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是被一通喧鬧刺耳叫嚷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覺得身子好像還在天上飄着,依稀記得昏迷前自己正玉樹臨風地傲然屹立在釣龍台上,看見婉兒綻放開如花笑顏,看見耿老爺子滿臉紅光,看見褚遂良和長孫無忌惡形惡狀地撲上來,把他摁倒在地。
在此之前,他還看到金城公主混跡在人群中,明明周圍人頭攢動,她卻依然保持着漠然,甚至對自己辛苦得來的勝利吝嗇於一絲笑容。
同樣笑不出來的還有宇文瑤和洞鼎大師,他們急着搶救王玄應,至於這傢伙能不能活過來,刁小四已經不關心了。
然後他就昏了過去,夢到自己稱心如意風光無比地迎娶婉兒入了洞房。可惜正當兩人卿卿我我要恩愛甜蜜的關鍵當口,竟然被人在屁股上踹了兩腳生生弄醒。
他惱火的發現本該屬於自己安靜休養的病房,此刻居然成了熱火朝天的酒館。
賊老道和老瘋子正坐在床榻的另一頭推杯換盞面紅耳赤,看來已經喝了不少;長孫晟和褚遂良時不時用手憑空比劃兩下,應該是在討論書法;他的寶貝兒子跟躺在軟塌上的張無極聚精會神地下圍棋,耿少華煞有其事地坐在一旁觀戰;連耿南翼都來湊熱鬧,舒坦地靠在太師椅里,拉着兒媳婦兒話家常。
每一個人似乎都很忙,都有事可做,可怎麼就沒人來管老子的死活?!
刁小四悲憤交加,努力用最虛弱的顫抖嗓音呼喊道:「水……」
他的聲音雖輕,但屋裏坐着的站着的,全部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高手,相信一隻蚊子落地的動靜也躲不過他們的耳目。
可偏偏這會兒所有人都成了聾子,喝酒的喝酒,下棋的下棋,硬是沒人聽見。
——都給我裝,是吧?
刁小四怔了怔,咬牙切齒地提高音量用更為迫切渴求的語音道:「我要水……」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周圍還是沒有一個人做出反應,好像自己還躲在十三虛無符的結界空間裏沒出來似的。
「老子要喝水!」刁小四忍無可忍,發出憤怒的吼聲。
「咚!」賊老道頭也不抬,隨手將尚未開封的一壇酒扔到了刁小四身邊,然後愁眉苦臉道:「小月月,你說是四座道觀值錢呢,還是一尊婆羅千識樹有用?」
「啪!」那邊刁小四正苦大仇深地拍開封泥往嘴裏倒酒,猛聽到「婆羅千識樹」這五個字,立即彈身坐起來憤然叫道:「那是老子的寶貝!」
賊老道被刁小四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費解道:「你不是像死豬一樣躺在床上要喝水麼,怎麼一下就蹦起來了?」
刁小四聞言立刻捂住胸口被王玄應刺中的劍傷,面頰肌肉痛楚不堪地抽搐着,像散了架似的軟倒在榻上,呻吟道:「老子怕要元神歸位了……」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真的假的?」長孫無忌眨眨眼,問道:「邪月師叔,你不是說小四兄只要睡足三天三夜,醒來後准能活蹦亂跳麼?」
邪月真人哼了聲道:「娘希匹,敢裝死?貧道可是有名譽的人!」擼胳膊挽袖子拔出根手指頭粗的金針就要往刁小四身上扎。
總算賊老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還有點兒良心,急忙阻攔道:「等等,說不定這小子興奮過度真的昏過去了呢?」
耿少華心疼女婿,深以為然道:「這麼粗的針紮下去,就算死人也會站起來。」
「還是讓我來瞅瞅吧。」賊老道自告奮勇要在老瘋子面前班門弄斧,用油膩膩的手翻起刁小四的眼皮看了會兒,又捏開他的嘴巴觀察了片刻舌苔的色澤,再摁摁肚子掐掐脖子,那架勢讓旁邊的褚遂良等人看了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刁小四還是一動不動,這回他是下定決心要跟這幫傢伙斗到底,誰讓他們全都沒心沒肺的。
忽然,他的眼前亮閃閃的起來了一團柔和的碧光,絲絲縷縷的靈氣鋪面而來。
賊老道笑眯眯地掏出婆羅千識樹,拿在手裏來回晃悠,看這小子還怎麼裝?
誰知一道紅影驀然從束龍腰帶里探出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呱呱一聲,就將婆羅千識樹整個吞了下去,搶在賊老道出手之前又一溜煙躲了起來。
賊老道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手,就聽到屋裏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我的道觀呢?道觀、道觀、道觀!」他用手掐住刁小四的脖頸氣急敗壞地搖晃道。
刁小四被他搖得差點兒魂魄出竅,於是低低在賊老道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葉法善一呆,急忙順勢將刁小四摟緊懷裏,抓起酒罈餵到他嘴邊,親熱地笑道:「小四,你渴了吧?來,喝口酒潤潤。」
長孫晟好奇道:「葉兄,他又許你幾座道觀?」
「俗,忒俗了你們!」葉法善滿臉正氣不以為然道:「我和小四那是什麼交情,哪能用區區道觀來衡量?不要用這種俗不可耐的東西來玷污我們之間比大海還要深比天空還要廣闊的義氣!」
「屁!」邪月真人嗤之以鼻道:「你我當沒聽見?不就是這小子答應生個兒子認你作干爺爺麼——有啥了不起,親的在這兒呢!」
這時候刁小四徹底醒過來抱起酒罈子猛灌了幾口,問道:「王玄應死了沒?」
邪月真人嘿然道:「勉勉強強保住了一條小命。小子,你可真夠狠的,這回把王玄應給玩殘了。他就算活到一百歲,這輩子都別指望能翻身了。」
刁小四兩眼一翻道:「老子在前面拼命不過是掙回了自己的老婆,真正賺的是你們好不好?」
賊老道厚顏無恥道:「我有賺到什麼嗎,連說好的道觀現在都不曉得在哪兒呢。」
長孫晟和耿南翼、邪月真人互換了個眼神,說道:「小四,關於你和婉兒……」
刁小四聞言一省道:「對了,為啥婉兒不在這裏,她人呢?」
長孫晟回答道:「她在參加蓬萊仙閣的長老會議。」
刁小四怔了怔道:「她憑啥參加長老會?她啥時候成了蓬萊仙閣的長老了?」
長孫晟欲言又止,邪月真人哼了聲道:「早說晚說都一樣,你當能瞞得過這小子?」
刁小四心底里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急道:「婉兒怎麼了,是不是宇文死老太婆又使什麼壞了?」
長孫晟道:「小四,你別急,婉兒姑娘很好。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你先聽我說完,千萬不要激動。」
刁小四強按焦灼點點頭道:「好,我不激動,你快說!」
「這幾天蓬萊仙閣的長老會經過緊急磋商,有鑑於宇文閣主在你和王玄應的決鬥過程中的種種不當舉措,影響極壞已不適合繼續擔任仙閣閣主,因此諸位長老一致同意勸其隱退。」
長孫晟徐徐說道:「如此一來蓬萊仙閣的閣主位子就空了出來,經過連日的商議他們最終決定推舉婉兒姑娘接任。」
「放屁!」刁小四叫道,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怒道:「老子不同意。再說,她才多大年紀,虧這幫老傢伙想得出來,南雨巷呢?」
葉法善道:「南雨巷如果想做閣主,早幾十年就是了,哪裏還輪得到宇文瑤?不過有他給婉兒撐腰,就不怕宇文瑤翻上天去。」
刁小四火冒三丈道:「那顧雨鳴呢,宋雨如呢,還有其他長老呢,他們就真的服氣?」
長孫晟回答道:「顧雨鳴已經和宇文瑤一起隱退,至於宋長老……那晚悄悄給我們報信的人就是她。」
刁小四煩躁道:「我不管,你們去給老子把人要回來,把老婆還給我!」
長孫晟道:「小四,你別激動。婉兒姑娘原本就是宇文瑤指定的閣主人選,她接掌蓬萊仙閣也是名正言順的事。何況,做了閣主一樣可以和你成親。」
刁小四怒道:「好,我不激動——你們不就是想找個傻丫頭取代宇文瑤,讓蓬萊仙閣老老實實泡在海里,別摻和中土的破事嗎?老子推薦個人選——南晚屏怎麼樣,肥水不留外人田,她還是你的兒媳婦呢!」
長孫無忌臉一苦道:「別,小晚要是當了閣主,哪還有兄弟我的活路?」
耿少華咳嗽聲道:「小四……嗯,這件事你不要怪長孫掌門他們,我和老爺子也是同意了的。內子也曾私下裏問過婉兒,她確是出於自願,沒有被任何人強迫。」
「我不信!」刁小四愣了愣,猛然披上衣服跳下床道:「我要去找她問個明白!」
「小四!」長孫晟叫道:「長老會議尚未結束,你還是等一會兒吧……」
刁小四充耳不聞,已經沖了出去。
邪月真人悶悶地喝了口酒道:「讓他去罷,這事兒早晚都得有個說法。」
葉法善苦笑道:「其實不怪這小子會冒火。」
長孫晟嘆了口氣道:「原以為他聽了這消息就算不高興,也不至於生氣。我還是沒有真正看懂這孩子,也是一團火啊……」
而此刻,這團火已經點爆了蓬萊仙閣——
刁小四像瘋子一般橫衝直撞來到正在閉門舉行長老會的海天一線軒前,踹開想要上來攔阻的仙閣弟子,一拳將緊閉的大門轟開。
「砰!」門板碎裂,就看到婉兒一襲白衣佇立在蓬萊仙閣歷代閣主的畫像前,正接受所有長老的朝拜。
從這時起,她已成為蓬萊仙閣的第十四代閣主。
刁小四呆呆站立在門前,一瞬間覺得婉兒這麼近又是那樣遠。
原來世上最遠的距離,不在天涯不在海角,而是明明心心相映卻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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