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 第一章 顛倒
乞丐是一種職業，一種比較特殊的職業。老駝就是一個乞丐，他一年四季都穿一件黑漆漆的破棉襖，那棉襖長期被汗水和灰塵的入侵，已經油光發亮了。冬天由於不透風，所以非常保暖，夏天只要不扣紐扣，涼風進去了一下子出不來，因此也不怎麼熱，所謂冬暖夏涼的衣服，老駝這一件算是獨一無二的了。這件滿是油膩，又髒又臭的破棉襖是老駝唯一的家當，也是老駝的寶貝，要是沒有了這件破棉襖，老駝想不起來還能穿什麼。
老駝本來也不駝，年輕時還念過幾年書，後來一場意外，改變了他的命運，使得他成了殘廢。那時，老駝的年紀也不大，他看到地上有一根皮線，便拾了起來，哪知道上面有電，他想甩了它，可是根本沒有力氣，渾身又麻又酥，眼睛發黑，眼看就要死了的時候，他爹一棍子把他打得飛了起來。後來，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少了一條胳膊，由於他爹的那棍子打得太重了，傷了脊背骨，結果就駝了。那時起，人家就叫他小駝了，真真的姓名倒反而沒人叫了。
老駝家本來就窮，後來就更窮了，他的父母是在壓抑中相繼離世，失去親人的他，孤苦伶仃的在鄉下過着吃不飽餓不死的日子，那時候他死的心都有。一次他進城去，走累了坐在馬路邊休息，哪知道居然有人給他扔零錢，他受到啟發，便干起了乞丐這個行當。時間一長，他不知道走過多少城市，漸漸的離鄉下的家也遠了，在城裏生活時間一長，他居然忘了他是個鄉下人了，他覺得他就是個城裏人。有時候，他看到鄉下的土巴佬，竟然有一種看不起他們的感覺，當然人家看不看得起他，他就不管了。
幾十年下來，他漸漸由小駝變成了老駝，生活的經驗使得他越來越感覺到髒和臭的重要性。他剛當乞丐時，還不是很髒，也不是很臭，那時他向人家乞討時，人家高興時會給他一點零錢，不高興時會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沒有零錢。」他不去，可是人家就不理他了，當他是空氣，他等半天要不到，只好灰溜溜的去了。他變髒變臭了以後，再向人家要錢時，一開始人家也是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沒有零錢。」他不去，要是夏天的話，他會拎起那件破棉襖的下擺，照着人家煽煽風，人家先是皺眉頭，然後用手扭住鼻子，最後會說：「怕了你了，給你錢，快去快去。這麼髒，這麼臭。」要到錢，老駝自然而然會走的，說他髒說他臭，他更是不以為然，因為髒和臭是掙錢的前提，那幾乎就是一個掙錢的法寶。
這個掙錢的法寶，也不是僅僅適用於乞丐，而是適用於各行各業的人，如果不髒，如果不臭，那只能掙一些小錢，只能窩窩囊囊的活一輩子。比如，貪官不貪的時候，掙錢也不多，也跟普通人一樣買不起房買不起車，可是貪了之後，錢就掙得多了，不過那錢不乾淨，叫髒款。再比如生意人，如果不是昧着良心的話，那只能養家餬口，解決溫飽問題，但是靠坑蒙拐騙掙到的錢，就是再多也叫臭錢。再比如，在娛樂場所混的男男女女，如果不干下三濫的勾當，能掙到大錢嗎？這種不干正經事的男女，男的一般叫作臭男人，女的稱為髒女人……例子太多了，老駝真心覺得髒和臭就是掙錢的法寶。
老駝沒有家，沒有親人，是相當自由的，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雖然他睡的地方不是天橋底下，就是那個牆角邊，走到那，那就是家。一開始，他看着高樓大廈，心裏還有一些不平，後來也釋懷了，想想睡着了都是差不多的，或許睡高樓大廈的做的是噩夢，他睡牆角邊做的是美夢呢。
漁民在魚多的地方撒網，乞丐在人多的地方乞討，老駝也懂這個道理，所以他喜歡熱鬧的地方，漸漸的他發現，有一幫人跟他一樣，也喜歡熱鬧的地方。那幫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俊有丑，可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眼睛雪亮，眼珠子上下翻動，十分的靈動。那幫人只要一出現，肯定會有人丟東西丟錢，丟少的會破口大罵：「該死的蟊賊，偷到錢買藥吃。」丟多的，會嚎啕大哭，或者傷心發愣，反而忘記罵人了。
老駝也是比較痛恨小偷的，因為他也丟過錢，雖然不多，但是這麼也找不到了，他就想肯定是小偷偷去了，道理很簡單，不是小偷偷的，他怎麼會丟錢呢？
老駝這個職業是很自由的，餓了找東西吃，累了困了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根本不需要考慮乾淨與否的事情，反正也沒人管沒人問。這一天，天氣比較暖和，老駝坐在公共汽車站旁邊的一個牆角邊，眯着眼睛養神，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老駝睡得正香，忽然覺得臉上痒痒的，他吃了一驚，就醒了。睜眼一看，原來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在摸他臉，那小孩睜着圓圓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老駝臉上有了笑容，在不懂事的孩子面前，老駝還是個正常人，沒有被看不起的感覺。
小孩問：「你會武功嗎？是洪七公還是楊過？噢，肯定是楊過了，你少了個胳膊。你能不能收我當徒弟，教我武功？」
老駝不認識什麼洪七公什麼楊過，武功更是沒有，便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小孩又問：「現在這麼熱，你穿棉襖不淌汗嗎？」
老駝想：我天天穿這件衣服，幾乎不知道什麼是熱什麼是冷了，管他什麼春夏秋冬，只要活着就可以了。這個問題也是不好回答的。現在小孩有很多問題，大人往往是回答不了的。
小孩又問：「你為什麼這麼髒這麼臭呢？不洗澡嗎？」
老駝的臉覺得一紅，不過小孩沒看到，老駝的臉本來就黑還髒，所以紅也好，青也好，誰會在意呢？老駝本來想對小孩說：「這是為了工作，乞丐是特殊的職業，不髒不臭就不是高級別的乞丐了。」但是這個問題太深奧了，就是說了，小孩也不一定明白。
這時衝過來一個年輕女人，一把拉住小孩，氣沖沖地說：「怎麼皮呢？一眨眼就瞎跑，乞丐有什麼好看的？又髒又臭的，好玩嗎？當心給乞丐拐跑了，吃了你！」
小孩轉頭看了老駝一眼，眼中還有一絲恐懼。老駝很生氣，乞丐又不是狼，怎麼會吃人呢？小孩眼中的人，本來是平等的，但是在大人慢慢的教導下，就會分三六九等的了。
老駝生完悶氣，抬頭再看那個孩子，卻已經不見了人影，但是老駝的眼睛卻還是盯着那邊。現在他並不是找那個孩子了，而是發現了幾個賊溜溜眼睛的人，老駝明白他們要幹什麼，他雖然很看不起那種人，但他是不會阻止他們的行動的，當然，他根本沒有能力去阻止他們要幹的事。他現在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去盯這幫人的。
這時，來了一輛公共汽車，人群立刻騷動起來，車門一開，老駝見一個時髦女人率先擠了進去，可是她不往裏走，而是彎腰系起了鞋帶，後面的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頂着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個光滑頭髮的小年輕擠着戴眼鏡的中年人，嘴裏叫道：「還進不進啊？快點快點。」戴眼鏡的中年人頂着時髦女人的屁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慢慢轉過頭來，只聽他不緊不慢地說：「急什麼？沒見人家繫鞋帶嗎？」
就在戴眼鏡的中年人說話的同時，老駝看到光滑頭髮的小年輕從他口袋中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夾子，那人卻渾然不知，臉上還露出猥瑣的微笑，老駝不覺感到不解，被偷了皮夾子還有什麼得意的？這個問題老駝還沒搞明白，就見人群中衝出一個高高瘦瘦的十七八歲的男孩子，那孩子一邊大聲叫道：「抓小偷，抓小偷。」一邊想去逮那光滑頭髮的小年輕，那小年輕一愣後，飛快地將皮夾子塞到那孩子的懷裏，反過來一把逮住了那孩子，嘴裏也喊：「抓小偷！抓小偷！」聲音洪亮，樣子更是正氣凜然。那孩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鼻子上結結實實的吃了一拳頭，鮮血一下子冒了出來。
那孩子徹底的懵了，沒有一句的分辨，頭上又吃了一拳，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幾個人，不由分說，對已經躺在地上的孩子一陳拳打腳踢。老駝看到，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站出來說一句話的。更可氣的是，那個猥瑣的中年人從一動也不動的孩子懷裏拿回皮夾子後，居然還踢一腳，嘴裏說：「打死你這個小蟊賊，敢偷老子的錢！」
老駝以為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應該差不多了，哪知道那個時髦女人此時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抽出一把匕首，對着孩子連捅了兩刀，人群中發出哄的一聲，圍過去的看熱鬧的人更多了，最後，老駝只能看到一個個的背影。
警車的聲音遠遠傳來，警察終於來了，但那幫打人的人已經沒了蹤影，連那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也消失了。一會兒來了120車，把那孩子拉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開了。老駝看到警察好像還在調查，不覺頭腦一熱，跑了過去，對一個警察說：「那孩子是冤枉的，他本來是逮小偷的，結果卻叫小偷給逮了，還……」那警察摸着鼻子，不耐煩地打斷了老駝的話，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乞丐湊什麼熱鬧，一邊去！」
老駝只好走回那個牆角邊，心裏卻憤憤不平，自己講得很清楚的，怎麼叫亂七八糟呢？警察一離開，一切恢復了原來樣子，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