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應,老子不答應!」
「哐鐺!」刁小四一腳踹開緊閉的廳門滿面怒氣衝進花廳,身後跟着的是一臉黑線的南雨巷。
堂堂的蓬萊仙閣第一高手,正道泰斗級的宿老不知什麼時候臉上長出了一雙熊貓眼,衝着花廳里愕然相顧的四大真人不自在地道:「剛才在外面一不小心……摔的。」
刁小四的目光在空月真人、龍法真人、紫陽真人和張天師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凝定在金城公主蒼白的玉容上,再一次重複道:「老子不答應!」
無端地,花廳里的溫度遽然下降,即使燃燒正旺的炭火也不能給人帶來絲毫暖意。
金城公主非常清楚,刁小四的怒火意味着什麼,他的拒絕又意味着什麼,瓊鼻沒來由地一酸,說道:「小四,這是我的事,讓我自己來決定,好嗎?」
「放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決定什麼?你說的統統不算,因為我不答應。」刁小四真心覺得自己從沒這麼爽過,就這樣放心大膽痛快淋漓地衝着公主小娘皮宣告自己的權利,而不必擔心屁股開花。
金城公主也發現了這點,只覺得刁小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個男人,可惜有些事不是單靠嘴巴就能解決問題的。
她的唇角逸出一抹歡欣的笑容,說道:「小四,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但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我……不再是我了吧?」
「閉嘴!」刁小四臉色鐵青,如同一頭餓到了極點的野獸,隨時都會抓狂爆發。
「你是誰我當然知道,夫唱婦隨你知不知道?我們大老爺們之間的事,你別瞎攙和。」
金城公主眉宇一挑,看了眼緘口不言的五大宗師,終於默默地頷首。
刁小四轉眼望向空月真人,知道這牛鼻子老道才是五個人里的帶頭大哥,而且在修為上獨佔鰲頭最不好惹。
轉瞬之間他滿臉堆笑換了副表情,上前三步朝空月真人恭恭敬敬施禮問安道:「大爺,晚飯吃過沒?大冷天的光喝茶可不行,要不叫人上點兒宵夜?」
「大爺?」空月真人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叫自己「大爺」。
——大爺的,這小子還真是個妖孽。
聞名不如見面,這回空月真人算是領教了,饒是他百餘年的修行,也不由得敗下陣來。
想到刁小四多半已在外面偷聽了許久,而廳里眾人竟然一無所覺,空月真人的心中又不禁凜然。
龍法真人搖頭道:「小四賢侄,看來你對我們頗多怨氣啊。」
「怨氣,我有嗎?空月大爺是我結拜大哥的授業恩師,難得他老人家肯大駕光臨寒舍吃飯喝茶聊天,我溜須拍馬裝孫子還來不及呢。」
刁小四一本正經道:「還有啊,各位大叔大伯千萬不要『賢侄』、『賢侄』地叫我。我很忙,一點兒也不閒,斗完了和尚又斗皇帝,現在落得一身傷痛正犯愁到哪裏去弄些銀子好付醫藥費。唉,這年頭傷不起啊,看病抓藥真心貴。幸好剛才在外面遇見老南,他答應資助一點兒,不然我明天就得去冒着風險搶錢莊。」
五大宗師無不是才智卓絕心思縝密之士,自然聽得懂刁小四冷嘲熱諷話裏有話。
紫陽真人尷尬道:「小四賢侄……這次多虧你運籌帷幄,聯合正魔兩道的朋友同仇敵愾力挽狂瀾,將一場大劫化於無形。如此義舉必將名垂青史傳為美談,我們正道各派亦銘記肺腑不敢或忘。」
「這麼說來,明天我去搶錢莊你們也是贊成的咯,要不要咱們合作一回?搶來的銀子二一添作五大家都有份,如何?」
張天師哭笑不得道:「你小子這是在拿我們開涮啊。不知南兄答應給你多少好處,貧道照例相贈就是。」
南雨巷道:「我也沒答應給他多少東西,只是剛才在外頭被這小子搜了三回身,順手拿走了兩張九品道符,一壺『雲蒸紫薇露』,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煉材,現在基本已是光人一個了。」
「這還叫沒多少東西?」張天師聽了沉吟不語,不過想想也是,以刁小四現在的修為,普通貨還真用不上,看來不出點兒血是不行了。
他從袖口裏掏出一隻黑色的小瓷瓶道:「這裏面裝的是兩顆補天回功丹,服食之後能增加十年功力,便送給小四賢侄你了。」
刁小四眉開眼笑道:「張真人不愧是天師道的老大,財大氣粗,比老南爽快多了!」
眾人見他收下了補天回功丹,無不暗自鬆了一口氣。
雖然金城公主散功幽禁是沒辦法的事,但大伙兒終究覺得理虧,假如刁小四真鬧起來這事着實不好辦。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現在既然他肯收下這重禮,等若接受了眾人的誠意和補償,如此和和氣氣地將事情辦妥無疑皆大歡喜。
所以儘管很肉疼,但空月真人、紫陽真人和龍法真人還是忍痛割愛,由得這傢伙搜刮勒索。
一圈下來刁小四碩果纍纍,不禁春風得意神清氣爽。
五大宗師見狀心裏苦笑,以他們今日的身份地位,居然還要費盡心機賄賂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子,傳出去還不叫人笑掉大牙?
這真是一見小四誤終生啊!
可不管怎麼說,事情總歸是圓滿解決了,付出些許的代價也算是值得。
空月真人見刁小四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剛剛從他那兒搜去的一套天光淨海瓶,咳嗽聲道:「小四賢侄,我們可以言歸正傳了麼?」
「咦,不是都談好了麼,你們怎麼還不走?」刁小四聽見空月真人的問話,仿佛才發覺五人還在花廳里,迷惑道:「難不成真要等我請你們吃宵夜?」
五大宗師俱都一愣,龍法真人沉下臉來道:「小四賢侄,有關公主殿下的事我們還等着你給個交代。」
「交代,什麼交代?」刁小四愈發迷糊了,「剛才我不是明確說過不答應,你們也欣然同意,還送出好多寶貝來向我賠禮道歉。雖然這點東西三錢不值兩錢,可誰讓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大爺大叔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只能吃點兒虧認了這筆爛帳,事情就算過去了,咱們錢貨兩訖互不拖欠,多好?」
「好?!」原來這小子是只想拿錢不想辦事,結結實實黑了眾人一把。
可此時在座的都是正道泰斗,有誰真的能拉下臉來像個潑皮無賴似地跟他爭辯吵鬧?
空月真人、張天師等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南雨巷,畢竟幾個人里數他和刁小四打過的交道最多。可南雨巷心裏卻比黃連還苦。自從在蓬萊仙閣兩人第一次見面以來,幾次交鋒幾回遍體鱗傷血本無歸,如今要讓他這麼個敗軍之將來跟刁小四論理,比羊入虎口好不了多少。
他硬着頭皮道:「小四賢侄,刑天戰魂的事情必須早做決斷,萬萬不可視若兒戲。不然等到戰魂甦醒,一切都悔之晚矣。」
刁小四笑嘻嘻地道:「老南,你說的我都能明白。今晚來的各位大爺大叔也都是世外高人——世外高人嘛,那就是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哪管天下大亂妖魔橫行,我自花前月下酣然入睡。所以呢,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也就不麻煩各位高人操心啦。」
龍法真人微怒道:「小四賢侄,你這是在譏笑我們?」
「龍法大叔,您老可千萬別嚇我。我其實真的很害怕,萬一幾位高人門下的徒子徒孫聽到這話,全都義憤填膺滿世界來追殺我怎麼辦?」
「啪!」龍法真人忍無可忍,一拍几案道:「小四賢侄可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為人處世需知進退。我們五人以正道泰山北斗之身,親自前來好言勸說,你卻嬉皮笑臉指桑罵槐,是何道理?」
「啪!」刁小四的桌案拍得比龍法真人更響,許是用力過猛疼得直抖手。
「不准叫我小四賢侄!老子說過了,我很忙,忙着去跟金鼎老賊禿拼命,忙着去算計王世充,忙着找人把秘月魔宗一鍋端掉,忙着安排寧老爺子療傷休養……」
他陡然變臉,手指龍法真人道:「你們這算什麼,洛陽五日游?多好呀,五大宗師親臨洛陽運籌帷幄高瞻遠矚,只用了點兒小小的計謀就讓魔門內訌土崩瓦解,從此魔消道長四海昇平,人人歌功頌德高呼萬歲——」
南雨巷又咳了起來,聲音大地足以壓住刁小四,喘着氣道:「過了,過了——」
龍法真人面沉似水,有生以來從未有人敢當面用手指住自己的鼻子怒聲喝罵,今天算教刁小四破了紀錄。
但念這少年滅金鼎平王世充確也立了不少功勞,何況又將成為孫思邈孫師弟的孫女婿,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宜與他鬧僵,於是強忍怒氣道:「小四,你還年輕,許多事不能憑一己好惡肆意為之,更不能輕下結論妄自斷言。」
刁小四點點頭道:「不錯,我還年輕。但看到你們我真的很怕——怕有一天自己老了,會不會活得像你們這樣不沾煙火沒一點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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