,抱拳道:「各位,顏某受兩位相國之託,主持今日梨花詩會,歌舞看罷,今日詩會正式開始。往年梨花詩會評判之人是本人和國子監翰林院的幾位夫子,但今日非同以往,今日我大唐詩壇泰斗悉數到場,可謂群賢畢至;故而今日詩會評判之事該由諸賢達主持才是;不知兩位相國可應允否?」
李适之起身道:「真卿所言甚是,本人完全同意。」
李林甫也道:「當然同意,前幾年有人說梨花詩會的評判有失公允,有這幾位當評判,誰還敢說不公允。」
顏真卿道:「好,既如此詩會便正式開始了。」
顏真卿手握紅綢木槌走到廊下銅鐘懸掛之處,用力朝銅鐘敲打一下,發出鐺的一聲,朗聲道:「詩會開始,按照往年的規矩,為公允起見,本來是兩位相爺各出一詩題,剩下一題由評判的各位夫子商議出一題。但今年經兩位相爺准許,所有詩題全由評判諸公給出,這是其一,各位先生需的知曉。」
「其二,今日參與詩會的部分才俊乃是右相李林甫奉旨召集到長安參與今年禮部夏考之部分聲員。這些人本就是李右相召集而來,作為右相所屬參與本次詩會也屬正常,諸位先生需得知曉此事。」
李适之低低冷笑道:「好本事,將聖上恩准天寶五年特選入長安參與國考的各地才俊們也帶來了,這可是明目張胆的假公濟私了。」
柳熏直低聲道:「咱們要抗議麼?」
李邕皺眉道:「抗什麼議?這又能如何?這些人便一定是寫詩高手麼?未戰先怯,這算什麼?」
柳熏直趕緊閉嘴。一旁的裴寬卻道:「善者不來啊,今日李林甫看來是勢在必得了,據我所知,這次召集來長安的人當中倒是有幾個能寫詩的,有個叫杜甫的不知李兄聽說過他麼?」
李邕一愣道:「杜甫?我怎不知?此人頗有才情,連李太白都和他有忘年之交,他怎到長安來了?」
裴寬道:「還不是為了李林甫奏準的為國選賢的特別科舉考試麼。這個杜甫什麼都好,就是對功名放不下。八成又是為了這次國考而來。」
李邕愕然道:「再怎樣也不能跟着李林甫跑到這裏來啊,這杜甫,當日我在北海見過他一次,對他印象挺好的,人也有些剛正,怎地這般糊塗了。」
裴寬道:「那也怪不得他,他敢不聽李林甫的麼?剝奪科舉資格怎麼辦?罷了,今日有杜甫在,怕是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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