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里一片靜謐,只有說書先生還在手舞足蹈。
「….這可是無上的榮光,也是天作之合….這是陛下對陸千戶的看重,這是皇恩浩蕩…..」
發抖的聲音在茶樓里迴蕩。
真是要了命了,陽城的說書先生什麼時候已經這麼膽子大了,竟然敢當街說錦衣衛。
說的還是京城那位有名的魔頭陸千戶。
茶樓里一陣安靜之後,旋即響起雜亂的桌椅挪動和腳步聲,原本還坐着喝茶說笑的人們紛紛的向外跑。
而台上的說書先生似乎沒有看到這場面,還在舉着扇子熱情洋溢的講述。
眼看着人都涌過來,君小姐卻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是也被嚇到了吧?
誰能想到這個茶樓里竟然會有一個瘋子說書先生。
方玉繡伸手拉住君小姐,要帶着她退開,但卻拉了一個空,君小姐不僅未退反而向內走去。
她幹什麼!
方玉繡急的差點喊出聲,茶樓里的人已經衝過來,阻斷了她要拽住君小姐。
這傢伙不是為了聽京城裏的熱鬧才進來的吧?
就算是要聽京城的熱鬧,也得分是什麼熱鬧啊。
如今在家中坐還沒人談論錦衣衛的事,錦衣衛無孔不入,你今天說明天他們就上門了,現在還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開說了,這滿街不知道藏着多少錦衣衛呢,待會衝過來,倒霉的可不止說書先生一個,在場的這些可都要連坐。
君小姐被連坐抓起來,從此消失在方家,也是方玉繡喜聞樂見的,但是,誰讓君小姐跟方家是親戚呢。
方玉繡抬腳要追過去,但又停下來。
親戚,親戚也沒沒必要就會被牽連吧,君小姐名聲差,等着踩她一腳的人多得是。
不是有句話叫做斷腕飼虎嗎?
如果付出點代價能摔掉君蓁蓁,也是值得的吧。
方玉繡看着在亂跑的人中越發顯得嬌小單薄的女孩子攥起了手。
算了。
她抬腳衝進去。
「快走快走,這種熱鬧聽不得。」她抓住君小姐急道。
「現在不能走。」君小姐說道。
為什麼?
方玉繡心裏問道,但沒有問出來,因為場面安靜下來,二樓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十幾個身穿黑斗篷,腰掛直脊佩刀,神情陰冷的男子。
這些人的視線掃過大廳,原本混亂的人群瞬時再次被凍結。
錦衣衛。
錦衣衛的人果然在這裏。
方玉繡抓着君小姐的手不由攥緊,卻發現被大力一帶。
原來君小姐又向前走去。
在這一片凝滯的人群里,女孩子款款而行格外的引人注目,方玉繡已經僵硬了,被拖着跟了邁步,感覺到頭頂上錦衣衛那些人的視線掃來。
那視線如同他們的衣服,他們腰上挎着的刀以及神情一樣陰森冰冷。
在他們眼裏,除了皇帝和他們的上司,其他人就算是當朝的宰相,也不算是個人。
說書先生的聲音還在繼續,方玉繡卻一句也聽不清,直到耳邊響起一個輕柔的女聲。
「陸大人尚的是哪位公主啊?」
方玉繡抬起頭,看着君小姐站在一張桌子前,帶着幾分好奇看着台上的說書先生。
瘋了…
方玉繡神情已經木然,不知道該如何了。
說書先生似乎沒想到會有人詢問,被打斷說話一時怔怔。
樓上刷拉一聲響,那是有人有刀敲在了欄杆上。
「對啊,陸大人尚的是哪位公主啊?」男子森森的聲音問道,「既然大家問,你要講嘛,陸大人這麼大的喜事,民眾們都很想要知道的。」
民眾都很想知道?
在場的人都一怔。
這麼說,這說書先生是奉命說這件事?並不是瘋了?
「難道不是嗎?」二樓上陰森的聲音繼續,「你們都不想聽嗎?你們這麼急着跑出去不是為了要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親友們嗎?」
凝滯的人群頓時又亂起來。
這一次不是搶着往外跑,而是搶着沖回來。
「是啊是啊,說清楚點,要不然我們聽不清楚,沒辦法給親友們說這個好消息啊。」還有人討好的獻媚。
方玉繡避免了被撞的東倒西歪,因為君小姐已經拉着她坐下來。
原來現在不能走是這個意思啊。
就說奇怪嘛,說書先生如果沒有允許怎麼可能當眾講錦衣衛陸千戶的事,既然是講,那肯定是得到授意,這裏一定有錦衣衛的人在。
聽到說書先生陸千戶的事大家都跑,這落在錦衣衛眼裏肯定不高興。
方玉繡不敢肯定適才跑了的人明天能不能善終,但可以肯定適才沒跑還走進來主動詢問這件事的君小姐肯定沒事。
方玉繡只覺得手心裏都是汗水,感受着二樓上錦衣衛們毒蛇般掃視廳內的視線,做出老老實實聆聽的模樣,其實說書先生說的什麼根本就聽不進去。
那個陸千戶也好七千戶也好,成親也好喪妻也好,關她什麼事。
她不由看了眼身旁的君小姐。
君小姐神情專注的看着台上。
「到底尚的哪位公主啊?」她再次問道,為了蓋過茶樓里的嘈雜,還拔高了聲音。
她是真好奇啊?還是故意拍馬屁啊?她到底是傻還是聰明?
方玉繡忍不住想道。
在君小姐的聲音之後,其他人也忙忙的跟着詢問,拍馬屁這種事還是有很多人都願意做的。
經過這三三兩兩的詢問,大廳里恢復了日常說書聽書氣氛。
二樓上的錦衣衛們眼中浮現幾分滿意,其中幾個視線在君小姐身上停留片刻。
那邊說書先生已經回過神,聽到詢問還順勢耍了說書的幾個花腔,欲擒故縱一刻才一甩扇子。
「要說這位公主,可不是別人,正是先帝親封的九黎公主。」
此言一出,聽書的民眾中便有順勢捧場叫好,但更多的是驚訝噤聲。
九黎公主啊。
「…說起這九黎公主,就不得不說說她的封號,那時候兵部正奉命鑄造新兵甲,始終不能成,就在九黎公主降生那一刻,兵甲大成,先帝大喜,說上古九黎,掌兵器之巫技,所以這是這位小公主帶來的吉兆,因此賜名九黎。」
原來還有這個典故啊,方玉繡到底是小姑娘,忍不住聽了進去,下意識的看了眼君小姐。
君小姐神情平靜,但似乎是走神了,因為她的手竟然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先前混亂跑,現在回來又亂亂,大家坐的位置都亂了,這個茶杯顯然是先前別人用的。
她怎麼就拿起要用了?
所以其實到底心裏是害怕的吧。
方玉繡伸手按住她的手。
君小姐看向她,幽深的眼神一凝,鬆開了手。
果然是失態了。
方玉繡也收回手坐正身子。
「這九黎公主是當今陛下的女兒嗎?」她低聲隨口問道。
君小姐搖搖頭。
「不是。」她說道。
她知道啊,方玉繡只是要岔開話題,沒想到她回答了,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們這些官家小姐在一起最愛做的事也就是論人是非又嫌貧愛富。
那些皇親國戚公主郡主的,肯定如數家珍。
「那是誰的?先帝的?」方玉繡順口問道。
君小姐抬起頭看向說書先生。
「不是。」她說道,「是先太子殿下的女兒,懷王的嫡長姐。」
太子殿下?先太子殿下!
方玉繡一怔,怪不得廳內的人神情古怪呢。
原來竟然是那位死去的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兒,而此時台上的說書先生也正說出這句話。
「……除此之外,這九黎公主還有一個身份,諸位猜是什麼?」
只可惜這一次沒有人能跟他一唱一和,廳內有些怪異的沉默。
「沒錯,大家都猜到了,陸千戶先前也是尚公主的,這九黎公主自然就是陸千戶的妻姊妹。」
還好說書先生不是沒見過冷場,自己笑着把場圓回來。
「那位因病故去的公主封號九齡,正是九黎公主的嫡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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