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幽咽,忽然轉成極為哀婉的調門,讓聞者情不自禁地柔腸寸斷潸然淚落。
即使在五十丈開外,李逸風等人依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唱將離琴可怕的巨大威力,而此時此刻身處狂瀾渦心的刁小四所承受的壓力,更加會放大成百上千倍。
他運轉諸天星陣護持靈台,身體裏慢慢散發出如銀白色水霧般的星氣,春風化雨般悄無聲息地不斷熔煉那肉眼看不到的千絲萬縷的琴絲音縷。
他就像一個喝多的酒鬼,步履輕浮身軀搖搖晃晃,在天梯上蹣跚前行。
身後所有人都為他捏了把冷汗,甚至連白羽飄都暗自希望刁小四能撐住,否則自己的背心上說不準會多出幾個透氣的窟窿眼兒?
刁小四身體周圍的星氣徐徐轉濃,儼然化為了一座如海如雲的奇異法陣,使得他最大限度擺脫琴絲音縷的纏繞束縛,但感覺上依舊越來越吃力。
他走得極慢,但始終在埋頭前進,眼睛裏沒了嬉笑之意,也消失了緊張或恐懼,更看不到憤怒或者堅毅,卻仿佛有兩團星雲點亮汩汩流轉生生不息。
這才是他認真起來的樣子,一個認真的刁小四留給眾人的是一道蝸牛爬的背影。
秦濯心背對山下,大伙兒能夠看到的只是他小半張側臉和優雅從容的背影。
兩條背影就這樣戲劇性地被擺在了一起,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慕容小白枕靠在鬱金香的嬌軀上,疲倦地閉起眼睛側耳聆聽琴音,輕吐口氣道:「這是『小黯然』,一唱將離的第七層境界,小四應該還能應付吧?」
話音未落半山亭中的琴聲漸轉舒緩寧和,幽淵晦澀之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草長鶯飛早春三月的江南風光。
「『江南春』!」慕容小白咬了下嘴唇,問道:「看看小四的步伐,他有沒有加快?」
孫紫蘇急忙凝眸觀望刁小四的雙腳,顫顫巍巍猶如在打擺子,搖搖頭道:「好像和剛才差不多,沒有加快也沒有變慢。」
慕容小白繼續合目傾聽琴曲,幽幽一笑道:「不拘於物,不凝於情,好極了。」
忽然花妖娘低咦聲道:「奇怪,為什麼琴聲突然不響了?」
「大音希聲,平地驚雷!」李逸風雙目須臾不離刁小四的背影,煩懣道:「秦瞎子現在把所有的音波都控制在了刁哥身周三丈範圍內,夠狠!」
「糟了,小四的腳步變快了,越來越快了!」孫紫蘇低聲驚呼道。
慕容小白惋惜地低嘆道:「小風,咱們準備出手吧,不顧一切用最快速度逼近秦濯心,最壞的結果也可以替小四分擔掉一部分壓力。」
李逸風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別急,你沒見過刁哥是怎麼玩突利的。我相信,這回倒霉的人一定還是秦濯心。」
這時候在陡峭筆直的天梯上,刁小四幾乎足不點地全速奔跑了起來。但是他的動作姿態古怪奇異,身軀搖搖晃晃好像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來回牽扯,不由自主地沖向半山亭。而且隨着他與半山亭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這種狀況也就變得越來越明顯,連孫紫蘇都能看出事情不對。
前半段的二十丈,刁小四慢騰騰蘑菇了將近半盞茶的工夫,而接下來的二十丈卻似白駒過隙一閃而逝,他和半山亭之間還剩下不到十丈左右的距離。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最後十丈的距離,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橫在刁小四面前的,一邊是生,一邊是死,兩難之間再無第三條路可走。
突然刁小四的身形微微一頓,在空中有個明顯的滯留動作。
慕容小白魅惑誘人的眼眸深處噴出一團金焰,身形幾不可察覺地動了動,卻又緩緩地止住,唇角逸出一抹笑意,顛倒眾生妖艷柔媚。
「砰!」刁小四凝念祭出九天應元神鼓,左手集聚星天之力蘊藏着浩瀚無垠的空靈之氣重重擊打在了鼓面上,發出石破天驚的一響。
這一響傳入李逸風等人耳中,也僅只是覺得震耳欲聾而已,並無其他特異之處。
但隨着無形的鼓聲如驚濤駭浪般鼓盪開,刁小四身周纏繞無數的琴絲音縷立成齏粉,宛若風捲殘雲潰不成軍。
雄壯的鼓聲中盛綻出一團團刺目妖艷的恐怖雷光,穿透半山亭頂轟向秦濯心。
秦濯心立刻醒悟到自己中了刁小四的欲擒故縱之計,左手猛在琴弦上一撥,如泉水叮咚銀瓶乍破,一蓬紅灰色的霧瀾沖天而起,竟隱隱卷裹着一股類似於死靈之氣的怪異力量。
「喀喇喇、喀喇喇……」雷光在紅灰色的霧瀾里炸開,霧光跌盪似一團蘑菇雲般衝出半山亭頂,在高空中怒放開一朵萬紫千紅的狂花。
令人驚詫的是,在如此兩股不可一世的力量對撞之下,半山亭依然紋絲不動毫髮未傷。
可是已經沒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一座破亭子上了,一雙雙焦灼的目光凝聚在了刁小四的身上。就看他徹底掙脫一唱將離琴的束縛,雙手起落如暴風驟雨般輪番擊打在九天應元神鼓上,發出連續不斷「咚咚咚咚」震撼人心的轟鳴。
他的身形猶如離弦之箭再沒有半點羈絆,配合着鼓聲營造而成勢不可擋的無鑄氣勢,轉眼已經來到半山亭前!
眾人的心情不自禁地提到了嗓子眼,黃庭五朵金花里的紅熾和銀沙竟下意識地發出了尖聲驚叫。以她們的修為和道心,本不該如此失態。只是這一場對決實在過於驚心動魄跌宕起伏,令人不知不覺融入其中,渾然忘卻了身外所有。
孫紫蘇何嘗不是?她對刁小四的關切遠在其他人之上,櫻唇早已被貝齒咬破滲出血絲,只是不敢出聲唯恐驚擾到他。
「咚咚咚咚……」鼓聲隆隆響個不停,逐漸淹沒了渺渺琴音,一道道雷光在紅灰色的霧瀾里爆裂肆虐,滾滾光潮正迅速淹沒半山亭與秦濯心的身影。
「鏗!」地動山搖的鼓聲中,驟然響起一記暴厲的刀鳴。
刁小四抬手掣出用得最為純熟的晝夜大衍殺豬刀,黑白兩色寒光不斷變幻分割,仿佛白天與黑夜在交替並行。
然而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刁小四並沒有趁勢沖入半山亭。他高舉起刀,斬向了半山亭東面的那根石柱。
「當!」刀落於石火星四濺,石柱安然無恙卻驀地湧現出一連串晦澀深奧的符紋。
刁小四手腕運轉,刀鋒在石柱上飛劃出一條條黑色的光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符紋一一斬斷。
「好刀法!」儘管雙目不能視物,秦濯心坐在半山亭中仍是輕輕一贊。
他的右手食指在琴弦上如行雲流水般抹過,一唱將離琴上便煥發出一條碧綠通透的柳枝。楊柳青青如鞭如龍,橫抽刁小四握刀的右腕。
「嗚——」九頭魔蟒一聲大吼從束龍腰帶里冒出九顆碩大的頭顱,尚未來得及張開嘴巴,「啪啪」數響已有三顆頭顱被柳條抽爆。
但它毫不在乎,剩下的六張嘴齊齊開動惡狠狠咬住柳條,卻差點崩碎牙齒。
趁着空隙,刁小四移位換形來到半山亭的南面,晝夜大衍刀刷刷破落一團符紋。
「唰!」又是兩根柳條從一唱將離琴上飛掠而出,矯若游龍飛擊刁小四。
刁小四理也不理,再攻半山亭正西的石柱,束龍腰帶里一道紅影呱呱大叫一躍而出,用兩隻前爪死死按住襲來的柳條。
「嚓嚓嚓!」最後一根石柱上埋藏的符紋也被晝夜大衍刀盡行破除,刁小四順勢沉腕落刀,勢如破竹鏗鏗鏗三連響,將柳條盡數斬斷!
琴聲驟歇,半山亭中響起了秦濯心清脆的鼓掌聲,笑容溫潤如玉道:「一刀破四柱,擊鼓驚半山——來人可是刁公子?」
「公子算不上,痞子有點像。」刁小四鏗然收刀,一拍束龍腰帶把兩個意猶未盡的傢伙收了回去,大步走入半山亭中,抓起石桌上的茶壺咕嘟咕嘟猛灌一氣,用袖口一抹濕漉漉的嘴巴,舒暢地長吐口氣道:「娘希匹,你說話聲音怎麼那么小,跟蚊子叫差不多?」
秦濯心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刁小四一省,從耳朵里抽出布條丟在地上,想想又撿起來道:「你還彈琴不?」
秦濯心很善解人意地回答道:「我會彈得儘量小聲些,不吵到刁公子。」
刁小四一屁股在秦濯心的對面坐下,盯着對方的面容仔細打量,發現他的眼睛並沒有凹陷乾癟,而是有兩顆異於常人的銀灰色眼珠,黯淡無光顯得有些詭異。
秦濯心似乎察覺到刁小四在看他,微微一笑道:「刁公子是江南人士?」
刁小四最怕別人問他是哪裏的人,別說出生地,自己爹娘到底是誰至今還沒鬧明白,只好含糊其辭道:「差不多吧。」
秦濯心道:「江南好啊,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可惜,我身為江南子弟,這一生也無緣親眼目睹。」言下不勝蕭索遺憾。
刁小四訝異道:「你不是漠北突厥人?」
秦濯心頷首道:「我是漢人,生在江南長在塞外。」
刁小四恍然大悟道:「敢情你是認賊作父移民塞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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