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伊河緩緩流淌橫過龍門山,蜿蜒往前匯入洛水。
褚遂良匆匆從洛陽城裏趕回,剛到石窟外就被眼前所見的景象驚呆了。
短短半個晚上,整座石窟內部被刁小四改造得面目全非,儼然成了一座小城堡。
洞窟的入口宛若城門一般敞開,外面用樹木搭建成的支架上高高架起一塊重逾千斤的巨石,也就是俗稱的斷龍閘。
洞壁四周密密麻麻的佛龕里,前朝工匠雕琢的數百尊菩薩、羅漢石像林立,一個個身上、臉上都被貼上了五顏六色的護法道符,花花綠綠的猶如開了家染坊。
沿着洞壁是一圈像護城河似的水渠,寬約三尺深不可測,也不曉得刁小四是怎麼挖出來的。
水渠往裏是一層比一層高的三圈土牆,最靠外的只有兩尺左右,呈八卦狀;中間一層半人來高是個六邊形,最裏頭的四四方方每個角上還矗着一根箭樓般的石柱,正當中是座圓形法壇渾如太極分割陰陽。
長孫無忌借給刁小四度劫用的那塊赤松坐道石穩穩噹噹鑲嵌進了法壇中心,兩邊各有一口泉眼往外汩汩渲涌,左邊殷紅如血右邊漆黑如墨,源源不絕注入水渠里。
赤松坐道石後,靜靜佇立着一棵婆羅千識樹,金光熠熠枝葉婆娑,散發出濃郁的佛門氣運,隱約還能聞到一縷婆羅金果的特異芬芳,令人神清氣爽心志安寧。
法壇周邊參差不齊地插着幽泉、晝夜、周公、禹王等等九柄寶刀,好似眾星捧月將其拱衛在正中央,冷光如虹刀氣沖霄,在法壇上方匯聚成一團五光十色的雲氣,忽合忽離聚散無常。
內層土牆的四座石柱上,分別祭起了萬界佛缽、九天應元鼓、呼風喚雨旗和無法無天傘。石柱分為青、金、紅、白四色,表面晶瑩如玉恰如半透明的琉璃,可以清晰看到它的內部佈滿了一條條像人體經絡一般的奇異紋理,隱隱有神光流動。
褚遂良震驚道:「無忌兄,莫非這就是傳說中軒轅黃帝參照上古擎天四柱命令應龍、天女魃、風后、畢方合力煉鑄而成的九州神石,小四兄是從哪裏弄來的?」
「除了秦皇陵還會是哪兒。」長孫無忌嫉妒得眼睛發綠,說道:「你知道這小子是用什麼材料堆築的法壇城牆——那是產自大荒山無稽崖的洪荒后土,和女媧補天用的五彩石同出一源。奢侈,太奢侈了!還有從泉眼裏冒出的紅水,十有八九便是蚩尤血,另一邊黑色的我敢打賭肯定是幽泉冥水。」
褚遂良頓時不說話了,這些年他靠賣字掙了不少銀子,也算小有身家。可是看到刁小四僅僅為了一次度劫,便大把大把拋出那麼多只在書上見到過的洪荒奇珍上古異寶,自信心不由得又被赤裸裸地打回成了一顆紅心,發現自己依舊是個悲催的矮矬窮。
「瞧見那四面洪荒后土牆上繞着的二十八條亂七八糟的銀色鎖鏈沒?那叫軒轅索,當初就是用這玩意兒綁蚩尤的。」
長孫無忌兀自在褚遂良耳邊咬牙切齒地念叨着,不斷刺激他孱弱的神經。
「當中的六面牆乍看沒什麼,可你總該聽說過朝陽、正旦、飛泉、沆瀣、天玄、地黃六氣吧?再往外的八卦玉璧上,九幽旗、八玄鏡、七星珠……還有門口的真武鎮岳斷龍閘,全都是度劫鎮邪護身驅魔的至寶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天大的一塊餡餅偏偏會砸在一個孫子的腦袋上,而不是德藝雙馨品學俱佳的本公子?」
長孫無忌雙手抱頭痛心疾首,以至於褚遂良非常擔心他一時想不開抑鬱自殺。
刁小四沒空理睬這傢伙赤裸裸的嫉妒,他正揮汗如雨忙得不亦樂乎。不止是自己,原本躲在束龍腰帶里睡懶覺的癩蛤蟆、九頭蟒和楚魅歌女也都被他派了壯丁當苦力使喚。
萬丈高樓平地起,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需要一個好漢三個幫。
癩蛤蟆已經被刁小四折騰得徹底沒了妖性,只曉得吭哧吭哧地埋頭幹活,亮出他鋒利如刀的蛤蟆爪子四肢並用,很快地便在土牆上劃拉出一道道符紋,以優異的表現徹底避免屁股捱踹餓飯三天。
楚魅歌女的待遇比癩蛤蟆好很多,畢竟人家就算只是個鬼也是個女鬼,多少能夠得到一點兒照顧。她飄在空中東奔西走,猶如天女織衣將千絲萬縷的碧線編織成一面巨型的「萬里無雲不夜天幕」,好似青羅大傘遮蔽在石窟上方。
幹活最輕鬆愉快的當然得算九頭蟒,感謝父母感謝老天,讓它一出世就天生比別人多八個腦袋,不管幹啥活都顯得格外揮灑自如有條不紊。
眾人拾材火焰高,沒等褚遂良發完呆,石窟里一座空前絕後別開生面的度劫法陣便像模像樣蔚然成型。
接下來的修修補補調試改良工作,只能由刁小四親自進行。三妖趴在法壇上,累得差點連死的心都有了。
褚遂良喃喃道:「這不合理,為啥簡簡單單的事這傢伙總會搞得一團糟,反而我們覺得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卻像吃飯喝水一樣輕鬆自然?」
「因為他天生就是賤,永遠只做自己喜歡的事,遇見不喜歡的便搞個雞飛狗跳最後還讓人家雞飛蛋打。除了坑蒙拐騙追美女,就是把自個兒的小命看得比天還大。」
長孫無忌恨恨道:「別說搗鼓一座法陣,只要你能把刀架在這小子的脖子上,就算要他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他準定也有法兒辦到。」
褚遂良慢慢回過神,這才想起自己從城裏帶來了不少好東西,急忙一一掏出來。
一小壇酒,鴨腿、烤雞、白切羊肉花生米,還有兩個形影不離的棋罐。他用筆在地上刻了個棋盤,便和長孫無忌席地而坐,一面喝酒吃肉一面手談對弈。
約莫中午時分刁小四總算忙活完了,一屁股坐到兩人身邊,望着一堆吃剩的肉骨頭,又搖搖沒了聲響的酒罈,勃然大怒道:「怎麼不給老子留點兒?」
「想吃,自己去買。」從昨晚開始,長孫無忌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刁小四居然沒生氣,笑嘻嘻摟着他的肩膀道:「無雞兄,我知道你是擔心小弟一不小心度劫失敗四腳朝天嗚呼哀哉,但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何況,我也不一定馬上就會度劫,再等個三五年也沒啥大不了。」
褚遂良疑惑道:「可你不是說很可能就在這兩三天內麼?」
刁小四理直氣壯道:「感覺這種事誰說得准?就像生孩子一樣,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總得有個過程吧?」
長孫無忌不聲不響收起起棋子,說道:「小褚,我們走。」
褚遂良站起身,將一隻豬頭、一隻整雞、一隻烤羊和一把香燭放到了地上,說道:「小四兄,這是你讓我帶的東西。錢就算了,但跑腿費你不能不給。」
刁小四愕然道:「你們不是要幫我護法麼?」
長孫無忌拉長臉道:「既然你那麼有信心,咱們又何苦杞人憂天?」
兩人拿起棋罐走出石窟。刁小四剛想追出去,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像商量好的一樣,突然一左一右站到石窟外的支架旁,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擱在懸吊真武鎮岳斷龍閘的繩索上。
「住手!你們兩個哈巴,想害死老子?」
長孫無忌慢條斯理道:「斷龍閘一落,石窟里的『九天八荒六合四極太極守一陣』就會立刻開啟,這可是你告訴本公子的。」
刁小四迅速在腦瓜里做了一道計算題,通過反覆驗證最終得出的結論無一例外——長孫無忌的那隻手會比自己的兩條腿速度更快些。
於是他的臉上重新變得陽光燦爛,說道:「無雞兄,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忍心放下斷龍閘,將小弟關在石窟里的對不對?從長安到蜀中,從中原到海外,咱們兩個一次又一次地同仇敵愾並肩戰鬥,那兄弟之間的情誼比山高,比海深!」
長孫無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衷心希望你儘快度劫晉升忘情,往後本公子出去混,也多個靠山不是。」
「長孫無忌,你敢割斷繩索咱們兄弟之間的情分就算徹底完蛋!」
長孫無忌怔了怔,道:「小四兄,你是認真的?」
刁小四肯定地鄭重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長孫無忌不禁躊躇起來,慨嘆道:「小四兄,我也是為了你好。」
「滾!」見威脅有用光明在望,刁小四色厲內荏道:「老子不吃你這套。萬一老子有個三長兩短,誰來救出劉志昊,誰來單挑洞鼎老賊禿,誰來幫李二偷人……總之,你長孫無忌就會成為遺臭萬年的千古罪人,不忠不孝不義不仁,一輩子遭受良心的譴責!」
長孫無忌倒吸口冷氣道:「小四兄一語點醒夢中人,我差點犯了大錯……哎呦,我的手怎麼抖得這麼厲害,一定是被你嚇的——」
刁小四瞪大眼睛氣急敗壞地盯着長孫無忌像雞爪瘋般顫抖的手,鋒利的匕首在繩索上來回磨蹭切割,一下、兩下、三下……
猛聽褚遂良驚慌叫道:「無忌兄你怎麼了,不要嚇我。我的手為何也抖個不停?」
「不要啊,你們兩個混蛋!」刁小四絕望呻吟往外猛衝,就看到真武鎮岳斷龍閘一記轟響落了下來,兀自伴隨着外頭兩聲驚呼道:「小四兄,石頭掉下來啦,你快逃!」
「砰!」真武鎮岳斷龍閘地動山搖地砸進地里,刁小四眼前一黑,不由得熱淚盈眶道:「我逃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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