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里的一圈人趕忙圍到地鋪前,長孫無忌動作最快,搶到了觀看李元霸死去活來的最佳位置。冷不丁身後有隻手搭在肩膀上,不由分說就把他劃拉到了一邊。
長孫無忌怒目而視,立刻又換作親切的笑臉道:「弟妹,你先請。」
武藤蘭子也不搭理他,跪坐在李元霸床頭,一拐胳膊又把刁小四擠到了一旁。
張無極嘆道:「他被天雷劈中居然還能夠活下來,真是個奇蹟。」
刁小四擔心道:「他是不是個奇蹟老子不知道,但那老賊禿會不會也沒死?」
長孫無忌篤定道:「如果連神雷元帥石成顯靈都弄不死他,那還有沒有天理?放心吧,剛才我日觀天象,有十成的把握確定金鼎老賊禿已經被神雷轟成了渣。」
刁小四想想也對,心下稍稍寬定了些,不料張無極開口道:「如果想確認金鼎神僧有沒有死,其實很簡單。只要看他有沒有回來找你就知道了。」
刁小四剛定下的心忍不住又打了個突,下意識回頭望了帳門一眼,給自己壯膽道:「邪不勝正,老賊禿活着的時候老子沒怕過,他死成渣渣了反而怕了?」
忽然大帳里有人說道:「小四兄此言差矣——人性本善,以我之見金鼎神僧未必就如你想像的那樣不堪。」
刁小四勃然大怒,瞪視張無極和長孫無忌,見兩人齊齊搖頭表示不是自己。
——那是誰在放屁?刁小四聽到的分明是個熟悉的男子聲音,所以武藤蘭子的嫌疑可以完全排除。難不成,真是老賊禿陰魂不散?
他打了個寒噤,就看到長孫無忌偷偷用手往下指了指。
刁小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低頭望去,就見李元霸已經甦醒過來,正睜着兩隻綠豆眼靜靜地望向自己。
「你、你活過來了,怎麼不結巴了?」刁小四驚異地問道。
李元霸一笑道:「心智通暢,自然就不結巴了。」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嗯,由此可見你以前是個缺心眼兒。」
在正常狀況下,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必須全神貫注地迎接來自於李元霸的暴風驟雨,就算李元霸半死不活癱軟在床時也不能例外。然而這一次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出奇的反常。李元霸不僅沒有從床上蹦起來,反而含笑贊同道:「是啊,我以前就是個缺心眼兒。這次因禍得福,終於能夠幸運地領悟到人生的意義,大道的真諦,才曉得過去二十來年全都白活了。」
張無極跟李元霸不算熟,但看到他醒來後穩恭自虛的模樣,跟先前揮舞金錘張牙舞爪的那主相去甚遠,也不禁脊骨發涼向武藤蘭子身邊靠攏,嘀咕道:「弟妹,你有沒有打算說點兒什麼?」
武藤蘭子淡淡道:「沒有。」
刁小四悄悄伸出兩指搭在李元霸的額頭上,咕噥道:「沒發燒啊。」
李元霸詫異道:「小四兄,你為何對我如此關懷?」
刁小四收回手指頭,沒好氣地道:「老子在看你是不是被天雷劈壞了腦子。」
李元霸悠悠一笑,竟有股出塵飄逸之意,說道:「小四兄此言差矣,那神雷乃天界大羅金仙意念凝鑄,開靈竅啟鴻蒙,奧妙無窮令我脫胎換骨受益匪淺。小四兄,你這回與神雷失之交臂着實可惜。下次如果再有這樣的機緣,你一定不能錯過。」
刁小四瞠目結舌,半晌後,他肯定地點點頭,朝長孫無忌和張無極說道:「這傢伙成白痴了。」
張無極不以為然道:「我倒覺得元霸兄是成仙了。」
刁小四搖搖頭,目光掃過李元霸的腦門,驚咦道:「奇怪,你眉心的煞氣不見了!」
果然不見了,李元霸的眉心此時變得晶瑩如玉,隱約仿佛有一團淡金色的雷光在肌膚底下緩緩流轉。
這下刁小四心涼了,如果天雷只是把李元霸這廝變得舉止端莊文雅有禮,那金鼎神僧有沒有可能根本沒被天雷轟成渣渣,而是臨時被拉上天湊成一桌,弄不好哪天老賊禿手氣不好想起自己來,又跳下天界來追殺自己呢?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往後你有啥打算,幫你爹打江山?」
李元霸搖頭道:「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我再世為人,請小四兄莫要再提那些打打殺殺的血腥之事。從今往後我要助人為樂與人為善……小四兄,你我都是世外之人,又何苦沉溺塵世苦苦掙扎,爾虞我詐爭權奪利?我勸你趕緊看破紅塵放下名利,在青山綠水間尋找大道的真諦,真正渡過一個有意義的人生。」
刁小四聽得毛骨悚然,拍拍李元霸的肩膀應和道:「元霸兄,你的高尚境界兄弟自嘆不如。恭喜你大徹大悟立地成……仙,從此後我會發奮圖強加倍地坑蒙拐騙卑鄙無恥,全心全意來襯托你高大光輝的嶄新形象。好人你做,惡人我當;聖賢是你,妖孽我來。你不必歉疚也不必阻攔,我為你犧牲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這回輪到旁聽的長孫無忌和張無極寒毛倒立冷汗直冒了,喃喃道:「有情有義、義薄雲天啊!」
李元霸恍若未覺,欣慰笑道:「小四兄不必如此,但你話中蘊藏的至理的確發人深省——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假如每個人都能像小四兄這樣身具慧根,充滿犧牲精神,無數先賢夢寐以求的天下大同便不再遙遠。」
長孫無忌徹底無語,拜服道:「元霸師弟……」
李元霸皺眉道:「元霸這個名字……殺氣太重,不好。」
刁小四欲哭無淚,脫口而出道:「你不如改名叫李白……」
那個「痴」字剛想出口,就看到對面的武藤蘭子亮着一對殺得死人的美麗眼睛望着自己,嚇得咕嘟吞回了肚裏。
「李白?」李元霸的小綠豆眼亮了,將這名字反覆低念了幾遍,頗為滿意道:「大俗大雅意境深遠,我喜歡。」
長孫無忌沒了脾氣,仰面哀嘆道:「天啊,你也用神雷劈我一下吧!」
刁小四顧不得安撫長孫無忌,眨巴眼睛道:「元……嗯,白兄,既然你有意成仙,就不能再讓身上的那些阿堵之物玷污了仙氣。你懷裏還有多少銀票,不如全都給了我。」
李元霸毫不猶豫地從兜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銀票來,連帶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統統塞進刁小四的手裏道:「我在長安有座府宅,太原城外還有兩座莊園,這是地契,全部歸你了。」
張無極問道:「白兄,你身上一點兒錢都沒有,往後怎麼過日子?」
李元霸胸有成竹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
長孫無忌看得眼紅,深悔讓刁小四搶先了一步,忙道:「那你的千里一盞燈、擂鼓瓮金錘是不是能送給我?」
李元霸聞言猛地一瞪眼道:「你個王八綠油油的,那是爺吃飯的傢伙,往後還得靠它劫富濟貧仗義斂財呢。你真當我腦子被雷劈過了?」
長孫無忌呆如木雞,苦笑道:「不錯,總算恢復了點兒人味兒。」
這時候柴紹走了進來,問道:「四弟,你醒了?」
長孫無忌趕忙把他拉到一邊,將李元霸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柴紹聽了頓時說不出話來,苦笑道:「四弟,那你還跟不跟我回長安?」
李元霸沉默半晌道:「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長安城,我終歸還是要回的,不過不是現在。」
張無極奇道:「那你現在想去哪兒?」
李元霸回答道:「我準備回一趟青城山,拜見恩師紫陽真人。」
柴紹沉吟須臾,頷首道:「憑你的修為也不用我操心,岳父那邊自有愚兄擔當。」
刁小四這才得空問道:「外面有啥新消息沒?」
柴紹回答道:「剛剛收到最新戰報,宇文化及的大軍已經全面潰敗,此刻他率領殘部打算往河北方向逃竄,秦大帥正整合兵馬追擊逃敵。」
刁小四知道南陽公主和金城公主都很關心蕭皇后的下落,於是又問道:「有沒有蕭皇后的音訊?」
柴紹道:「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探報,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是被宇文化及的殘部裹挾着一同去往了河北。」
張無極冷笑道:「河北是竇建德的地盤,宇文化及慌不擇路離死不遠。」
刁小四心想如果宇文化及真死了,當然是件好事,但絕不能讓他死在別人手裏,否則公主小娘皮非得整死自己不可。想到曾經金城公主用門閂和匕首現場造就一把無敵兇器,他登時不寒而慄道:「你們慢慢聊,我先去辦點事。」
打過招呼他溜出李元霸的大帳,正打算去找兩位公主報訊邀功,迎面碰上一名唐軍的小校,恭恭敬敬行禮道:「刁四爺,這兒有您的一份書信。」
刁小四一愣,接過來一看是公主小娘皮的筆跡,心底立馬生出不妙的預感。
他急急拆開信封觀瞧,只見信箋上簡簡單單四個字道:「有緣再見。」倒也非常符合她一貫乾脆利落的行事風格。
刁小四盯着信箋傻愣在原地,他用腳趾頭都猜得到這小娘皮一準是追去了河北。
——「有緣再見」,反過來的意思便是沒緣就不用再見面了。這叫什麼話?莫非老子忙活了半天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啥也沒撈着?
「你娘的,過河拆橋!」他咬牙切齒想學一把瀟灑,將書信撕成碎片,可剛揉了下又覺捨不得,小心翼翼重新展開又把它摺疊整齊藏進兜里。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又是一個黃昏。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他揚聲叫道:「來人,把宇文成都的萬里煙雲獸牽來。回頭告訴柴將軍、徐軍師,就說老子去河北追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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