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收穫了一大堆見面禮。
龔老太君非常喜歡看薛池欣喜的神情,像拿糖逗奶娃娃一般,又將自己壓箱底的東西翻出來不少。
薛池拿着喜滋滋的,卻也覺得太過貴重。得些融家的物件估計小曹氏不心疼,可畢竟自己也不是龔老太君的親外孫女,小曹氏未必不心疼娘家。飽一飽眼福,過一過癮,回頭將這些珠寶還給小曹氏好了。
老國公和龔老太君畢竟上了年紀,大悲大喜之後就露出些疲憊之色。
榮恩公府世子夫人便道:「咱們去梨芳園看看去,咱們家養了幾個小戲子,新近排了一齣戲,先前特特的留着沒唱過,就等小姑和侄女兒來了好一起樂呵樂呵。」
這所謂的世子夫人就是薛池的大舅母,真是人不同命,她比伯夫人年紀還長許多,卻還是個世子夫人。因為老國公還在,雖然早不理事,但這爵位卻還沒落到曹家大舅身上。
眾人都依言起身,龔老太君卻拉住了小曹氏的手:「讓他們去熱鬧,咱們娘兒兩個靜一靜,說會子話。」
曹家七姑娘攙了薛池的手:「表姐,我給你領路。」
曹家前頭幾位姑娘都出嫁了,今日並不曾回來。成了婚的少爺們也都領了些差事外放歷練。
讓薛池心塞的是,這曹家一群未成婚的晚輩當中,她又屬於年紀最大的了。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邁出門,嘰嘰喳喳的聲音逐漸遠去。
老國公慈愛的看了小曹氏一眼道:「我去書房練會字,你先和你母親說說話。」
小曹氏福了福身:「是。」
這樣的恭敬疏離,老國公不免嘆了口氣,負手而去。
小曹氏摻着龔老太君走到榻邊,待老太君坐下,往她身後塞了個引枕,扶着她的肩幫她靠好。
老太君歪着身子,攥着小曹氏的手,閉着眼養神,過了好一陣才道:「你可真狠得下心啊,這麼多年你大哥去了無數次,連你一面也見不着,連封信也沒帶回來……有時我就想,拼着我這把老骨頭不要了,親自前去,看你見不見……。」
小曹氏垂着眼道:「女兒只是不想見了徒留傷心,不如不見罷了。」
老太君恨恨的捶了捶了榻板:「你怎麼就這麼倔?你怎麼就這麼倔?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們,恨你姐姐?」
小曹氏突然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沒有……塵埃落定,我再也礙不着誰了,總算是將我接了回來。我若是恨,只怕又要被送了回去,我怎麼敢恨?」
龔老太君一聽這話,不免臉色一變,頓時一口氣堵在胸口,噎得直翻白眼。
小曹氏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幫她順氣。
好容易龔老太君才平順下來,緊緊的抓住了小曹氏的手,昏黃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她:「你要知道,當年若是能保你無恙,我和你父親自然會保你。可你姐姐若是有失,咱們一家都保不了,更何況你?何從選擇?蓮兒啊,娘把心挖出來給你看看,好不好?」
話到最後,已是語帶哽咽。
小曹氏低着頭看着龔老太君的手,再不像當年那樣光滑,鬆弛的皮膚上滿零星的浮現出了淺褐色的斑點。小曹氏心突然就軟了,眼角淌下淚來:「我知道,我知道……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將條手帕捂在眼睛上,無聲的嗚咽。
龔老太君連忙撐着坐起來摟住了她:「你沒錯,錯的是融進彰,錯的是你姐姐,錯的是我們。還好你姐姐爭氣,如今已經將那些逼迫她的人都踩在了腳下,往後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你想,你就帶着嫵丫頭大歸。你姐姐不同意,娘就親自去問到她臉上去……」
她絮絮叨叨的低聲碎語,一邊輕輕的拍着小曹氏的脊背。
小曹氏伏在龔老太君的懷中,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憤恨,如毒蛇般日日夜夜的啃噬着她的心。她曾經無數次想過要復仇,可今天有人告訴她可以為所欲為了,她卻只剩下滿心的蒼涼與疲憊:她最好的年華已經不在了,她唯一的骨肉也已經不在了。
但哭過這一場,小曹氏總算心情疏解少許,她坐正了身子,也給龔太夫人擦了擦淚,勉強笑道:「好了,都過去了,女兒也正該學着看開些。帶累母親為我傷神,卻是我的不孝。」
龔老太君道:「只要你好好的,娘就高興,這就是你的孝順了。所幸你也是有女兒的人,縱然被毀了半生,但看着她好好的,你也算有所寄託。」
小曹氏神色一凝,想起薛池燦爛的笑臉,擠眉弄眼的促狹神情,嘆了口氣。看向龔老太君滿心滿眼期望她好的眼神,終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龔老太君以為她不滿薛池的性子,不由嗔道:「你別嫌她太跳脫,我看她這樣很好。往後你帶着她大歸,我保管讓她比咱們家姓曹的女孩兒還金貴。你姐姐也說了,除了朝陽郡主咱們不好比,也必讓嫵丫頭比其他時家的女孩兒都尊貴!日後就讓她嫁給你侄兒,想嫁給誰都由你來挑。一世都讓着她,寵着她。她就是再野些、再跳脫些、再驕橫些都無礙。」
小曹氏心知龔老太君這是想補償在薛池身上,也不說破,只是搖了搖頭:「也不用大歸了,橫豎如今無人再敢欺到我頭上,只除了那蠢婦還不開眼。在何處不是過日子?女兒唯一的心愿,也只是重查當年之事,令真相大白罷了。」
龔老太君頓時面色一僵,收緊了下頷。
小曹氏神情一動,詫異的挑了挑眉,而後似笑非笑道:「怎麼,姐姐她,不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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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芳園顧名思義,種了許多梨樹,雖然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但也可遙想滿樹銀花的唯美。
看台搭在三株老梨樹的合圍之下,樹冠正好遮出一片陰涼,正前方搭了個小戲台子,曹家家養的小戲子們穿着厚重的戲服正在台上將一杆銀□□出幾朵銀花來。
薛池學會官話都費了不少功夫,這會還要再聽戲曲?簡直是在聽外語。
因此看了一會便沒了興致,還好世子夫人讓人送上來冰鎮好的荔枝,薛池在融家可沒得吃,十分懷念這味道,便專心吃起荔枝來。
曹八姑娘扯了扯曹七姑娘的袖子,朝薛池的方向撇了撇嘴。
曹七姑娘正看着戲台,被她打斷,順着看過去,只見薛池旁邊的小几上已經剝了一小堆荔枝殼——這吃相,未免難看!
小曹氏的事情在曹家是個禁語。晚一輩的人並不知當年事情,隱約知道有個姑母嫁到了融伯府去,但這許多年並未看到出來走動,時日一久,許多人便以為說的是現在的伯夫人大曹氏,雖然隔了房,叫聲姑母也是應當。
誰知道時至今日又冒出來個小曹氏了!再一打聽,居然是敬安伯府的妾室!實在是莫名其妙!
而且在她們到來之前,幾個小輩都被耳提面命,一定要以禮相待,處處相讓。如若使祖父祖母惱怒,便要禁足三個月。
曹家的這幾位姑娘、少爺正是好玩的年紀,三兩日便要出門與友聚會玩樂一回,禁足三月不亞於一把重枷牢牢的鎖住了他們,使他們不敢對薛池露出半點不友好來。
因此當薛池感覺到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的目光轉過臉來時,這兩位姑娘立即露出了個笑容來。
一邊的曹六公子一眼瞥見,便溫聲道:「表姐,此物雖味美,然性熱,多食易齦腫口痛。不如沾些鹽水食用,能稍減熱躁。」又向一邊的僕婦道:「去給表姑娘端一碗鹽水來。」
薛池見他眉目俊俏,說話間溫文有禮,頗具風華。不由心道:哎喲喂,16歲的少年,要不要這麼有風度啊!
先前他們已經排了序齒,薛池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曹五公子和曹六公子,兩人都是16歲,只差了月份。薛池頂替的融嫵是17歲,是所有人的表姐。
現在看着實際比自己小兩歲的少年一副行止有度的樣子,薛池真有些接受不能,在她記憶中,她同齡的男孩們都還在勾肩搭背的抱着球沒形沒象呢。
別人這麼有風度,害得薛池都不得不矜持起來了,她用手帕擦了擦指頭:「多謝表弟提醒,回頭我再吃一盅龜苓膏好了。」
曹六公子點了點頭:「表姐不喜看戲?」
薛池唔了一聲:「以前沒看過,聽不太懂。」
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對視一眼:沒看過?從那個疙瘩縫裏鑽出來的啊?
曹六公子神色未變,吩咐道:「快把戲本子送去給表姑娘看看。」
便有僕婦趕緊拿了戲本子送到薛池面前,薛池本着打發時間的心思翻開來看。
眾人見她低頭去看,便又轉過頭去看戲。
出乎薛池的意料,這戲本上寫的並不是什麼才子佳人的故事。要知道成國國泰民安已經百年有餘,文化藝術發展的程度空前。富足安樂時日一久,便很有些靡靡之音,戲本子、話本小說什麼的,多要扯些才子佳人之間的情情愛愛。
薛池在小院中時除了正經的功課,小曹氏也讓人送了些時興的話本進來給她消遣,她對此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但曹家的這一齣戲,卻是講一個少年某年某月某日,到了某一地,有了個奇遇,得了部功法。從此力大無窮,武藝超群,建功立業的故事,男女□□不過一筆帶過,奉父母之命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便罷。
薛池津津有味的看完,笑道:「這個有趣。」
曹七姑娘咦了一聲,笑得有些古怪:「表姐,有趣麼?我們正看得無趣呢。」
薛池嘖了一聲:「就是結尾無趣,為何要成婚生子呢?前頭寫得如此激動人心,最末卻是如此俗套。為何不繼續練這功法,最末破碎虛空而去?世間如此之大,正可以慢慢去看,焉知天外是否還有天?偏偏自縛於一家一宅,豈不可惜了?」
曹六公子不由得雙眼發亮,沒了方才溫文爾雅的樣子,露出兩分少年樣來:「表姐這說法真是獨特!」
曹七姑娘捂着嘴咯咯的笑,曹五公子便哈哈笑着往曹六公子肩上拍了一巴掌。
薛池挑了挑眉:「笑什麼?」
曹七姑娘道:「六哥哥可遇到知音了!表姐,這戲本子正是六哥哥寫的呢。也就是咱們自家的戲班子才讓他去折騰,要是外頭的寶音班唱這齣戲,招牌也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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