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李秀寧坐在大車裏緩緩駛離,身後突厥人民的歡呼聲離她越來越遠。
他說他能做到,也真的做到了。李秀寧的心裏泛動起連綿不斷的水波,明知道自己中選的希望已經不大,竟覺得是莫大的解脫。
不容置疑,那叫甄姐兒的美女背後肯定有黑手。甚至根本不需要用刁小四那晚對自己說過的話來做印證,純粹用女人的直覺就可以。
接下去的遊戲,李秀寧很期待它再精彩一點!
很快,她被送進了義成公主的可敦大帳中。
出乎意料之外,義成公主的氣色不錯,好像並沒有感受到被人半路殺出攪局的壓力。喝着她個人專供,特殊處理過的油茶,淡淡道:「今晚,你會和柴紹見面,我安排好了。」
李秀寧的心差點跳出來,竭力保持鎮定道:「是麼?那太好了!」
「無所謂好不好!明天還沒來,我相信還會有很多不確定的事情發生。你說呢?」
見李秀寧沒有應聲,義成公主抬起眼皮直視着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明白我的想法。我置身其中逃脫不了,你也一樣,對不對?我只想讓你知道,在揭開蓋碗的前一秒,誰都可能是贏家。」
李秀寧仍舊保持着靜默,義成公主和她之間的協議,她並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甚至包括柴紹。這個老女人費盡心思想利用她,她又何嘗不是在利用義成公主?
忽然,她不由自主顫慄地想到,若干年後自己會不會也變成對面那個無聊又狠毒的老女人,每天孤獨地坐在豪奢的大帳里,喝着永遠喝不慣的油茶,用每一分鐘算計每一個人,卻不曉得最終得到了什麼。
這時候義成公主的眼中似乎有微光閃動,她向李秀寧揮揮手,看着她一言不發地返身走出大帳。
義成公主合上眼皮,平生第一次,她覺得自己老了,有些累了。
她在李秀寧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正如後者在她的臉上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雍容華貴掩蓋下的寂寞孤苦,莫非每個帝王家的女人都必須換上虛情假意的盛裝?
忽然一雙柔軟溫暖的手按上了她的肩頭,輕輕地揉捏,絲絲麻癢舒適的感覺迅速傳遍全身。
義成公主沒有睜開眼,她低低地發出幾聲愜意的呻吟,那雙手便緩緩往下,再往下……
注入新鮮生命力的過程永遠讓人神魂顛倒,當她容光煥發地坐直了身軀,感覺身體裏肌膚下重新流淌着力量和勇氣,她的指甲輕輕划過身前那個年輕男子的臉龐道:「只有你是真的對我好——」
年輕男子沒有動,他灰色的眼珠映照不出蒼老的面容,但他能體會到對方內心深處的情緒波動。
「我想聽首樂府曲,隨便你唱哪一首都行。」義成公主撫摸着他的咽喉凸起的地方,道:「今晚我還要見很多人。到了明天,有些人還活着,有些就已經死了。但是你唱的江南歌謠……永遠都不會在我的腦海里消失。」
年輕男子依言起身,緩緩彈起了古琴,輕唱道:「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關山近,終知反路長。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蒼蒼。引領見京室,宮稚正相望……」
他唱的並非是江南樂府中的一首,而是東晉謝眺寫的詩歌。
義成公主愣了愣,但聽到「徒念關山近,終知反路長」這一句時,眼睛裏終於溢出一絲淚光,卻又迅速被她蒸乾。
年輕男子接着唱道:「馳輝不可接,何況隔兩鄉。風雲有鳥路,江漢限無梁——」
突然歌聲止頓,琴聲也漸漸停歇。從大帳外走進來一個中年美婦,冷冷掃過背對自己披散着長發的男子,說道:「你要妃兒嫁給突利?」
「是你啊?」義成公主的唇角露出一絲冷笑道:「你終於肯來見我了麼?或者只是來質疑我的?」
「妃兒不是李秀寧,我不許你打她的主意!」
「哦?說到底,你不是楊家的女人,就不必瞎操心了。何況,你根本不懂生在帝王家女兒的心。」
「楊家的女人?我這輩子已經受夠了楊家的氣。不管是男是女,你和楊廣,都是自命不凡的傻瓜,以為別人都是握在自己手心裏的玩偶。結果怎樣,江都宮變,他……」
「住口!」義成公主眼中霍然爆綻精光,森然望着蕭皇后道:「你不過是個沒用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說他,又有什麼資格笑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哼,你少嚇唬我。我知道,你還捨不得殺我,因為我還有用。我警告你,妃兒願意還則罷了,若你敢用下流手段逼她,最多我與你玉石俱焚!」
「啪!」義成公主一掌拍碎桌案,喈喈大笑道:「玉石俱焚,你也配?我三十年臥薪嘗膽經營漠北,是你能懂的?我的確不會殺你,我要讓你活着看到大隋復國,看到我們楊家的人重新登上天子寶座,將萬里中原還有漠北沃土統統收入囊中,把那些包藏禍心、膽敢軾主殺君的亂臣賊子生生剝皮剜心!」
蕭皇后望着義成公主的瘋狀,搖搖頭道:「不可理喻!」轉身走出大帳,竟是連招呼也不願打。
年輕男子低低地問道:「你真要讓突利娶金城公主?」
「怎麼,你也有話要講?說吧,你懷疑什麼?」義成公主猛然抓住年輕男子的長髮,將他的臉硬生生扳向自己。
年輕男子的臉上毫無痛苦之色,始終含着溫潤如玉的微笑。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誓死追隨。從你收養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一根藤蔓,你就是那顆讓我依附的樹。如果有一天樹倒了,藤蔓也會跟着一起死。」
義成公主緩緩鬆開手,捧着年輕男子的臉頰愛撫道:「我不該衝動讓你受苦的。」
「和你在一起,我永遠都不會有痛苦和煩亂。你累了,但要解決眼下的事情,你還需要更多。」
年輕男子笑容恬淡道:「剛才有首歌我還沒有來得及唱完,現在想再繼續唱給你聽,好麼?」
義成公主的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愉悅地用尾指尖戳着年輕男子的心口道:「你呀……真是個小壞蛋。」
奇怪的笑聲之後,大帳里沒有響起琴音,反而是那放縱的呻吟聲再次波盪。
這時候在大帳外,卻絲毫聽不到裏面的動靜。太陽已經悄然落山,草原上又一個夜晚在篝火中來臨。
慕容小白坐在大車裏,在同羅部落百餘名突厥武士的保護下向營地駛去。
由於事先估計錯誤,今天配備的突厥武士有些手忙腳亂。他們要驅散開四周不斷湧來的滿懷好奇心的牧民,艱難地在人群中開出一條可行進的路來,速度也就特別慢。
最令慕容小白惱火的是,花妖娘和鬱金香竟也鑽進馬車,而且異口同聲地要他將手伸出窗外,保持甜美的微笑向熱情的牧民們致意。
開什麼玩笑,一定要笑麼?每個人都伸手出來揩油水,美女也就算了,那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憑什麼也要搶佔頭排位置?
慕容小白笑得很甜美,內心很苦悶,更憋屈地發現自己的手指很快被捏成了胡羅卜形狀。
這時候又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慕容小白滿懷憤怒地笑臉相迎,卻驀地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次笑臉。因為對方遞過來的不單是一隻手,還有一把刀。刀光划過眼睛,露出鋒利的吃人的牙!
異變突生,笑臉鎖定的慕容小白來不及轉換模式,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因為他現在是個纖纖弱質的美女歌姬,是需要被人呵護的可憐羔羊。
好在自己的身邊配備了保安。就在那柄魔刀猙獰畢露的霎那,又是一道刀光亮起,落在了慕容小白不及收回的笑臉前。
這一刀分明是落在了空處,人群中卻有一顆人頭猛然沖天飛起,鮮血狂涌着驚散了圍觀的人群。那柄劈嚮慕容小白的魔刀,無力地掉落在地。
誰都不知道這位保安是如何以劈空之刀斬斷頭顱的,而曾經的高法王,如今自然也希望人們能忘記他。
「噗!」在車廂的另一面,另一顆人頭噴血飈出,擔任右方警戒的是白羽飄。
但這兩顆人頭飛起並不代表刺殺行動宣告失敗,真正的殺手要到最後才會出手!
沒有任何徵兆,車廂底部突然裂開一道縫,一柄細長而稍顯彎曲猶如竹竿般的黑色魔刀,不帶絲毫光芒與聲響筆直切入,直刺慕容小白的背心!
鬱金香和花妖娘一起撲了上去,卻發現已鞭長莫及。
幸運的是,此時在車廂里坐着的除了她們,還有另外一位美麗的中年婦人。
人們通常只知道她是頡利可汗的姐姐,李岱墨的妻子,李逸風的娘親,卻忘記了這位突厥貴婦其實還有另一個令人戰慄的身份——黃庭三聖之一的素羅,阿史那素羅!
她和兒子一樣,用的是槍,但這桿槍比起萬勝不敗金槍來,簡直是精品中的精品,精緻到只有一根針那麼長那麼細!
「叮!」金色的針尖倏然挑出點擊在如鉛墨般黝黑的刀鋒上。
刀鋒就似被擊打到七寸的毒蛇,遽然退出車廂消逝不見。
素羅的嬌軀晃了晃,若無其事地倚靠在軟塌上,攤開握着金針的手,掌心有一道血痕漸漸擴散。
望着花妖娘和鬱金香訝異的眼神,她淡然笑道:「可惜,讓那人溜了。這點傷……回頭再找小風這混蛋算賬。」
鬱金香和花妖娘對視一眼,如有默契地一把將慕容小白拉來夾坐到兩人中間,看還有哪個混蛋再敢來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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