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煙塵如鉛墨般積壓在郁督軍山的高空,久久沒有散去。
盛夏的大雷雨依然下着,但甫一靠近黑色的雲層就被迅速蒸發。
山野間一道道巨大的溝壑縱橫交錯,這是大地留下的創痕。
慕容小白、鬱金香和白羽飄三人以及其他十幾個空日魔宗的高手追蹤着雅蘭黛飄落的方向,全力沖了過去。
二十餘里山路放在平時,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只需要抬個腳便能趕到,然而眼下每前進一丈都顯得異常艱難。
天上的光雨已經逐漸稀疏,可是散逸的黑塵和迸流的罡風正在不斷向下四處蔓延,將這片山野變成了一座殺機四伏的地域。
也就是這些人各自身負上乘修為,又能結陣互保,否則短短二十來里地走完,能夠倖存下來三五個都是奇蹟。
當他們千辛萬苦趕到時,就看見雅蘭黛已經降落,正盤腿坐在一片低洼地里,運轉日冕神功護持心脈平復內傷。
她的朝陽神袍和鳳翼披風原本是一身魔功所化,此刻已蕩然無存,遺世魔刀斜插在身旁,刀鞘也不知去了哪裏。
察覺到有人接近,雅蘭黛並未睜開眼,全身金氣騰騰,卻遮掩不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眾人的心微微一寬,至少雅宗主還活着,憑她的修為只需假以時日一定能夠魔功盡復。
一群人不敢打擾雅蘭黛療傷,非常默契地散佈開來為她護法。
白羽飄和慕容小白在這些人里修為最高,義不容辭地盤坐在雅蘭黛身後,各出一掌毫不吝嗇地將功力傳輸過去。
三個人功法雖然有所差異,但畢竟同源同宗,兩股魔氣甫一注入雅蘭黛的體內,頓令她的精神微微一振。
她低哼聲噴出一口淡金色的鮮血,趁勢打通了胸口的經脈淤塞,再次檢查了一遍體內傷勢狀況,五臟六腑幾乎全部破損,倘若不是因着功力通玄元神超強的緣故,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即便如此,沒有一個月的閉關休養,她根本別想再跟人動手,否則經脈隨時會不堪重負砰然爆裂,到那時就算孫思邈和邪月真人一塊兒出手也救不了。
但這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如果沒有最後一刻刁小四將無空鬼臉全部打進義成公主的體內,干擾了榮華世界的爆碎,將威力驟降到最小,自己固然九死一生,郁督軍山汗庭內外的數萬人,至少會有一半以上將灰飛煙滅。
「朝北找,我哥……應該還活着……」為了說出短短的十個字,雅蘭黛的五臟六腑又是一陣氣血翻騰如煮如沸,超逾常人忍受極限的痛楚傳遍全身,恨不能昏死過去才好受些。
「雅宗主,您儘管安心療傷。」鬱金香自告奮勇道:「我一定會把這小子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我呸!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他死不了的!」
說着話她便帶了幾個人,依照雅蘭黛指點的方向朝郁督軍山北面一路尋找過去。
然而誰也沒有發現刁小四和李岱墨的蹤影,直到整整一個月之後。
空日魔宗、黃庭宗、無藏門,漠北三大魔門幾乎投入了全部力量到尋找刁小四的行動中,連頡利可汗都派出了一支兩千人的精兵漫山遍野展開撒網式的搜索。
郁督軍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岩石,每一座峽谷,每一片草場,都被翻了又翻、挖了又挖,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刁小四生存的跡象。
仿佛,他已從這個世界中消失,沒留下一點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從第十天開始,籠罩在郁督軍山上空的黑塵漸漸消散,重新露出塵埃後醉人的湛藍色天空。
一朵朵、一片片、一縷縷潔白無瑕的雲絮在穹廬之上悠悠飄蕩,只是空氣里依舊能夠聞道一股久聚不散的糊味。
人們開始重建家園,在廢墟里刨出一具具焦黑的屍體,而更多的早已面目全非、屍骨不全,甚至根本無法辨認遇難者的身份。
突厥人與曾經棲息在這片土地上的前輩們一樣,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
他們不斷揮舞刀箭弓矢沖向肥沃的土地肆意踐踏,劫奪財物珍寶,屠戮俘掠當地居民,卻也承受着大自然無休無止的蹂躪與摧殘。
在極其惡劣的自然環境中,他們堅強地存活,逐漸變得強大而冷血,也習慣了面對死亡與毀滅。
因此,他們能很快從傷痛中擺脫出來,為了明天能夠繼續活着而拼命忙碌。
當然,貴族們相對平民會更忙碌些。他們不僅要清點各自的牛羊損失,更不得不面臨一場暴風驟雨般的大清洗。
沒有人知道義成公主有沒有僥倖生存,但突利已經倉惶逃遁,他們兩人培植的黨羽和親信立刻成為頡利可汗的鐵血鎮壓目標。於是漠北草原上各種規模的衝突與戰鬥此起彼伏,今天威風顯赫的貴族也許就是明日一無所有的奴隸。
可是所有的這些事情都和孫紫蘇無關,她唯一的念頭只想找到刁小四。
她已經在漠北草原上失去了父母親,失去了爺爺,再也不能沒有刁小四。
雅蘭黛說,根據她查問的結果,爺爺肯定還活着,只是探尋不到他的具體下落。
紫蘇不曉得這是不是雅蘭黛的安慰之詞,卻也在心中保留了一簇溫暖的希望之火。
可是現在連刁小四都失蹤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數以千計的人夜以繼日地不停尋找,帶回來的卻只有令人失望的消息。
帶着頡利可汗簽署的互不侵犯協議,劉文靜迫不及待地在一隊突厥騎兵的護送下離開郁督軍山返還長安。
在未來的一段可預見的時間裏,大唐邊城將不會受到來自於北方強大惡鄰的直接攻擊。
對他來說,這次出使是圓滿而且成功的。儘管過程一波三折,期間更無數次身處險境,不得不面對各式懸疑場景及血腥爭鬥,但他終究是完成了李淵交待給自己使命。
柴紹和李秀寧卻不肯走,他們固執地留下來等待刁小四的消息,如果等不到,寧願此生永留漠北。
像這樣腦子裏一根筋的人顯然不止一兩個,慕容小白、鬱金香、李逸風、高山松……他們都不死心,都在繼續找尋。
雅蘭黛和素羅又各自調來一撥撥空日魔宗與黃庭宗的門人弟子,加入到搜索隊伍之中。
所有人明知道隨着時間的推移,希望正變得越來越渺茫,可是誰也不願就此放棄。
很難想像,整個漠北的魔門乃至成百上千突厥汗庭的精銳武士們,整日不眠不休翻山越嶺,只為尋找到一個叫刁小四的傢伙。
在這次參與搜尋的人中,大部分都還是第一次聽說『刁小四』這個名字,更從不曾見過這傢伙一面。只聽說他長得人模狗樣,講話喜歡陰陽怪氣,罵人很有特色,特別擅用「哈巴」、「娘西皮」和「小娘皮」。就是為找這麼一個人,素羅卻開出了天價賞金——
「沒有他,漠北的天空將暗無天日。」
他救了突厥的國師,他挫敗了義成公主的陰謀,他光復了朝陽宮,他還曾義無反顧挺身而出以生命為代價力挽狂瀾,保全了郁督軍山數萬臣民。
老天,當聽到越來越多的人這樣提起刁小四的時候,孫紫蘇在祈禱的空隙總忍不住懷疑……他們說的那個人真的是那傢伙麼?
又一個白天即將過去,依舊沒有半點有用的消息傳回。
當天夜裏,雅蘭黛突然中斷了閉關療傷,由兩名空日魔宗弟子用軟轎抬着她,不顧白羽飄等人的勸阻,偕着紫蘇和慕容小白、鬱金香等人披星戴月向北而去。
這個消息很快傳開,素羅、李霜妃、李逸風也迅速趕來,加入到隊伍中。
假如說放眼漠北還有誰有希望能夠尋到刁小四氣機的,那個人一定是雅蘭黛。因為只有她能夠以無上玄功進行氣機感應,從而避免漫無頭緒的盲目搜尋。
但事實上,雅蘭黛根本感應不到刁小四氣機的存在。
在那天道天崩裂的霎那,她模模糊糊感覺到刁小四的元神朝北面飄飛而出,與他的肉身結合在了一起。可是沒過多久,刁小四的氣機便徹底消失斷絕在了塵埃里。
雅蘭黛不相信這傢伙就這麼死了,可是以他如今的修為以及李岱墨的元神附體,自己沒有理由感應不到他。除非,他已遠在千里之外或者……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夜空,朦朦朧朧的星光灑照在大草原上,遙遙地還有牧民在唱響蒼涼的歌謠。
忽然,她看到了什麼,語氣急促地喚道:「停!」
隊伍頓時停下,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聚焦到了她的臉上。
雅蘭黛的面容有些蒼白,微微合起雙目似乎在冥思着什麼。須臾之後,她睜開了眼睛望向左前方的沉沉夜色,神情難以言喻,輕輕道:「就是這裏了。」
「這裏?」孫紫蘇驚喜而又疑惑地看向前方一座隱約有黑色霧氣升騰瀰漫的大峽谷,卻立刻愕然地發現周圍人的面色一下陰雲密佈,變得說不出的古怪。
「不可能!」李逸風道:「就算刁哥不清楚那是什麼地方,我爹也不可能讓他進去的!」
素羅默默凝視峽谷口,聲音低啞道:「如果……你爹和小四都身不由己呢?我早該想到的——我們搜遍了郁督軍山,卻獨獨漏了這裏。」
「不是漏了這裏,」白羽飄苦笑道:「而是壓根沒有人敢進去。」
紫蘇芳心驟緊,急道:「那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不能進去?」
慕容小白抿着嘴唇,回答道:「那裏是永息之谷,傳說中突厥族始祖翼智逆釋督亡魂安息的墓園,至高無上不容褻瀆的聖地。」
高山鬆緊接着補充道:「沒有人可以進入峽谷,更沒有人可以活着從裏面走出來!」
孫紫蘇的眼中溢盪出了淚光,含着悲憤道:「不行,我一定要進谷。假如進去的人必須要為翼智逆釋督殉葬,我就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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