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紳弄鬼 第一百四十六章因人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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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聽兩點鬼火講那過去的事情。

    十八歲那年春天,為了升大學上努力打工的劉震hàn 胸中充滿着希望。

    在首都,以老革命而聞名的劉家,因遭逢十年動亂的波及,房子和財產失去了一大半。此外,為了在之後的混亂中生存,罈罈罐罐一點一點地變賣,此時早巳不見往昔風光了。

    劉震hàn 是劉家的獨女,身負着重振劉家聲望的使命和傳承香火重大責任。可惜他沒有除了幾個死黨沒有其他人脈,更沒有門路,只能靠着街坊鄰居的情面,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混飯吃。而無論是古今中外,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兜里的毛爺爺總是不夠花,特別是開放搞活的時代。有一陣子,劉震hàn 接了一份兼職,就是個可口可樂自動販賣機的巡迴業務員。那時候可口可樂初入國內市場,到處賠本賺吆喝。外資公司的"業務員"聽來很神氣,其實工作內容就是為自動販賣機補貨。照理應該到處巡迴補充,讓放置在各處的自動販賣機隨時保持正常供應狀態,但他們這個分公司總等到顧客主dòng 聯絡"已經售完嘍",才出動補貨。

    "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一樣,不快點出去跑業務,就準備被炒魷魚吧。"公司老員工們雖然這麼說,劉震hàn 還是提不起勁。大伙兒都認為公司僱用劉震hàn 們,只是因為正值自動販賣機生意好的夏天,盛傳只要政策一冷,劉震hàn 們就得準備打包走人。劉震hàn 也有同感。

    對劉震hàn 們從業的這個以自動販賣機營業額為主的可口可樂分公司來說,巡迴業務員的意義大概跟多挖出來的耳屎沒兩樣,真正賺錢的部分是用那句當作餌的廣告詞:"價值萬元的自動販賣機限時五折,還有機內罐裝飲料二十年免費補給!"引誘那些存了一筆小錢的工人階層來投資,或者騙些腦袋裝漿糊的家庭主婦,"可口可樂公司是自動販賣機業界難得的好哦,一個月保證能賺超過萬元。"在萬元戶只是傳說的時代,普遍認為騙這些笨蛋上鈎,才是外資公司的老本行。

    當然,如果自動販賣機不是二手的話,改革開放時代一台可能真的價值萬元:至於營業額的預測,就跟算命一樣,說不上準不準,還有飲料免費補給也是真的。所以嘍,那些宣傳也並不都是能當作呈堂證供的吹牛皮。

    不過,在這個政策朝令夕改,一時間熱火朝天,一時間冷到連西伯利亞的永久凍原都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的時局,提出這等誘人條件還沒破產,當然就得靠要點小花招。關jiàn 就在以"贈送"為名的二十年份罐裝飲料,將一次全部運送給顧客。除非是在超級偏僻的鄉下地方,否則在看到堆積如山罐裝飲料瞬間,絕不可能只用一句;"請放在那邊就行了",輕描淡寫帶過。業務員也不會找上那種看來有自備曬穀場或倉庫的城鄉結合部住家,劉震hàn 們鎖定的是僅有一小處天台卻種滿盆栽來襯托的城市家庭,這種作法就像頂上稀疏的人得靠燙地中海來掩飾,是一樣的道理。換句話說,業務員的目標,大概就是尋找類似在部委大院任職的人家吧。

    因此,絕大部分的顧客會茫然地盯着堆在路邊的一座易開罐小山,"這麼多……傷腦筋啊。"接着強力要求運送人員載回去。不過,運送人員必須佯裝出無法答應的態度,"劉震hàn 知道自己的同事們只負責送到指定的地點……"一面打還是新鮮事物的電huà 跟公司聯絡。接下來電huà 中的兩三句對話完全是例行公事,毫無誠意,就像對着已知來日無多的人保證"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番交談後,運送人員嘆口氣,跟顧客咬起耳朵,"是有一個方法能解決……"那就是月付百圓,租用公司的倉庫保存。當然,最後別忘了追加一句:"現在不當場決定,車子就要回去嘍。"

    想像在自家及馬路之間往返一千五百次,加上搬運後腰骨有如刨刀刮過的苦差事,所有顧客在這個時間點,只求能擺脫這最糟糕的狀態,因此無不感到十分欣慰,並在一場誤會下,身陷半腦死狀態,在倉庫租賃合約上蓋印。然hòu ,運送人員露出一臉助人為快樂之本的模yàng ,確認相關文件無誤後,將一箱箱可口可樂飲料搬回車上,往下一個顧客家駛去。

    當然,這些罐裝飲料就像餐廳里用來當作裝盤擺飾的蘿蔔花一樣,重複使用,這家由某個紅三代盤下來的分公司根本沒什麼讓顧客保存商品的鬼倉庫。況且,若是顧客的飲料沒賣完,就能繼續收取倉庫租金,這才是整套計劃里的必殺絕技。

    劉震hàn 先前也幹過這種業務,不過一個月就收山閃人,並不是受到良心譴責,而是覺得沒勁了。倒是因為修車的時候學了駕駛技術,作為司機的他在巡迴路上,從錢箱裏偷偷抽個五百、一千來得輕鬆多了,把這當作薪水的一部分,劉震hàn 就沒什麼好抱怨了。劉震hàn 從小的個性就是這樣,窮人家的孩子羨慕不來那些鳳子龍孫,不管黑貓或白貓,只要能分到一小塊老鼠尾巴就心滿意足了。公司雖然接到一些申訴,說顧客認為金額短少,但申訴方面只有個請來專門聽這些抱怨的個體,是個已經洗手不乾的前工宣隊,這位看門大爺總能處理得很恰當。如果遇到腦袋稍微靈光一點的顧客,交代劉震hàn 們前往時先把錢箱淨空,這種狀況下,就改成從找零專用的小筒子裏摸錢,反正總會有辦法。

    平常勾搭幾個文藝女青年,發薪日當天買本有封面女郎搔首弄姿月刊雜誌,或者找到專門介shào 各類特種營業最新訊息的地頭蛇,找個在某種狀況下甚至忘了生意而迷上劉震hàn 的風塵女,預約時間,排隊等候,接受一陣魔鬼刺激後,付錢走人。不過,每個風塵女看上去都不錯的原因,其實是每張臉都經過濃妝艷抹。再說,就算露出價值萬元的笑容,那雙眼睛還是透露了"女人不過是黏在大鈔上的牛皮糖呀"。偶爾劉震hàn 也聽聽唱片,看看話劇,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在那轉折點到來之前,劉震hàn 就是過着這種生活。日子根本毫無意思,有時半夜突然醒來,手腳異常冰冷,真的很煩惱自己是不是成了死人。讓他覺得自己還在苟延殘喘的是老總——那個紅三代——的經常說教。基本上,業務員的薪資全靠業績抽成,絕大部分是直接拜訪完顧客就回家,但劉震hàn 們這些巡迴業務員得先到公司看看昨天顧客的聯絡狀況,早shàng 都過得很悠閒。再說,實際上也沒有太多業務得跑。所以老總堅持叫他們去憶苦思甜。"想當年我爺爺在舊社會你們這個年紀做學徒,成天不是被揍,就是讓人耍陰的欺負,簡直工作到死去活來。比起來,你們這群小子根本是在極樂淨土,嬌生慣養的!"

    以白手起家成立公司為傲的紅三代,其實才不到三十歲,但前後左右怎麼看,神態都像五十歲的老頭。做為世家子弟壞的一面,是過於重視家世背景,不太能接受寒門子弟,在劉震hàn 所在的分公司這一點尤其顯着,儘管銷售業需要柔軟的頭腦和商業才能,如此偏狹的觀念會帶來致命的打擊。但對於紅三代,這只是快進快出的一錘子買賣,當然他總是對屬下嚴格要求,"嬌生慣養"是他的口頭禪。據說每星期吃五天大魚大肉的紅三代,一靠近他,就能聞到渾身飄着濃濃的炭火昧和狐臭,跟外資代表身上的芳香劑差不多。

    除了口口聲聲革命家史,他最常說的是:"你們這票傢伙都是黑五類出身,相當於陰溝里的老鼠,腦子又差,論耐力更是免談。這輩子想過好生活是不可能了,不過,趁現在還來得及過點稍微像樣的生活。"某天,劉震hàn 把小貨物搬上到巡迴貨車時,後頸子突然莫名其妙一陣涼涼的。紅三代居然在劉震hàn 正後方吹氣。"劉震hàn ,你不想跑業務了嗎?"

    "啥?"劉震hàn 回答得無精打采,心情就像在街頭摸彩時抽中馬糞紙一包。紅三代隨即緊抓着劉震hàn 的肩膀。"聽說你這個賊兒子搜了錢箱?"

    劉震hàn 身子一扭,將紅三代抓着肩膀的手鬆脫,沒想到又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倒。他手上的勁道比劉震hàn 想像得還強,雙肩全在他掌握之中,令劉震hàn 動彈不得。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早就習慣對付你們這種黑五類了。老鼠崽子走到哪裏永yuǎn 是老鼠崽子。是吧,劉震hàn ?"

    紅三代的臉緊貼過來,就快撞上劉震hàn 鼻子了。

    打從劉震hàn 在失去父親後,再也沒跟人靠得那麼近。

    "是不是覺得現在公司的工作不太妙啊,所以才嚇得要命,損公肥私幹了什麼詐piàn 勾當是吧?

    "沒這回事啊。"劉震hàn 笑着說,但那傢伙可沒笑。話說回來,他本來就像只笑面虎,就算嘴張得大大的看似在笑,眼睛卻不帶一絲笑意。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努力改biàn 生活啦,那種東西只存在黨報報紙或電視新聞頻道里。生存呢,其實很悲哀、很辛苦的。劉震hàn ,我跟你生活的現實中只有強弱之分,也就是贏家或輸家,你想在哪一邊?"

    "當然是贏家啦。"

    "那就要痛下決心啊。別看我這樣文質彬彬,老子以前在文攻武衛的時候,也曾經把不少人打得半死進醫院呢。當時看來是犯了罪,但既然我當上紅三代,回頭看看,那些人也是在這條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肥料呀,而我如同夜路上的一盞明燈,照亮了你們這些黑五類、老鼠崽子的未來,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你們就乖乖的當我的墊腳石吧,哈哈哈。"

    血一瞬間升上來了,劉震hàn 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他猛然生出一股力氣,翻過身來,儘可能用對方能聽清楚的沉着語氣,開始說着:

    "我只說一次,你給我聽好。老總,你問我為什麼要做那些事?你以為自己了不起?其實你幹的好事……買賣批文、以次充好、強取豪奪……我們這些人全都知道。和你們這些紈絝子弟比起來,我們只是小巫見大巫。你覺得我是胡同里來的、是黑五類、是*的兒子、沒爹娘的、吃白飯的吧?你這種根正苗紅的傢伙最喜歡欺負這種人了。不過啊,老總,你才是可憐的傢伙呢。你把不該打開的門打開了!"

    對方吃了一驚似的沉默着,然hòu 發出發怒的聲音,劉震hàn 也不甘示弱地放大聲音:

    "我只說一遍,你安靜地給我聽着。以後再來說想商量,我告訴你,休想!聽好,老總,我的確是沒爹娘吃白飯的、*的兒子,不過我要告訴你更精采的。我老爸,不只是被批鬥的犯人,還是革命戰爭年代在魔都的紅報員。國難當前,民族危亡之際,他奮不顧身投入抗日救國之事業。於黨組織的秘密策劃下,身為黨地下情報人員的他成功打入駐魔都的日偽特務機構梅機關。在此之前,他曾接受黨組織的安排長期潛伏於國民黨軍統內部,不僅順利獲取了諸多機要情報,更幫助我黨剷除了隱藏於內部的國民黨特務。他曾借刀殺人殺死無數達官貴人,只不過沒被載入史冊而已。"

    父母遭受折磨,年紀輕輕就死了的責任,有一部份在背了許多黑鍋。劉震hàn 始zhōng 這麼認為。這不是謊言。"換句話說,你在我背後叫我狗崽子下的老鼠崽子,某種意義上是真的。我的確是軍統特務的孩子。"

    沉默,這次對方屏住了呼吸。

    "你說中了。老總,我是軍統特務的兒子!你相信血統論吧?龍生龍鳳生鳳,賊的兒子是賊!對嘍,就那麼回事,是有遺傳的,所以別小看我,我身體裏流着殺人者的血。殺人犯的孩子是殺人犯,對吧?"

    等等……,對方發出類似要找藉口的聲音。

    "給我住嘴,聽好了老總,是的。你回想看看,上一次,你有個想追的女孩,你的車說是找不到鑰匙,所以叫人開鎖送她回家。你可能也不知道,那是我把鑰匙打開了。我流着特務的血,那點小事輕而易舉。不過啊,老總,別以為我能解開的只有車的鑰匙喔。"

    憤怒促發語言,語言又讓憤怒益發強大。劉震hàn 一股腦兒地傾吐一空:"聽好,從今以後,我不吃這碗飯了。但你如果敢和我、我的朋友、我的家人糾纏不清的話,他們萬一有什麼事,那時候你可就來不及了。不管你怎麼鎖上鑰匙、關起門來,逃躲到哪裏都沒用!我任何鑰匙都撬得開,天涯海角都會追着你跑!你最寶貝的車放在哪裏?在鑰匙鎖得好好的地方嗎?開着跑以前最好小心喔,用一百公里的時速奔馳,當你發現剎車不靈的時候,你該不會發抖吧?"

    手腕上,劉震hàn 感覺得到紅三代老總的臂膀在顫抖。

    "懂了吧?相信血統論吧。從今以後,盡最dà 的努力好好去珍惜生命吧!"

    加上最後一擊以後,劉震hàn 敲打聽筒似的用力推開紅三代。對方倉皇逃竄。

    胃部那一帶沉重的悶氣消失了。一留意,才發現自己的膝蓋也在發抖。劉震hàn 背靠着貨車門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丟了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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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雖然落實了政策,加上恢復了高考,但劉家僅存的只有身為老革命的顏面和每個月微薄的撫恤金,加上時不時的老戰友資助而已。父母已死,為了劉震hàn 而活的老街坊梅姨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無兒無女的她即使縮衣節食,也執意要送劉震hàn 到首都上大學,劉震hàn 十分了解這事的涵義。劉震hàn 知道,所有人瞧不起他,正是因為自己既沒有錢也沒有社會地位。但他相信一句話,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哪怕是一顆看似腐朽的枯木,卻也有可能意外地冒出新芽,那新芽就是他。

    多年以後,蹉跎歲月的劉震hàn 終於回到了課堂,在首都的求學生活很順利。劉震hàn 雖然年紀很大但表現優異,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人懷疑,只要他再繼續努力,勢將成為有為的青年,能夠擔起重振劉家聲望的重任。一切都很順遂,直到最初的不幸造訪以前。

    事故發生了!

    劉震hàn 打工的修車鋪附近有棟興建中的大樓,當他經過那附近時,在他頭頂的斜上方,工人們正在安裝三樓窗戶的玻璃。劉震hàn 邊想着下一堂課要提出的報告內容,正好來到那正下方。撐着玻璃的工人的手鬆開了,吊玻璃的鋼索的吊鈎脫落了。強大的撞擊引力,使正當其下的劉震hàn 身負須兩個月才能治癒的重傷。

    因為那起事故,劉震hàn 獲得了極微薄的補償,但年輕的他傷勢也恢復得很快。他心想,兩個月的空白,事後總能補過來,所以劉震hàn 在醫院的病床上拚命看書度過,但是,真正令人倉皇失措的是出院後的厄運。那年,即將大學畢業的劉震hàn 面臨着兩個選zé ,要麼之後找份工作,要麼爭取留校繼續攻讀學歷。很顯然,劉震hàn 第二個選zé 是很難實現,因為現在不是老三屆的時候了,要在各個系統找一份工作,首先需要人脈,所以劉震hàn 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留校上,而且據可靠消息,學xiào 已經把劉震hàn 列為留校候選人之一。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學xiào 留校名單下來了,劉震hàn 榜上無名,他內心更加憤懣,認為有人頂替了自己名額。而老師告訴他,在一次體檢中劉震hàn 被查出患有乙肝,因為輸血流程不規範,他罹患了血清乙肝。消息傳開,不僅名額落空,周圍同學更是立刻退避三舍,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神一樣。憤怒的劉震hàn 在空蕩蕩宿shè 里瘋狂捶打着牆壁,嘴裏咆哮着:「老天,你為什麼和我這麼過不去啊?!一部分乙肝來自輸血受到的水平感染,現今已是眾所周知,而預防方法的研究也在進步中。這件事意味着,劉震hàn 遭遇了雙重的不幸。為避免因出血而死所做的輸血,把他後來三年的學生生活全糟塌掉了。

    三十而立的劉震hàn ,以"中途休學"這種非出自本意的形式離開了大學,而比這更讓他不趁意的是,求職了。之後的劉震hàn 求職處處碰壁,大學生雖然還是稀罕物,劉震hàn 曾經得過肝炎,他知道自己體檢肯定不合格,所以也不想找什麼好單位。但尤其要命是他肝炎一直沒有好利索,如果去體檢肯定不過關。

    在屢次頭破血流之後,劉震hàn 能夠想到唯一辦法是賄賂體檢醫生讓自己矇混過關,但是,劉震hàn 手裏哪有錢啊,為了給劉震hàn 上學和治病,家裏已經把房子都賣了。那是95年起,神州大地陡然間出現了一個「蓋世華佗」,據說醫術如神,包治百病,什麼癌症、肝炎、高血壓諸病,一應手到病除、永不復發。現代醫學無能為力的癌症,在「神醫」手下據說可達90%的治癒率,一時引得病者朝聖般從全國各地輾轉來尋。

    如果劉震hàn 有科學知識,就該知道乙型肝炎病毒屬DNA病毒,醫學上正式確認乙肝病毒是近40年來的事,布郎教授因發現乙肝表面抗原而於70年代初獲諾貝爾醫學獎,目前世界上抗病毒的藥物大部分可以進入細胞漿內,清除血漿及細胞漿內的病毒,但是無法進入細胞核清除乙肝DNA基因模板。時至今日,國內外也還沒有公認的有確切抗乙肝病毒療效的中藥,而公認的最有效的藥物是以拉米夫定為代表的核苷類藥物和干擾素。所以乙型肝炎目前仍是醫學界尚未徹底攻克的難治性疾病之一,患者體內的乙肝DNA基因模板目前沒有有效藥可以徹底清除。直到近年,乙肝的抗病毒治療也只能說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只要堅持規範化的治療,絕大部分患者都可以使病情得以控制、好轉。

    所謂神醫,只是用幾種不值幾個錢的中草藥打磨成粉,裝進膠囊,冒充名貴特效中藥以幾百元一個療程售出,幾個療程治療下來,即使無效退款90%,也能淨賺一筆。加上乙肝表面抗原,e抗原有1%~3%自然轉陰率,倘若神醫碰到幾個自動轉陰的,就可以大發橫財了。病急亂投醫,劉震hàn 為了求助於神醫花光了最後一個硬幣,結果只是學了一些裝神弄鬼的江湖門檻。他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原來的軌道,梅姨卻因為積勞成疾病倒了。在軍區總院看了,是輕度的腦溢血,生命雖無大礙,但是伴隨而來的經濟問題,逼迫劉震hàn 面臨幾乎毫無選zé 的窘境。用盡了人脈好不容易就職時,迷信的梅姨請熟人的算命先生為他算命。熟人算命先生說道:"運勢雖強,名zì 卻與事故難以絕緣,改名可能會比較好。"

    完全因從天而降的不幸而氣餒的劉震hàn ,並沒有聽從。他想說的只有:"不公平。"初進入社會,劉震hàn 在可口可樂分公司當員工。回憶起來,哪怕是沒有紅三代老總,也沒有比這更糟的工作了,劉震hàn 本身的挫折感,以及與之相反的反常的優越感——自己本來就不是該待在這種地方的人,使他成為一個彆扭、不快樂的男人。

    待人態度之差,對上司採取了嘴裏雖沒說出但卻分辯得出的侮蔑態度,讓他樹立了敵人,別人對他敬而遠之,並進而對工作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於是,他不停地換工作。檔案表的職業欄里,填滿了各種中關村公司的名稱,都寫着"因個人原因辭職"。離職的公司中,有的連名稱都記不起來,在提給下一個就職處的履歷表上,像那類的公司就跳過去,適度地修改空白的年月。如果那時候堅持下來的話,劉震hàn 的名zì 也可以成為傳奇吧。

    雖然那一段期間很短,但劉震hàn 和憤怒的青年一代一樣,對所有事都感到厭煩,那時就和盲流一樣,在廉價大通鋪生活。三十五歲那年的夏天,在曾經的小弟官靜介shào 下,劉震hàn 因為駕駛技術被一家長途運輸公司下屬的修理廠採用了。雖然工作是和總務相關的事務,但小規模的公司中,男性本地人駕駛員僅他一人,幫到大客戶那裏打轉的總經理提皮包,也是他的職責之一。當時的大客戶其中之一便是之前的紅三代,不過理所當然的,對方已經不記得他了。之後劉震hàn 才知道,自己的業務內容之一還是作為紈絝子弟飆車的賽車手,在地下賽車場他再次見到了相識的朱琦,曾經替他輔導過功課的女孩,和他有着說不清道不明情愫的少女,那是他人生中少數的溫情之一,雖然朱琦已經完全記不得他了。

    兩人歲數相差懸殊、後來成為他妻子的朱琦,那時是個年方二十二歲的學生。後來在結婚典禮上,當提到哪一方先"一見鍾情"的?答案是女方。對涉世末深的她面言,多年以後,相比養尊處優的紅三代,在她所不熟悉的世界中鑽營的劉震hàn ,雖然遭遇了接二連三的不幸,然而鬥志絲毫不損。比起周圍那些在雙親保護下,未來獲得保證的青年們,像劉震hàn 那樣賽車間歇時堅忍地把皮包擱在雙腳之間,不讓談話停滯地快速翻閱文件,充滿自強不息味道的男子,顯得有魅力得多。當然匆匆那年的邂逅是否在少女心中留下痕跡,就是永yuǎn 的秘密了。

    雖然朱琦看不起紅三代,但當時追求浪漫的她更喜歡和某個詩人在一起,但她總希望給予劉震hàn 一點補償。總之,屈服於朱琦強烈的意願,運輸公司的總經理,朱家的老戰友開始調查劉震hàn 的檔案。總經理最介yì 的是他那比手臂還長的曾就職公司名單。那時候人們對於跳槽的接受度不高,不相信人往高處走,而是覺得滾石不生苔,總經理作為軍隊轉業的老派商人,是那句話中壞意思的信奉者。如此頻繁地滾動,什麼都學不到,終究是兩手空空如也。然而,過了一段時間後,在那很長的名單中,從另一層意義來看,倒是有件事引起他的注yì 。

    劉震hàn 過去就職的公司,職種和工作內容各行各業都有,但卻都是現今開始成長或已在成長中的行業,有些原本是籍籍無名的小企業,但如今已在那領域嶄露頭角,譬如四通、漢王都是其中的例子。這是偶然嗎?總經理以身為第一代企業家的頭腦,思考着。所有成功並非偶然。無論是以何種理由換工作,朱琦推薦的這個青年有先見之明——更直率地說,嗅覺很靈敏。而本身也是白手起家的總經理熟知,僅有這種先見之明,並非靠訓liàn 和教育即能培養。

    那一年,劉震hàn 在長途運輸公司得到了升職的許諾,開始準備獨當一面工作。經lì 過挫折教育,曾思考過重振劉家的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從天而降的機遇。雖繞了遠路,但終於回到預定的路線。然hòu ,與事故無法絕緣的名zì 所喚來的最後、最dà 的不幸,在劉震hàn 即將成為劉經理的一周前降臨。他聽到了一個消息……詩人與朱琦就在那一年開始同居,結婚典禮預定於朱琦畢業後舉行。怨憎歸還!過去最美的風景,在自覺被背叛的那一刻,都成為最諷刺的利刃。他把自己關在城鄉結合部租住的土屋裏一天一夜,在煙霧繚繞中做了決定。

    那一天,進入首都的時候,劉震hàn 偷來的車內的鐘指着凌晨五點十五分。細雨一絲絲地敲打着擋風玻璃,大街小巷籠罩在冰冷的水蒸氣中。他對公司請了假,理由是為了一周後舉行的升職慶祝,老宅被湊學費和治療費被賣掉了,他回鄉下接住在侄女家的梅姨。預定在鄉下過一晚,把到現在為止無法在電huà 和信里道盡的事向梅姨稟報,然hòu 再一起回首都。沒有什麼事比得上讓梅姨親眼見到這終於到來的機huì 更讓人安慰的了。

    進到市區後,他稍微繞了一下路,沒有直接進入國道走中央二環路,而是在老火車站前右轉抄捷徑,靈活的在大街小巷中繞了一圈圈後再巡迴,似乎是想享shòu 凱旋的樂趣。車窗的右邊,遙遙看得到曾是劉家所有的老宅。曾經是建築工地的地方已整好了地,建築中的涉外飯diàn 的鋼筋聳立在黎明前紫色的天空中。"十月一日開張!"電燈照在鷹架上的橫招牌上。

    他的命運就在那個地方被改biàn ,現在,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並非作夢,劉震hàn 心想。首都運輸公司因為獲利豐厚,即將要出手經營新線路,現在的時代雖然很困難,但並非不可能。在不久的將來,等他當上部門經理,走上人生巔峰,實際掌握經營權時,一定會這麼做。等到那一刻來臨前,要充份地貯蓄實力。他已在思考運輸公司的經營方針,必須朝向更大眾化的路線擴大。感謝改革開放,提升大眾生活水準的時代,一定會到來。

    車子繞了大街小巷一圈圈,來到與市區西邊的道路交叉處時,雨勢越來越強,雨刷雖在動作,但視線逐漸模糊起來。清晨的捷徑上,不見任何擦肩而過的車子,也看不到路人。他稍微在加速器上加了馬力,和氣候相反,他的情緒很高昂。

    我是生來要做大事的人,為此可以不擇手段!

    車子很順暢地加速了。這輛車是他用專業眼光挑選的,原主人就是當初的紅三代,現在,戲言成真了。"我,要用這輛車去迎接梅姨……或者迎接新生",他的體溫升高、心跳加速。

    到了約定的地點!

    先看到有個黑色人影,還是先踩了剎車?他已不復記憶。宛如從薄霧中游出的人影,和出現時一樣瞬間消失了。隨着沉重的衝撞聲,車子大大地震盪了一下後,他急忙剎車。劉震hàn 的身體因反彈力向前沖了出去。所幸附有保護駕駛緩衝裝置的方向盤減低了衝擊,他毫髮無傷。

    這樣一來,現場就是普普通通的交通事故,即便是交通警察也看不出毛病……反正紅三代們撞死人逃逸的案子不是第一起了,只要沒有苦主,就都是不了了之。

    四周的一切全靜止了,只有劉震hàn 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鼓動着。擱在儀錶板上的手有如脫色般蒼白無力。他跌跌撞撞打開門走到外面。他的鞋子陷在泥濘中,滂沱大雨猛烈地敲打他的肩膀。

    一整團破布似的東西掉落在路旁。那塊破布有腳,僅一隻腳穿着鞋子,脫落的另一隻鞋子掉在劉震hàn 的腳旁,近得叫人心驚。

    劉震hàn 一步步地拖着腳走近。

    破布一動也不動。他蹲下去觸摸對方的脖子,脈搏已沒有跳動。

    那是一個劉震hàn 無法不熟悉的男子。原本俊俏的臉部有一半像插進水窪似的倒臥着,壓在下面的左耳有一條血流冒了出來。劉震hàn 用發抖着的手抱起那人的頭部,那頭像剛出生的嬰兒似地搖晃不穩,臨死還緊緊地握着一個布袋。

    劉震hàn 的手放開屍體,手掌在膝蓋上擦了好幾次,從脖子灌進qù 的雨水,使劉震hàn 的背脊發冷。這個男人所撐的傘,傘柄朝上掉落一旁,傘內也浸滿了水。

    劉震hàn 環顧四周。這是城鄉結合部。曲線緩和的道路朝八達嶺長城方向延伸,終於被隧道吸了進qù 。曲線最寬的地方有個傾斜的地方,是貨運鐵軌。左手邊一排排老舊房舍的牆壁上,用油漆寫着"拆"字並排在那裏。

    這一帶被首都政府指定為自然保護林,既沒有遭採伐,也沒有被掘礦脈的危險。在雜木林中稍往下,右手邊的民居中,貓兒高聲地叫着。


    四下無人。

    這裏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地方,因為沒有人。

    要逃就趁現在。他再一次搓揉着手,混身濕透地呆立着。

    要逃就趁現在。雨把輪胎的血跡清洗得乾乾淨淨。

    仿佛回應着內心的聲音,他緩慢地搖着頭,對着以活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仰視着天空的屍體說道:

    "我沒注yì ,是你!"

    他想辯解,

    "雨太大,我看不見前面。"

    喂,逃吧。你想斷送未來的一切嗎?殺人兇手!

    突然,背後響起巨大的警告聲,他像被恫嚇地跳了起來。鐵軌遠方的信號燈開始閃滅,柵欄卸下,火車要通過了。

    劉震hàn 茫然地望着信號燈,當、當、當,警告聲響着,上下並排的紅色燈交互閃滅。上、下、上、下。

    駕駛員會注yì 到吧?火車上看得到屍體嗎?鍋爐工看得到嗎?

    當、當、當。

    喪鐘般的聲音讓他的血倒着流。把鋪車篷用剩的塑膠布批在衣服外面,劉震hàn 跑上去抱起屍體,"屍體必須想辦法處理。"這也是他選zé 了這裏作為案發現場的理由之一。時至今日他還在懷疑,當時初出茅廬的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冷靜,而且相當謹慎。因殺人後遺症,他的手已冷硬到不能動,但動起來很堅定、不紊亂。

    只須拖出屍體,再偽裝成事故就行了。全都他一個人做。

    劉震hàn 遵照事前計劃,剝掉屍體的衣服,取下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揉成一堆塞進裝化肥的編制袋裏。綁好開口,才用塑膠布捆緊屍體,拖到鐵軌旁,又推又拉地拖着被雨淋得濕透了的屍體,好不容易推進了軌道。解開後,屍體就搬過去放在枕木上miàn 。他跑回原地檢查了一下地面,抓起傘折好,扔到屍體旁。流進水窪里的血被雨沖淡了,流了出去,不見任何血跡。儘管屍體被完完整整發現的可能性微小,但還是可能有萬一,留下能被查出身份的東西是很危險的事。

    從那屍體手裏掉出的包,被劉震hàn 仿佛從他手上搶過去似的,塞進自己手裏,邊拔起那布包,劉震hàn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在解開塑膠布的時候,他窪蒽到,在搬運時綑紮鬆脫了,致使屍體那彎卷着的左手掉了出來,只覺那手就要放下布包,動起來抓住劉震hàn 的腳似的。

    劉震hàn 在地面上用力踩踏,讓車轍、足跡更雜亂。他回到車上,因恐怖和重度勞動的關xì ,雙手仍不停發抖,一時之間無法開車。

    好不容易發動了引擎,拎起旁邊的袋子,要坐上車時,他被鞋子絆倒,是對方脫落的另一隻,他死命地撿起來扔向屍體,把自己的腳再往內塞,關上門的時候,火車伴隨着轟隆聲疾駛而過。

    那是七時左右,一列火車的前頭撞向屍體,毫不停留。

    "碰撞到了吧?"

    劉震hàn 在熄了燈、關掉雨刮器的黑暗車中,始zhōng 望着前方等待着。

    自己是怎麼駕駛的、想了些什麼、都不記得了。為了不讓任何人發現凹下的擋泥板和剝落的塗料,他將車先駛入泥路,一路濺起水窪里的水,把車子駛到梅姨侄女的家門口。

    未老先衰的梅姨聽到聲音,走出來了。為了按照劉震hàn 開車回家的要求,梅姨把微薄的存款傾囊花掉,匆忙地讓侄女出去打工了。不需要太多的積蓄,我們馬上要發達了。劉震hàn 對着不想離開首都的梅姨,做了這樣的約定。

    "回來啦……,怎麼了,那表情……?"

    聽到梅姨的聲音,劉震hàn 終於哭了出來,為了壓抑哭聲音而咬住了舌頭……原原本本的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為了出人頭地,他想到了違法亂紀。貪污賄賂、損公肥私都是辦法,但劉震hàn 等不了那麼久,每次見到朱琦,想到自己是靠着這個玩弄自己女人的恩惠才嶄露頭角,他的心裏熊熊烈火越燒越旺,而且……他忘不了她。

    是為了愛,還是恨,或者出人頭地的欲求,他瞄上了公司的現金流。

    公司因為長途貨運的高盈利,每隔半年會有百萬元現金存入建設銀行,在這之前就放在女會計那裏。她也是總經理的妹妹。任人唯親是第一批企業家的通病,有利有弊。

    官靜因為俊美嘴甜,一直是那個徐娘半老女會計追求的對xiàng 。

    是怎樣構思了這個膽大妄為的計劃。

    是怎樣威逼利誘官靜,迷倒女會計偷取百萬現金。

    是怎樣下了殺人滅口的決心,實施行動。

    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最後一刻官靜難以置信的眼神。

    梅姨沒有責難劉耀勇。聽完他的話後,小聲但堅決地宣告:

    "都是這吃人的世道惹的禍,蒼天沒有眼,這不是你的錯,忘掉它!"

    然而,連夜把車子修好送回去的劉震hàn 無法如此想,而且,也忘不掉。

    他升官的流程順利地結束。成為劉經理的他擁有了獨立辦公室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部門訂來的行業報,只見報上大大的標題寫着"官靜"的名zì ,感到血液直衝腦門。

    然而,那是關於官靜依然行蹤不明,以及他在失蹤前盜竊公款的報導。沒有人懷疑劉震hàn ,這個眼看着大有前途的年輕人。

    事件餘波未平,女會計因為違反財務紀律被開除,總經理也被牽連提前退休,劉震hàn 及時的投向了新的總經理,不聲不響的混了兩年,下海創業。

    憑藉着不知從何來的第一桶金,和磨礪後的長袖善舞,他很快混的風生水起,更因為形象好、手面闊綽、會做人,搭上了一個美籍華人的女兒,靠着裙帶關xì 成為了合資公司高管,進一步創建了自己的企業——買下來原來的運輸公司。至於乙肝,得益於德國的新藥,已經被控制住。

    他在首都的生活也極為順利。雖然堅持看報,但似乎過去的事件早巳埋在黑暗裏。關於官靜的失蹤,沒有人懷疑。這等於是讓他的安全受到保障。

    只有一件事,讓他感到煩惱,就像鞋中那顆固執的石頭讓他持續疼痛般,那就是對官靜的遺族的罪惡感——當然,這絕不能公開說。

    官靜答應劉震hàn 的理由之一,是因為這個小弟,在引薦他進公司的時候已經和一個女大學生廝混在一起,如今兩人領了證,那女大學生已經身懷六甲,只不過官靜為了保持在公司里黃金單身漢的形象沒有公之於眾,大概他想着做完這一票,帶着巨款和妻女遠走高飛,再也不用過被妻子娘家看不起的日子吧。就在官靜失蹤的隔天,女大學生早產,生了個不足月的女兒。

    現在,那個女大學生和牙牙學語的女兒生活在流言風語中,因為劉震hàn 一再要求官靜保密,連她們自己都相信,她們的丈夫、父親是盜竊公款的犯人,甚至丟下了她們娘倆,那是不容懷疑的事。

    然而,只有劉震hàn 知道,官靜並非自己高興地消失了,也不是逃走。可惜誤信人心,他連辯解的機huì 、酌情量理的餘地、補償罪孽的時間都沒有。使官靜消失的人是自己,因為這樣,他的妻與女被遺留在人世。想到這個罪過是自己造成的,一陣強大的罪惡感就湧上心頭。他不敢正大光明打聽,卻總是想盡各種辦法,探聽官靜妻女的事。每次慰問遺族時,就能獲得少許的訊息。

    官靜的妻子,和很快就要五歲的獨女官細君,兩個人已搬離城市裏的住宅,在城鄉結合部內租了一個農民自建房,劉震hàn 偷偷的去看過那自建房,它在郊區內也算是很老舊的建築了,一旦持有者不再受村幹部關照的話,很快便會遭到拆除的命運。

    那一天,他喬裝打扮等在狹窄的私人道路一頭,少女和蒼老的母親迎面走來。可能是去購物了吧,未老先衰的母親和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子,她們的雙手都捧着粗陋的膠袋,膠袋上印着店名,那店雖在首都市內,但位於距離五環很遠的鎮上。

    劉震hàn 了解了,在這附近,沒有人肯賣日用品和食品給他們孤兒寡母。女孩子仰頭跟母親說着什麼,兩人輕輕地笑了。在自建房的不知哪個地方,發出窗戶砰地用力關上的聲音。

    劉震hàn 默默地看着官細君母子走上逐漸毀損的自建房群落,他凝視着那背影,心中不無怨言地吶喊着。為何不離開這裏?你們為何要留在這裏?既然看得見未來會發生什麼,卻還是要留下來,這是為了什麼?

    從那以後,官家母子就停駐在劉震hàn 的心裏。無論在首都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她們的事片刻也沒離開過他的內心。他利用了商界的關xì ,暗中協助遺孀找到工作。一再提及官靜是自己的髮小,對自己有恩,家人沒有罪,值得同情,沒人會反對這種表面話,劉震hàn 還得到了知恩圖報的美名。

    然hòu ,他相當慎重地僱用了幾家的私家石苓人,調查官家母子的生活狀況。他做了萬全的準備,萬一她們有任何困難,隨時都能立刻伸出援手。

    過了半年,劉震hàn 本身的工作很順利。雖然動車、高鐵、飛機……國外引進的交通方式日新月異,但劉氏運輸公司的路線轉變很成功,而且,他在公司內的地位一年比一年重要,老丈人對他的信任感也提高了。但是很諷刺的,與此相反的是他和妻子的感情逐漸冷卻。妻子認為是他常cháng 去外地拓展業務,夫妻之間兩地分居聚少離多,所以沒有孩子的關xì ,但他知道並非如此。因為工作以外,他的心全被朱琦佔據了,已無其他人插入的餘地。而對孩子的渴望,也投放在那對母女身上。

    汝妻女,吾養之。

    官靜失蹤了五年,官家母女還是沒有離開首都的跡象,劉震hàn 手邊她們的相片增加了。在家裏,一個人待在書房時,從書桌的抽屜里取出那些相片凝望的時候,他的內心很不可思議地充滿平和。在充滿罪惡yì 識的同時,心黑手辣的劉震hàn 被一種奇妙的一體感包圍着——在那時,仿佛這對母女才是他的妻子、孩子。

    那個叫做細君的小女孩子已經上小學了,她溫柔的臉龐上有着悲傷的眼睛,但生活的辛苦並末奪走她那生性溫柔的氣質。少女長得很健康,在相片裏,雖可以發現眼中早熟的影子,但是,感染其他人一起笑出來的,是那毫無顧慮的笑臉,非常燦爛。真想和這孩子見面,這成為他的新願望。

    事件發生後八年,當他旗下企業成為全國行業龍頭的那年春天,他出差回到首都。在首都,打工子弟學xiào 的運動會將在八月底舉行,兼舉行募捐儀式,請來許多愛心人士出席募捐。儘管從遠處也好,他想親眼看看女孩子的樣子,那時女孩子已二年級。劉震hàn 站在校園的粗陋金屬絲網圍牆外面,忘了自己從募捐儀式開幕典禮起一直都站着,眼睛只顧着追逐女孩子的身影。那是個有活力的孩子,跑得又快,好像官靜當年。

    最後的競技,當同年級學生組對抗,女孩子是接力的最後一棒。寫着號碼的紅色布條斜肩掛着,女孩子的神情很認真。接到接力棒後女孩子起跑了,劉震hàn 的手掛在金屬網上,目不轉睛地直直盯着。他想,那孩子簡直就像長了翅膀。女孩子是第五個起跑的,先天不足而且後天營養不良之下,她比同齡人瘦弱得多,卻以令對shǒu 驚嘆的,沉着的毅力拉近了距離。細君超前了三個人,轉過最後一個彎,進入劉震hàn 抓住的金屬網對面的直線跑道,僅以些微距離領先。

    終於,小鹿一樣的女孩子衝破了終點線。一部份學生高聲歡呼,出來迎接勝利者,也有些看起來是城裏小孩的女孩子喝着倒彩,她們面無表情地說:"跑的挺快,到底是賊的女兒,幹嘛到這裏來?你家不在首都吧?首都不歡迎你們這些小賊崽子!"

    看見那小女孩的不知所措,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劉震hàn 站起來,拍起手來。「幹得好!」他刻意地出聲喊叫。帶動着身邊的人,一起拍着手,為這些窮人的孩子。金屬網的另一邊,站在家長席邊的女性含淚回過頭來。是女孩子的母親,繁花盛開的八月,在首都大街小巷桂花樹的香味之下,每個人的肩膀上飄下桂花的花瓣。那一天,不是在冰冷的雨中,而是被溫暖的陽光和桂花包圍着,對方看着他,似乎認出來這個官靜的老朋友,然hòu 慢慢地綻顏,對着他輕輕點頭。感謝似曾相識的男人對她孩子的公平贊禮。

    說到這裏,我們已經明白了大半。

    那晚,在漆黑的房間裏他單獨一個人時,劉震hàn 重新確認了一個不變的事實——他愛着官家母女。包括她們的勇敢、堅強的蒽志、她們的生存方式,他全都愛着。自己在那個下雨的早晨捨棄了的東西,她們沒有扔掉,而且,今後也絕不會丟棄。沒有人規定賊的兒子就要是賊,他已經來不及了,但還來得及幫別人。

    這時候,他的美籍華人岳父死了。喪禮以後他常駐首都,在村幹部把劉家老宅的屋子拆除之前,他找到那個人,買回老宅,他決定在把老宅翻新的同時,連同過去的負擔也一起仍掉。剩下的只有最初不知如何處理,逐漸變成不忍丟棄而一直保管着的那些官家母女照片。

    他試着把照片燒掉免得惹人懷疑,但打火機的火焰就在他指頭不動了。他感覺像是良心在拒絕似的。劉震hàn 想起和官靜稱兄道弟的日子,他們一起做了許多事,有令人懊悔的,開心的,惆悵的,所有這些都化成他們情誼的紐帶。為此官靜在劉震hàn 最困苦的日子裏不辭勞苦幫他,即便遇到了各種詭異的磨難,但仍jiù 想要幫助自己唯一的兄弟或為他鋪路。可是如今偽裝被撕開,看來就像一場小丑們自導自演的冷笑話。

    自己交往了十多年的好兄弟,官靜,萬萬沒想到,劉震hàn 竟然是個忘恩負義、薄情寡義、恩將仇報的劊子手!

    此後,他就再也沒回去看她們,也沒有臉面,只是暗中托人幫助那對母女。

    調查官家母女的生活狀況持續着,劉震hàn 繼續過着首都上流社會的生活,夫妻感情漸jiàn 淡漠,妻子僅把他當作是公司重要合伙人的一員看待。

    劉震hàn 就任集團公司總經理的那年年底,他受到了多重打擊,因為金屋藏嬌,妻子遠渡重洋,留下了一個爛攤子,還有應該是余鵲給他生的孩子,劉耀勇。

    等他手忙腳亂的安排好生意上的一切,力圖東山再起,才知道官靜的遺孀已經在數年前驟然去世,這個女人在眾叛親離、積毀銷骨中把孩子拉扯大,自己已經油盡燈枯。

    聽到消息,劉震hàn 避開他人耳目,關起門來嗚嗚地哭着,他怨恨着到底沒補償她的機huì 。不,還有機huì 。

    他跑去民政局,打聽到官細君將被送到福利機構等待領養,那時候他已經想方設法的和朱琦在一起,不符合收養條件,於是他疏通了關xì ,把這個因為母親的死亡出於自閉狀態的小女孩子收歸膝下,和劉耀勇兄妹相稱。時間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沒人告知,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吧。

    這個孩子,當然就是現在的劉細君。

    這冗長的告白結束了。我側耳傾聽那告白,等於是在回溯封鎖在濃霧中的那些歲月。那些光榮與夢想、罪惡和糾葛,都隨着生命的逝去化入塵土。

    那麼,這件事應該沒什麼隱瞞了吧,我看向石苓人。

    希望殺死劉震hàn 的,不是我希望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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