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前,癩蛤蟆四腳朝天正在呼呼大睡。
「居然在大車上暗藏感應符紋,你可真夠狡猾的。」王豫言看到刁小四滿身是血睚眥欲裂的模樣,心下也是暗自一凜。
她所得到的情報里,刁小四差不多就是無賴的代名詞,唯利是圖膽小怕死,見風使舵好色貪財……惟一正面的評價來自於王玄恕的原話:「運氣奇佳」。
但王豫言卻對王玄恕的這句評論頗為不以為然。她從不相信「運氣」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因為機會永遠只會留給有準備的人。「運氣」的背後往往隱藏着智慧、勇氣、膽識、眼光,還有那麼一點兒與眾不同的怪癖和執念。
然而看到刁小四宛若換了一個人,殺氣騰騰凶神惡煞般地站在自己面前,王豫言依舊禁不住生出一絲驚訝。
好在,也僅只是驚訝而已,尚遠遠談不上害怕。何況,那輛刁小四視若性命的大車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把你的髒手從老子的車上拿開。」刁小四目光灼灼逼視王豫言,往日的嬉皮笑臉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驚的兇狠和獰厲。
王豫言怔了怔——居然有人敢當面斥罵自己的纖纖玉指齷齪骯髒,這還是那個自己在城門口「邂逅」的刁小四麼?
「我偏不!」她的眼珠一轉,紅唇泛出委屈的誘惑笑容,說道:「除非……」
刁小四冷笑道:「一個扶桑騷娘們兒,沒資格跟老子談條件!」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王豫言見刁小四戳破了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否認道:「在咱們扶桑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平生不識武藤蘭,即做男人也枉然。』」
「捂疼爛?」刁小四呆了呆,由衷而發道:「你跟那個死鬼七次郎倒是絕配。」
「次郎是我的丈夫,你殺了他,害我成了寡婦——」武藤蘭子幽怨地望着刁小四道:「刁桑,我要你賠我老公!」
刁小四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說道:「免了,老子這輩子坑蒙拐騙挖墳刨墓,做強盜做小偷,做豬做狗啥都做,就是不做鴨!」
武藤蘭子煽動水汪汪的桃花眼,說道:「如果我拿這輛大車做陪嫁呢?」
刁小四振腕掣刀,晝夜大衍刀刀鋒高舉過頂,闊步直迫武藤蘭子,嘿笑道:「少給我灌迷魂湯!你以為老子在車裏藏了什麼寶貝?我這就劈開它叫你看個明白!」
武藤蘭子猜不透刁小四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看他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急忙纖掌運勁按住車門道:「站住!」
刁小四置若罔聞步履不停,體內散發出強大氣勢與晝夜大衍刀融成一體,仿似長江大河滾滾奔騰壓向武藤蘭子。
武藤蘭子見恫嚇無效,眸中掠過一絲厲芒道:「刁小四,你不要後悔!」玉掌驟然迸發一團殷紅色的罡鋒,砰地一聲將車門震得粉碎。
哪知車門後面竟是一道夾層,充盈着柔和璀璨的銀白色光暈,好似一團星雲在其中運轉流淌。那團罡鋒破入星雲中,頓如石沉大海悄無聲息。
就在武藤蘭子凜然一驚的霎那,星雲深處響起了憂傷哀婉的歌聲道:「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歸來歸來,不可以托些……」
一道綠色的霧一般的歌女身影緩緩浮現,在星雲之間裊裊婷婷輕歌曼舞,那神容那眼神好似蘊藏着千古洗滌不去的幽怨與淒涼,漫天婆娑輕舒廣寒。
武藤蘭子心神巨震,情不自禁地被歌聲吸引,想到含恨戰死離世而去的一夜七次郎,眼眶一紅險些潸然淚落。
幸好靈台一絲清明不泯,悚然變色道:「楚魅巫音!」口中發出憤怒而驚急的尖嘯,運轉魔功全力出掌劈向楚魅歌女。
「唿——」滿目星光閃耀,車廂夾層里的星雲勃然渲泄而出,化作無邊無際的狂暴岩漿,將湧來的掌罡瞬息衝散,勢不可擋地席捲武藤蘭子。
武藤蘭子大半心神已被魅音控制,勉強抽身飛退,翻腕拔出一雙溫潤如璧的魔刀,碧芒閃縱護持周身。
但很快她便連人帶刀隱沒在了洶湧的熔岩火海中。
幾乎同一瞬間,刁小四手仗晝夜大衍刀跨步躍身踏上大車,居高臨下揮刀劈落。
千鈞一髮之際,地下花園中天地精氣遽然浮動,從虛空後湧出一蓬血氣,如亂雲般炸開。一道黑影飛了出來,揮手擲出光華閃閃的魔輪直劈刁小四腦門。
「山本七八?!」刁小四忙不迭橫刀招架,鏗地金石激鳴,晝夜大衍刀差點脫手,身形站立不穩從車廂上一個倒栽蔥翻落下來。
山本七八的脖頸上兀自插着李靖的小刻刀,強行燃動真元亮出月炎魔刀猶如一匹血練劈入岩漿之中,揮袖飛捲起武藤蘭子,身軀毫不停頓橫掠數丈躍入五彩池內。
刁小四腰間提勁踉踉蹌蹌飄落在地,耳畔風聲微動賊老道追了過來,問道:「小四,你沒事吧?」
刁小四抹了把從鼻孔里淌下的血絲,應道:「我沒事,小三怎麼樣?」
「他掛了點兒彩,休息幾天就好。」賊老道望着波光蕩漾的五彩池,輸入一縷靈識卻是深不見底,皺了皺眉道:「你在這兒守着,我下去看看!」
「算了吧,底下是一座『玄斗幻波陣』,四通八達來去自如。」刁小四苦笑道:「你有這個精神頭兒,還不如幫我把這輛車弄回去。」
這邊曲終人還,那邊山本七八挾着業已陷入昏迷的武藤蘭子通過玄斗幻波陣輾轉傳送,從一座廢棄宅院裏的古井下騰身躍出,藏進一間漆黑的空屋子。
「師叔!」王玄恕早已在屋中等候,看到渾身浴血的山本七八抱着人事不省的武藤蘭子走了進來,便知大事不妙,面色微變迎上前道:「發生了什麼事?」
山本七八將武藤蘭子交給王玄恕,盤腿在屋中坐下,寒聲道:「這次的跟頭栽得不小,長安不是養傷之地,我必須儘快趕回洛陽,怕有一年半載不能出手。」
他說話的時候體內瀰漫開一團淡淡的血氣,在身周縈繞不散。脖頸上「哧哧」微響,那柄小刻刀緩緩變紅變亮,然後不可思議地熔煉成絲絲縷縷的水汽。
王玄恕吃了一驚,沒想到山本七八的傷勢會如此之重。他若離開了長安,自己便頓時陷入勢單力孤的境地。
山本七八似乎猜到王玄恕所想,一邊將體內的瘀血煉成氣霧迫出身外,一邊化解殘餘的刀氣道:「小蘭會留下來幫你,必要時你可以向洛陽求援。」
王玄恕沒吭聲,山本七八冷冷道:「如果你不想讓玄應看笑話,就儘快解決刁小四。我回去後,會幫你做些安排。總之,不要讓你父親失望。」
王玄恕點點頭,說道:「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這時候武藤蘭子幽幽醒轉,睜開一雙迷茫的大眼睛,注視着四周景狀。
王玄恕鬆了口氣道:「小蘭,你醒了就好。」
武藤蘭子衝着王玄恕嬌媚一笑,輕啟朱唇唱起歌道:「天涯呀海角……」
王玄恕驚怒交集道:「小蘭,你做什麼?!」
武藤蘭子恍若未聞站起嬌軀,掂起足尖翩然起舞,像是着了魔一樣。
山本七八沉聲喝道:「不好,她中了楚魅巫音,神智已喪!」
王玄恕凜然道:「小蘭!」探手抓向武藤蘭子的胳膊,想將她先制服了再說。
哪知武藤蘭子看也不看憑着本能地抽刀反劈過來,驚得王玄恕急忙一縮手。
武藤蘭子咯咯一笑撞開屋門,轉動着嬌軀來到院子裏,雙臂一振御風而起,徑自往宅院外飛去。
王玄恕趕到門外,正欲騰身將武藤蘭子追回,猛聽山本七八低喝道:「巴嘎!」
王玄恕一省,知道山本七八是擔心自己暴露行跡,不由得收住了身勢。
就這麼一耽擱,武藤蘭子已經去得無影無蹤,惟有空渺的歌聲還在夜色里迴蕩。
王玄恕咬了咬牙,說道:「如果她落入了李淵、刁小四等人的手中……」
山本七八緩緩道:「楚魅巫音無藥可就,小蘭已經死了。」
「刁小四!」王玄恕緊緊捏攥雙拳,口中低吼道:「我一定要殺了他!」
「別衝動!」山本七八道:「此處不可久留,我必須馬上離開,你也趕快回柳園。」
「是!」王玄恕轉過身朝屋中的山本七八深深一躬道:「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說完這句話,潛行匿蹤離開宅院,避開巡夜的禁軍,悄無聲息地進到柳園。
他並未返回自己的屋中,而是來到後園一座僻靜的八角亭前。
八角亭里,金鼎神僧光着腳在靜靜地抬頭賞月。
王玄恕走到他身後默不作聲地雙膝跪地。
許久之後,金鼎神僧開口道:「你何以跪我?」
王玄恕低聲道:「求大師教我擊殺惡徒之道!」
金鼎神僧漠然道:「何須求我?道在眼前,只是你視而不見罷了。」
王玄恕一愣,抬起頭就看見在面前的石桌上,不知何時赫然多了一張九品道符。
他並未立即起身去取,而是恭恭敬敬向金鼎神僧叩拜道:「從今往後,弟子願如大哥一般奉神僧如師如父!」
金鼎神僧沒有說話,依然故我地仰望月空。
有風吹過,一朵墨綠色的雲彩慢慢掩住彎月,玉華隱沒在沉沉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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