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做填房 第8章在路上

    轉眼已經是入了夏季,信娘為薛池縫製了幾身薄薄的夏裙,薛池仍覺熱得很,皆因古人便是夏季也穿得嚴實。

    所幸樹木繁密,又無汽車等排放廢氣,氣候並不如現代時過度炎熱,倒也不曾中暑。

    就在此時,遙遠的平城終於派人送了信來,再過一月便要來人接融嫵小曹氏一行人回府。

    此時距薛池到此已近一年半,薛池已滿了十八,就是原主融嫵,也有十七了。

    小曹氏面色未變,柴嬤嬤卻喜不自禁,過了一會又皺着眉:「奴婢看她也是有意如此,早先天兒正好不來接,偏這時送了信,再過一月正是暑熱最厲害的時候,到時在馬車裏捂上一月,不病也要脫層皮。」

    小曹氏出了一會神,便道:「能回去總是好的,先多備些消暑丸、水囊、汗巾,再讓多備些冰塊,準備做得足足的,路上無人時便下來歇歇,倒也不懼。」

    柴嬤嬤嘆氣:「也只得如此了。」

    薛池也自回屋去準備。原本融嫵的東西都歸了她,此時那些書畫筆墨、舊衣裳薛池一概不要,後頭信娘給她新做的衣裳才收疊入箱,加上些頭面飾物,統共才裝滿一個樟木箱子。

    柴嬤嬤第二天把薛池穿來時的大皮箱送了過來,對她道:「夫人吩咐,你原本的那些東西,那兩軲轆的大傢伙太招眼,是不能帶着的。這一箱子物件你打開來看看,能帶的便帶上,只是須得藏好了。」

    說完了就立在一邊不走。

    薛池見她起意要看,便也就當着她的面開了皮箱。

    柴嬤嬤勾着頭一瞧,嘖了一聲:「這些個珠母做的擺設、頭面當真新奇。」對於被撬了合成寶石的金屬飾品倒是不屑一顧。

    貝殼製品得了柴嬤嬤高看一眼,這倒是薛池沒料到的,由於工藝和運輸的限制,這個時代的貝殼製品還是很珍貴的,是七大珍寶之一,薛池這一箱貝殼飾品碎了不少,但品相完整的價值不菲。

    柴嬤嬤看着有些碎了的也頗為惋惜:「可惜了……姑娘將好的撿出來另裝了箱,零零碎碎的日後自己再串過也是好的。夫人道這箱子的材質不似此間之物,要同那兩軲轆的大傢伙一齊埋了,省得日後露了馬腳。」

    薛池應了一聲,小心的分揀起來。

    柴嬤嬤回去向小曹氏回話:「……這些個鎏金的爛銅頭面,虧她還當寶貝,也不知幾時偷偷的把上頭鑲的物件全起走了,鑲在爛銅上頭的,再寶貝能有多寶貝?」柴嬤嬤語氣中多有鄙薄。

    小曹氏不以為意:「隨她去,讓她留個念想也好。」

    ***

    轉眼間一月過去,夏蟬使勁的聒躁起來。人靜靜的坐着還好,只要一動就要汗了衣衫。

    敬安伯府的馬車第二日就到。

    頭一天晚上小曹氏等人又到了薛池屋裏,拿了個盆燒紙錢。

    薛池同這融嫵已經是當了一年的室友,不大怕了。這才有心情仔細去看,就看見這些紙錢並不是外頭買的,倒像是用平時小曹氏習字的紙自己剪的,技術不純熟,剪得並不很圓。想來是並沒什麼籍口可以使人買紙錢了。

    柴嬤嬤和信娘跪着垂淚,小曹氏默默的站着,一言不發。

    柴嬤嬤一邊往盆里扔紙錢,一邊念念有詞:「大姑娘,現在先委屈委屈您,將來得了勢,一定回來給您重新安葬。夫人這一去,您可得保佑着。萬莫教她被那賤人害了……」

    薛池:果然回的是個龍潭虎穴……

    她翻了個白眼,反正現在也是無計可施。

    敬安伯府派了四輛馬車來接,同來的還有兩個婆子,並十個伯府護衛。

    這些護衛都五大三粗的,只是聽命行事,事前得了囑咐,並不敢放肆打量小曹氏和薛池,悶着頭往車上搬箱籠。

    兩個婆子就束着手站在小曹氏身前回話。

    小曹氏穿了件湖藍的交領上衣,下頭是條牙白的江綾薄襦裙,烏髮如雲,面容如花瓣一般嬌艷,體態輕盈苗條,不看她雙眼,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這兩婆子按捺住心中的詫異,低眉順眼的:「回蓮夫人的話,來時已經同些沿途相熟人家相商好,行到半路沒了冰便可就地去取的。」

    小曹氏點一點頭,柴嬤嬤上前給兩個婆子手裏塞了賞錢,拉到一邊去問:「兩個老姐姐,如今府里是什麼光景?」

    薛池豎起耳朵在聽。

    這和她想的不太一樣,小曹氏被關在這裏十數年,來接的僕婦怎麼態度還這麼恭敬?

    兩個婆子一個姓沈,一個姓朱。

    沈婆子袖了銀子,笑眯眯的道:「您儘管放心,蓮夫人的院子半年前就翻修一新,伯爺是吩咐了又吩咐……」

    薛池聽她們隱隱諱諱的,都在表明小曹氏就算離府十數年,還是獨一份的意思。薛池只覺得自己想像力太匱乏了。

    小曹氏和薛池坐一輛,信娘和柴嬤嬤坐一輛,後頭兩輛都拉着箱籠。

    柴嬤嬤說得果然不錯,這馬車車頂蒙的是青油布,這顏色吸熱,薛池悶在車裏,只覺得比平常熱了十分。

    小曹氏靠着個竹枕坐着,輕輕的搖着扇子,倒不見出汗,薛池不一會兒卻將中衣濕透了。

    薛池使勁的搖着扇,小曹氏笑着將冰桶往薛池身邊推了推:「嫵兒,心靜自然涼。」

    雖然知道現在是馬車外頭有了外人,小曹氏已經徹底的切入親娘模式,薛池也聽了一陣肉緊,這聲音,溫柔得要滴水,她禁不住縮了縮脖子,想小聲跟小曹氏說不必這樣親熱,一抬頭就看見小曹氏面帶微笑,目光卻沉沉的,薛池心裏有些發毛,只能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嗯。」

    連着趕了幾日的車,雖然小曹氏管束着,但薛池畢竟不是她真女兒,也就不是十分聽她的話,悄悄的將車窗上掛的竹帘子用指尖頂開一條縫,湊過去看外面。


    開始兩天還是在城鎮中,路邊矮矮的泥土房子,稀稀落落的行人身上都灰撲撲的打着補丁。過了兩日路上漸漸的看不到房屋了,入目全是鬱鬱蔥蔥的綠色,除了樹還是樹,薛池也就看厭了,開始拿着譜系看了起來。

    雖然準備做得足,但小曹氏也怕熬出病來,因此命不必急着趕路,每日中午最熱的一個時辰尋個林蔭處將馬車停了,幾人下車來通風歇腳,松泛松泛。

    如此行了半個月的路,終於在林間露出幾角飛檐來。隨車的樊護衛就靠近車廂兩步稟告:「蓮夫人,前頭有個昭雲寺,香火併不旺盛,倒有幾間廂房,夫人可要歇一歇腳?」

    這時候的馬車防震再好也就這樣,再加上天氣熱,憋得慌。要薛池說,還不如在外頭跟着馬車走路來得舒坦,她一聽樊護衛的話,眼前就一亮。

    小曹氏也是微微頷首。

    樊護衛就聽見一把清亮的嗓音雀躍的響起:「好啊,快去安排。」

    樊護衛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大姑娘在說話,連忙應喏,奔上階梯往寺廟去。心裏卻有些怪異,他家祖孫三輩都是敬安伯府的護衛,他算是得重用的,也只遠遠的垂着頭用餘光看過融家幾位姑娘,印象中也只有些輕聲細語,和幾襲拂動的裙擺。像大姑娘這樣爽利的還從未見過,想來是養在外頭的緣故吧。

    小曹氏因為薛池的突然發聲,心中不悅,沉沉的看着她。

    薛池笑嘻嘻的,不以為意。

    過得一陣,樊護衛與寺廟中商議好,拿出些銀錢來打點,再回來叫了幾個婆子去清掃了兩間廂房,這才回來請小曹氏等人上去。

    小曹氏搭着柴嬤嬤的手下了馬車。薛池則是自己拎着裙擺下去,下車後動作輕微的抻了抻腿,挺了挺腰背。小曹氏察覺到她的動作,便轉過臉來看她。薛池被她訓多了,早練出了視而不見。

    一行人緩慢的沿着階梯往上走去。

    昭雲寺規模不大,配殿低矮,正中三間正殿建略高些,當中供着主佛釋迦牟尼,文殊、普賢菩薩分列兩旁。

    小曹氏等人也先去正殿上了一柱香,這才由人引着往一邊的廂房去。

    薛池進屋就覺涼了幾度,舒了口氣,又有婆子送了剛打的井水進來,井水清涼,薛池洗了把臉,只覺得仿佛活過來了似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小曹氏由柴嬤嬤服侍着,到屏風後面換了身衣裳,這才走出來坐到竹榻上。信娘向寺廟要了壺熱水拎了進來,給小曹氏和薛池沖了茶水。

    小曹氏端着茶,見薛池不停的吹着茶水,心中不悅。

    柴嬤嬤一見,忙拉了朱婆子和沈婆子出去到廊下說話。

    屋裏沒了外人,小曹氏擱下茶盞,淡淡的道:「學了這麼久規矩,怎麼還是沉不下來?」

    薛池愣了愣,笑着道:「事急從權,人都給熱得快撅過去了,還講究這許多?到了伯府我自然會將架子端起來。」

    小曹氏不悅:「規矩習於平日,時刻注意着,才會沉澱進骨子裏,到了何時都不會露了破綻。」

    薛池不以為意:「您也知道我不過是半路出家,要求且不要太高。」

    小曹瞟了一眼窗外,怕薛池說出更不好聽的,只得暫且忍了。

    薛池不管,吹涼了茶,兩口就牛飲了下去,看得小曹氏眉頭直跳。

    這間廂房邊上正有株百年老樹,枝葉茂密的遮住了陽光,因此廂房中十分陰涼。小曹氏和薛池坐得一陣,渾身的暑氣漸消,漸漸的犯起睏來。等寺里送來齋菜,兩人略用了些,便各自倒頭歇下。

    也是連日來太過疲憊,兩人都睡得十分沉。

    薛池一覺醒來,發覺自己的口水把枕頭洇濕了一片。這枕頭上裹的枕巾是她們自帶的,但薛池掀開枕巾一看,下頭的竹枕也濕了一片。

    薛池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要是走後寺里和尚來收拾,聞到枕上有股味可怎麼辦?便想讓信娘拿去沖洗一下,趁着太陽厲害再曬乾了。但走到門口一看,信娘搬了個四腳小木凳在門外坐着守門,只這時靠着牆垂着頭打瞌睡,幾個婆子們都往旁邊屋裏歇了。

    薛池也不打攪她,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這寺廟前頭是大殿,左右兩側是廂房,後頭一排是寺中和尚的住所,整體四方合圍,中間有個小院子,當中有青石砌的水井。

    薛池沿着小徑走過去,見院中清靜不聞人聲。

    先前就聽樊護衛說過,這寺廟中通共只有幾個和尚,這會子估計都在大殿中。

    薛池把竹枕放到一邊,拿起井邊的桶往井裏一扔,抓着繩子拽來拽去,卻怎麼也舀不到水。

    她把拉着繩子收上桶來,手上用了點力,再次把木桶往井底一砸,砰的一下聲音不小,卻並沒如她所想的那樣打到水,木桶還是浮在水面上。

    薛池不信這個邪,擼起袖子,收繩將桶舉過了頭頂,就要拼上一拼。

    信娘聽到這番響動已是驚醒了,走過來道:「那有這樣蠻幹的,不要壞了人家的桶!」

    她自薛池手中接過井繩,使了巧勁,左右一盪就打到了水。

    信娘將水拎到井沿放着:「好端端的,大姑娘費這個勁作甚。」

    薛池嘻嘻的笑,不說話。信娘一眼看到旁邊的竹枕,也不禁笑了。皆因薛池不是真的大姑娘,信娘很難將她放到一個仰望敬畏的位置,又相處了一年多,關係融洽,私底下說起話來也隨意:「原來是口水洇濕了枕頭,羞於教旁人來清理啊?」

    她一邊笑,一邊拎了裙子蹲下,往竹枕上沖了半桶水,再拿了帕子沾水擦拭起竹枕起來。

    薛池沒了事干,只好笑着道:「勞煩你了。」

    信娘又笑了一聲。

    薛池就不與她搭話,抬眼環顧四周,視線掃過一處,不由得愣在當場。

    只見對面廂房的窗內立着一高大挺拔的男子,慢悠悠的搖着扇子。雖他在屋裏的陰影處,一下子看不分明面目,但也感覺得出他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子,想來是看了個全場。

    薛池眨了眨眼,就當沒看見似的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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