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羅春 第114章禮物一

    瑞雪兆豐年。

    一場悄無聲息的大雪過後,時間便進入了臘月。

    作為一年當中的最後一個月份,臘月的京城,寒冷刺骨,卻有充滿着過年的氣息。

    且處處都洋溢着一種異常的繁忙:

    官員們忙着一年的總結,並為着即將到來的年假做準備;

    百姓們依然為了生計而忙碌,可又多了幾分節日的喜慶,漫天的大雪都不能阻擋人們購置年貨的熱情;

    主母們則忙着對賬、核算家中用度,籌備年禮等事項。

    再加上日常的生活,那些個內宅中的女人們竟是比上朝的大人們還要辛勞,幾乎化身陀螺忙得團團轉。

    「縣主,西南的人終於到了!」

    一個婆子急匆匆的進來,身上還冒着絲絲寒氣。不過,剛剛掀開門帘,便有一股股的熱浪迎面撲來。

    與外頭的冰天雪地相比,這燃着地龍、點着炭盆的屋子裏,簡直暖如初夏啊。

    婆子抹了把跑出來的汗珠兒,喜氣洋洋的回稟着。

    「哦?竟真趕到了?!我的佛,外頭下了那麼大的雪,老爺和我一直擔心他們會被耽擱在路上……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清河縣主正在核算莊子上送來的東西,聽了這話,忙丟下賬冊,連連念着佛號。

    她倒不是多麼在意西南送來的年禮,而是想知道兒子、媳婦的近況。

    自從東齊謀逆被誅,西齊雖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家裏反而因為這事兒莫名其妙的得了些好處,但生性謹慎的齊令先還是暗暗吩咐自家的所有暗衛暫停行動。

    回想當日宮中巨變的時候,韃子們出現得固然詭異。可聖人和太子的反應也太淡定了。

    好吧,雖然聖人在過程中受了點兒輕傷,但相較於慘死的幾位朝中大臣,已經算是非常幸運了。

    幸運?哈,齊令先行軍打仗這麼多年,從不信什麼幸不幸運的,再加上他曾經提前向聖人示警。雖然那時聖人沒信,但齊令先篤定,聖人必是有所防備了。

    另外。聖人手中還有錦衣衛和錦鱗衛這樣的神秘力量,想要調查些隱秘,即使不敢說瞭若指掌吧,卻也能查到些蛛絲馬跡。然後順藤摸瓜的找到真相。

    齊令先曾經不止一次的猜測。所謂的『燕親王謀逆』極有可能是聖人設下的一個圈套,為得就是引出背地裏做鬼的人。

    偏世間最不缺自作聰明的人,不管是燕王還是大長公主,都自以為謀劃得當,卻傻兮兮的栽進了聖人的大網裏,直接被抓了個正着。

    東齊、西齊爭鬥幾十年,到底同根同源,最要緊的是。齊令先手裏捏着祖上傳下的暗衛,齊令源一樣都有。

    只是數量和質量不如齊令先。

    但卻不是毫無根基、毫無人脈。可齊令源照樣弄了個一敗塗地,最後連自個兒的性命都沒有保住。

    若非大長公主狡詐,事先留了後手,狠狠的利用了西齊一回,這次東齊的男丁將會人斬殺乾淨!

    教訓啊,血淋淋的教訓!

    齊令先頓時驚醒起來,趕緊將齊家僅存的暗中勢力全都收攏起來,轉入更為隱秘的地下。

    唯恐一個不小心,再讓聖人順着東齊的線索把西齊的底細也給摸了去。

    旁的不說,最顯著的一個便是齊家的專用通訊渠道暫時關閉了,除了幾隻信鴿兒,快馬、專道什麼的全都暫停使用。

    如此,京城與西南的通訊就不是那麼便利了。

    就是那幾隻信鴿,齊令先用的時候也是慎之又慎,除非是有要緊的事,比如朝中的動向、朝臣的任免等正事,其它諸如家長里短的瑣事便都暫時按下了。

    一切都嚴格按照大齊普通官員的待遇來,書信、包裹什麼的,每個一段時間,派家中僕役順着驛路直接送遞烏蒙。

    整個過程合法又合規矩,卻慢得要命,尤其是在寒冬臘月,雨雪過後,官道泥濘難走,這通信就愈發難了。

    清河縣主掰着手指一算,距離上次收到兒子媳婦寫來的家書,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

    就是兒子寫信要求曲媽媽過去幫忙的那一次。

    算着時間,曲媽媽應該已經到了地方,唔,那件事是不是已經着手進行了。

    清河縣主的神色有一剎那的複雜,說實話,最近一年的時間裏,顧伽羅這個兒媳婦的表現,真的已經不能用『好』來形容了。

    她對顧伽羅更是滿意到了十二萬分。

    可夜深時候,一個人靜臥的時候,心底里總有那麼一絲絲的陰影。

    就像是極品羊脂白玉上的一點瑕疵,雖不影響大局,可看着就不舒服。

    謹哥兒說得對,走個正經的儀式,對齊家,對顧伽羅,都算有個交代。

    某些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也有個明確的答案。

    清河縣主當然願意萬事大吉,如此,他們齊家也能徹底解開心結,好好對顧伽羅這個孩子。

    萬一、萬一……清河縣主不願去想另外一種可能,她閉了閉眼睛,沉聲問着跪在堂下的僕役:「大爺和大奶奶可都安好?衙門裏的事可還順利?大爺可有、可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帶給我?」

    僕役恭敬的回道:「好叫縣主知道,大爺和大奶奶都好着呢,府衙上下也都非常信服大爺。說到東西,除了大奶奶特意準備的年禮,大爺還命小的給縣主帶來一樣物什——」

    說着,僕役無比小心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半尺見方的扁方匣子,雙手捧着舉過頭頂。

    清河縣主一個眼色,她身邊的丫鬟趕忙去取了匣子。然後親手遞給縣主。

    縣主沒有急着打開匣子,又問了那僕役一些烏蒙的事情,關鍵是問了問齊謹之和顧伽羅小夫妻的近況。

    聽聞一切都好。且還聽那僕役有模有樣的舉了幾個例子——

    「大爺特意給大奶奶送了一件禮物,說是當日在新安縣的時候,偶然得了塊極品翡翠,大爺記得大奶奶喜歡翡翠,便千方百計的帶回了烏撒,隨後又尋手藝好的匠人精心雕琢,足足用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嘖嘖。別說,那翡翠就是精巧,硬是被匠人雕成了白菜的模樣。上頭原有個瑕疵,卻被巧手的匠人雕成了蟲子,嘿嘿,打眼一看竟跟真的蟲吃白菜一般……」

    僕役說得口沫橫飛。就差手舞足蹈了。瞧他興奮的模樣,仿佛親眼看到那寶貝一樣。

    清河縣主挑眉,忽的問了句:「大爺是何時送的禮物?」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倘或真是如此,那麼是不是證明?

    僕役還真知道,趕忙回道:「約莫是幾天前吧,大爺遣人將這匣子送來的時候,小的從那護衛口中問得的。」

    這僕役是來送年禮的,兩個月前就開始往京城這邊趕。

    前些日子他率領車隊好容易抵達京郊的一個驛館。不想卻遇到了大雪無法趕路,硬是被困在驛館裏十來天。

    恰在這時。齊家的一個護衛快馬追來,交給他這個匣子,又交代了幾句話,便又原路趕了回去。

    僕役最是機靈,趁着那護衛交代的功夫,套了幾句話,順便知道了這件事。

    縣主一聽果然如她猜測的這般,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不過,想到自己那個嚴肅的兒子居然還會送禮物討好女人,縣主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臭小子終於長大了,也知道心疼媳婦兒了!

    都說好白菜讓豬給拱了。

    其實,人家辛辛苦苦餵養的豬,又何嘗不是被一顆大白菜給拐走了!

    這會兒清河縣主心中就是這種感受:嗚嗚,兒子好容易養大了、懂事了、有能為了,卻被另外一個女人給勾搭走了!好心酸啊,有木有!

    但清河縣主到底不是尋常內宅婦人,很快就壓下了這種感覺。

    她心底無聲的嘆了口氣,然後擺手打發那僕役下去。

    接着又將屋子裏的丫鬟都打發出去,待屋子裏只剩下她一人是,她才打開那匣子。

    匣子裏放着一方摺疊整齊的帕子,帕子雖然沒有直接展開,卻仍能看到中間那點點的殷紅。

    「……這應該不會有假吧?!」

    清河縣主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元帕上有血,未必就是新娘子的,也有可能是頭腦不清楚的新郎所為呢。

    拿出帕子放在一旁,匣子底部還放着一個對摺的信封,清河縣主趕忙拆開。

    唔,是曲媽媽的筆跡。

    雪白的信紙上只有四個字:「貨真價實!」

    「呼~~」

    清河縣主長長吐了口氣,心徹底放了下來。曲媽媽是她最信得過的人,也最心疼齊謹之,斷不會幫着顧伽羅作假。

    況曲媽媽是個積老的嬤嬤,這方面的經驗非常豐富。

    元帕上是何種血跡,她都能準確的分辨清楚。

    所以,不要以為割破手指滴兩滴血就能矇混過關!

    除非像青?樓、教坊的妓子那般用手段,當然,清河縣主相信,以顧伽羅的驕傲,斷然學不來那等伎倆。

    好、好,這可真是太好了,不管顧伽羅過去的名聲怎樣不堪,她確實是清白女子,與謹哥兒成了真正的夫妻,倒也沒有辱沒了齊家的清名。

    以後她也能徹底放開此事了!

    清河縣主心情大好,心底的陰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也能有心思來清點兒子媳婦送來的節禮了!

    與此同時,還有兩支西南出發的送禮隊伍抵達了目的地。

    顧家。

    「香兒這孩子也真是的,隔着這般遠,還不忘京中的長輩。瞧瞧這藥材,這香米,還有蜀錦、牙雕、漆器……都是最最上好的東西咧。」

    宋氏拿着一份長長的禮單,笑盈盈的跟老夫人回稟着。

    老夫人上了年紀,眼睛早就花了,眯着眼睛看了看禮單,笑道:「香兒打小就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懂事、守規矩,行事也大度。對了,聽說若兒他們一家子到了水西後,香兒和齊姑爺親自送了好幾大車的東西過去看他們?!」

    後半句話老夫人是對女兒顧則媛說的。

    老夫人活了幾十年,經歷得事情太多了,絕對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親孫女和外孫女之間的恩恩怨怨,她也心知肚明。而且因着這對小姊妹的摩擦,連帶着長子夫婦對女兒一家子都不似過去那般親密了。

    可還是那句話,手心手背都是肉,兩邊都是她的孫女,一個沒了親娘,一個沒了親爹,都是可憐的好孩子。

    即便彼此偶有齷齪,那也是割不斷的嫡親姊妹。

    所以,老夫人打從心底里希望兩個孩子能和睦相處。

    偶然聽國公爺叨咕了一聲,老夫人便記在了心裏,故意當着一眾兒媳、女兒的面說出來,為得就是能緩和兒女的關係。

    宋氏聽了婆母的話,唇邊的笑意冷凝了片刻,旋即又故意加深了弧度,她略帶誇張的說道:「是呀,香兒寫的信里也提到了,說若兒他們在水西已經安頓下來,房舍、下人什麼的是親家展老爺給置辦的,香兒和姑爺便幫襯了些日常花用。都是嫡親的表姊妹,兩個姑爺又都是堂兄弟,再親近不過的關係了,幫點子小忙也是應當的。」

    顧則媛端坐在母親下手的官帽椅上,雙手不停的扭動着,手中的帕子已經擰成了麻花。

    但她還是強扯出一抹笑,不自然的說道:「說起來,真真是多虧了香兒兩口子。若兒也寫信說了,香兒和齊姑爺送去的都是最實用的,還說,有了那幾車東西,他們連過年都省下置辦了。大嫂,還、還是你會教養女兒,看把香兒教得多好啊。」

    宋氏聽着有些不對勁,卻沒有表露出來,笑着說道:「妹妹謬讚了,呵呵,說到底呀,還是母親的功勞,香兒可是從小跟着母親長大,心裏也最是敬重您這位老祖母,她能這般懂事、聽話,全賴母親的言傳身教哩!」

    這話半真半假,任誰也反駁不了,老夫人聽了笑容愈發燦爛。好話誰都愛聽,尤其是老人家,誇她會教養兒孫,比夸其他的都要讓老人家開心。

    顧則媛訕訕的笑了笑,趕忙附和道:「大嫂說的是,母親會養孩子,嫂子們也不差,所以咱們顧家的女兒才會個頂個的出色。」

    四周的女人們紛紛應和,有夸老夫人的,有夸宋氏的,氣氛頓時熱絡起來。

    閒話半晌,老夫人有些倦怠了,宋氏有眼力見的領着妯娌、小姑和女兒、侄女們退了出去。

    「大嫂,這是若兒從西南送來的東西,幾盆花兒,不值什麼,只為冬日裏添點子顏色,還請你不要嫌棄。」

    顧則媛追到宋氏的院子中,寒暄了兩句,便指着身邊丫鬟懷裏抱着的花兒說道。

    但見那花徑挺直,深紫色的花朵傲然綻放,如同寒冬中的鬼魅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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